花翥拿出放在行李箱底部的华服。
千里出征,除开军服她本只打算些行动方便的便装。行李是珑儿整理的,出征后几日她才最底部还有一套新制的华丽雁翎服。
当初只觉珑儿胡闹,不想今日竟派上用场。
绣着喜鹊闹春花样的青莲色雁翎服被平铺在世代居住火莲池的少女们的面前,惊得她们说不出话,伸手触碰,结结巴巴问这如水一般滑腻的布料难道是从神仙那处夺来的?
“丝绸罢了。不常见,却也算不得难得一见。”花翥笑道。
“这花,难道是画上去的?”
“普通绣花而已。也算不得好。”花翥不算胡言,这喜鹊闹春的花样只算是普通,与蓉锦相比更是相形见绌。
但百年居住火莲池的这些人早已抛弃了此类技艺,最多只会绣一些简单的花叶纹样。而此地衣衫面料唯有棉、麻与兽皮,当地染料更只染得出黄绿二色,黄色更少,且不是明黄,更倾向姜黄。
在雁渡的女人眼中,这雁翎服自是巧夺天工。
花翥顺势拿出珑儿给她备下的发簪,玉镯、耳坠子。更令女人们惊呼不已,眼中羡慕怎都压制不住。
“中原真好。”有人道。
“若有机会,本将便带你们去看看。”花翥笑言。牟齐儿几个女兵笑吟吟进屋,女兵们拿出带来打发闲暇的针线,教山民绣花。
正午,秋日阳光灿烂,晴空万里。山高,竟让人觉得天也比别处高处许多,蓝得像盛夏时的花神湖。
军营中央堆满了将士们从山上抓来的各种小兽。搭建的木架上悬挂着今日晒的鱼。死灵之水中有不少鱼。蛮族人与雁渡山民都不喜吃鱼,一网下去能抓不少。几个士兵喜笑颜开,忙着剥皮烤肉。
从约战那日至今已有三日。
起义军始终不见动静。
军中自有人不安,更多人却忙着抓鸟逮兽,积攒皮毛。更是将起义军之事忘至九霄云外。
无战,军士活动添了几分自由。
军营的空地上晾晒着粮食。
粮食是蛮族留下的。
这两日陈宇带着一队人按照花翥的要求将青心为自己修建的住处二十里左右的山地上的每一道沟壑、矮梁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蛮族的军粮。
蛮族走得急,军中未见军粮,但从当日炉灶上煨着的饭食来看蛮族不缺粮食。花翥猜想应藏在山中。
果真翻了出来。足够大军吃半年。
得了粮食后花翥当机立断送了整两袋给吴老的村子。复令部将马跃带人修缮村中的破烂之处。
吴老面上依旧不悦,但村民面对紫炎军时惊惧躲闪的目光却渐渐寻觅不着。
军中处处欢喜。
擅长养马的邵梦风带着那日从村中掳来的孩童看过马后便挥舞着戒尺赶他们进屋读书识字。孩童听邵梦风说起中原有趣的小玩具,听他说文字起源与改变,眼中满是好奇。
花翥经过时邵梦风正与孩童说起当年的梦南城,窈窕淑女衣摆翩然若仙,谦谦君子品酒饮茶,富裕又祥和。不多时,竟让那群孩童觉得梦南城是树上挂着米粮,地上铺着白面的天赐之地。
“说得太过夸张……”花翥立在窗外,听闻此言不禁苦笑。
“不定何时便也实现。”牟齐儿笑道。
牟齐儿一路跟着花翥,问起那日沐浴焚香之事,又好奇道花翥既无意伤害村民为何又执意将村中女子孩童扣在军中,养着,还令人教女子绣花,教孩童读书识字?
花翥反问:“此地百年来醍图、西域、唐国、蛮族混居,语言不通、生活方式不同,为何众人皆选中原风俗文化?”
牟齐儿不解。
“只因最好。”花翥笑道。
当年东方煜用计对付紫炎关时送去了中原文化。
可那时东方煜将紫炎关蛮族眼中的中原文化局限于享受。让那奢靡之风蚕一般吃掉蛮族存立的勇武的根基。
可终究极好,才会被众人接受。
花翥道攻心。
攻心手法多样,不一定非要玩东方煜最擅长的伤人害人之法。
只要当地人对她带来的之物颇为羡慕,对阳啟生出向往,便可从内断了这群人驱赶紫炎军之心。
“未曾想她们几乎算不得会绣花。”
“或许年当会,但记忆未曾流传。毕竟百年,有些技艺与生存无关,渐渐忘了也在情理之中。”
“将军难道不怕他们仿照蛮族南下,入侵中原?”
