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然升起,温度开始上升,地面的水汽蒸腾,倒是开始燥热起来。街上的小摊陆陆续续出摊,一条街延绵而去,根本瞧不见尽头,街上的人流络绎不绝,今日又是热闹的一天。
在这样的街上,一对组合是格外惹眼,一身红衣丫头面容俏丽可人,身边却站着一位身型高大的和尚,他旧袍披身,看似普通,唯独目光中那份沧桑与淡然令他略胜一筹。两人一路同行,令人侧目,直到两人消失在德春堂内才收视线,小声议论起来。
最近正是春夏交替,风寒盛