“他们在中原到底能寻到一丝血脉。与纯血统的蛮族截然不同。且人少。”
太阳越升越高,用过中饭不少将士便回营帐睡下。
睡不着的三三两两躺在光亮处说闲话,已是九月下旬,再过一段时日便到了丰收时。今年年初、年终天气极好,世人皆道天佑阳啟,希望今年也是一个丰年,家中老母妻儿便可过得轻松自在。
在紫炎关时时常传出厉风北即将南下的风声,也被搅扰得混乱不安,而今听不见那些胡言,也得了空,他们更是欢喜舒畅。
也有将士道此时若有一缸酒极好,军中有酒,不多。也只够蛮族那日庆祝用。
“真想喝酒。若此地有卖酒的货郎才好。”
“若有他奶奶的货郎卖酒也是下了蒙汗药的。”
两人说笑吵嚷,累了,营中便起了重重的鼾声。
日光亮得刺眼,秋日之蝉全力叫嚷,忧心不能被人听见这最后的乐章。
军营中少了喧嚷。
藏在河对面的密林中那些身上挂满藤蔓,面上用树木汁液将脸涂抹成一片绿的的千余人准备动手。为首的便是那吴柯,他小心衡量,确定哨兵聚在军营中央空地打哈欠,此刻防备格外松懈,这才带人猫腰前来。
进入军中,本欲一路行一路杀,可许多军帐中却无人,被褥乱成一团。
吴柯并未在意。这几日他始终派人观察紫炎军,留意到军中每日都会有士兵结队进山下套捕兽,归来便相互炫耀,对捕猎之事乐此不疲。正午时分,出门的人最多,防备最是松懈。
寻不到人也不用担忧。
依照他与花翥的约定,只需逮捕将领便算获胜。
吴柯便令属下劫掠紫炎军晾晒在军营空地上的衣衫、粮食。还晒了用盐腌制过、近些时日获得的吃剩下的野物。
“至于老子,擒贼先擒王。”吴柯低声道。抛下众人直奔花翥的军帐。
账外的女兵在打瞌睡。
帐中,花翥撑着头小睡。
吴柯小心靠近。
花翥毫无察觉。
他立在桌旁打量花翥。此女花容月貌,常年奔波,依旧肤色雪白,黑发如瀑。端是个绝色美人。
“呸!”
吴柯心里啐了一口。相貌生得再美又如何?凶巴巴的,杀起人来比男人还心狠手辣!阴险狡诈,行事刁钻!
空有一张动人心魄的好皮囊!
举起刀,吴柯缓缓靠近。
“唰”
素心剑的剑锋悄无声息来到他的咽喉处。
花翥懒洋洋直起身,抿唇一笑,长睫掩不住眼中星光。“抓住你了。”
情知中计,吴柯血气上涌,黑脸中透出几丝红来。侧身避开花翥剑锋,既而扬起手中砍刀重重砍下。
脚在椅上用力一蹬花翥轻得像一只鸟,从桌上滚过躲避吴柯手中的砍刀。砍刀未中目标,锋刃深深嵌入桌面。
趁吴柯拔刀的空隙,花翥操起放在一旁的婉眉刀,眯眼看向吴柯,勾了勾手指。
挑衅。
吴柯大怒,更是扬刀追来。他落刀毫无章法,花翥却无丝毫松懈,越是毫无章法之人越易令人麻痹大意而后行止失了往日风范。她借婉眉刀刀把极长的优势,扬起,重重挥下,婉眉刀的锋刃划出一道撕裂空气的弧线沉沉落在吴柯手中砍刀的刀背上。
“咔!”
断裂声铿锵。
吴柯黑脸中透着一丝青灰。他嘴唇轻颤,手一抖,手中的断刀啪嗒一声落入尘埃。
婉眉刀的刀锋笑吟吟落在他的脖子上,占尽先机。
花翥更是笑语嫣然:“你。服不服?”
吴柯大喊众将士听令。
即可有人进帐,却是牟齐儿。
牟齐儿喜笑颜开拉开军帐帷幔让吴柯看向外面。
紫炎军将士压着他带来的起义军,嘻嘻哈哈。
原本在军账外打瞌睡的女兵涌进,将吴柯五花大绑。
一人踹了一脚逼着他跪下。
花翥稳坐太师椅,笑问吴柯是否服气。
吴柯倒也聪慧,很快明白缘由。这三日花翥令士兵四处围猎便是为了让他深信军营空虚,令士兵在军营中晾晒所获,引他前来。
“你爷爷的!你爷爷我不服,是你使用奸计!是男人便光明正大比一场!”
花翥失笑。
她是女子,何况她先前便与这吴柯比了一场,占据了先机。
“老子你爷爷的!”
花翥听得烦,笑问吴柯除了此种话可还能说出别的言辞来?
“你爷爷的!你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爷爷我就是喜欢说你爷爷,你爷爷的!”
花翥眼珠一转,笑问吴柯道:“你爷爷也是你,你骂人又满口你爷爷?岂不是你自己骂了自己?”
吴柯哑了。
牟齐儿笑开花。
她笑,吴柯便顾不得而今状况,忙着调戏道下一回定要将牟齐儿掳走做压寨夫人。
“我呸!”
“姑娘,你一骂,你爷爷我就欢喜。”吴柯又望着花翥,狠狠然道:“你爷爷我还是不服!再比一场!你爷爷的!”
花翥摇头:“败了便是败了。”
“你爷爷我不服!”
“为何不服?”
“你用计!你爷爷的刀也钝,不然鹿死谁手未可知!”
牟齐儿正欲发火,花翥制住她。
花翥肩头微微一耸,动作看似娇俏;她目光深深,看似带笑,却令人慌乱不安。
吴柯吞咽了一口唾沫,心生不安。
花翥却道:“好。”
牟齐儿倒抽一口口凉气。
花翥继续漫不经心道:“本将放了你。可此番你输了,本将总得留点儿东西。”
她便留下了吴柯带来的一半军队。人不多,近五百人。这些人被单独看押,他们的口粮由吴柯送来,若不送,便活活饿死。
吴柯不情不愿,却还是派人送来够吃十日之粮。
牟齐儿不喜吴柯,却也道此人也算个汉子,对得起跟随他的那些兄弟。
“可翥小将军,十日之粮?你之前可是说半月令他蛰伏。属下并非质疑将军,只是……”
“莫忧。收了粮,便能半月收下此人。”
当年花翥也曾落草为寇,更是从“无”中拉了一支队伍。山寨清苦,常年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个中滋味她一清二楚。
五百人十日的口粮对起义军而言数目可不小。
今日令士兵晾晒粮食,一是防潮,二便是为让这起义军亲眼目睹。
“我夺了他粮草。此人性子急躁,丢了粮,丢了兵,营帐中众人略一多言他便会大怒。故下一回,他一定会夺我军军粮。为了面子,也为了麻痹我军,此人应在今夜行动,至多也就明日清晨。”
牟齐儿半信半疑。
夜深。
花翥放下手中书卷,笑吟吟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吴柯,问粮仓中的马草闻起来是否美味?
吴柯微黑的面上又有巴掌印,依旧是牟齐儿打的。“你、你!你爷爷我不服!”
花翥乐得连眼睛都笑成两道月牙。追问此番又是为何不服?
“军粮中掺杂马草,是小人所为!君子坦坦荡荡,怎能行此等小人行径!”
花翥乐出声。
牟齐儿止不住翻白眼,终忍不住,道:“你这鳖孙!收起你的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学了几句先贤之语便挂在口上!空长一个脑袋,不动头脑,次次被翥小将军算计着实活该!”
“美人你也说了,她是算计!”
“你个鳖孙!算不过,还有脸叫嚣?”
“你爷爷我不服!”
花翥唇角一扬:“好,放人。”
众将士面面相觑,此番已第三回抓人放人。但见花翥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便不多问,只乖乖放人。
依照约定,花翥又扣下吴柯一半人马,七百余人。
吴柯送来十日粮草。
走得垂头丧气。
“翥小将军,起义军已有千余人在我军这处,军中应当只剩近五千人。下一棋如何走?”
“放火。”
“可将军不是说在此种地方火攻极容易伤及自身?”
花翥浅笑。
她自然知晓。
但若要那吴柯心服口服,不能只是防守。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一石二鸟”的意思可以这样理解:用引诱之法抓了吴柯两次。
关于小花猪教山民之事用一个历史学的说法,大意便是:落后的民族可以凭借武力征服拥有先进文化、但武力不强的民族,但最后落后的民族一定会被对方先进的文化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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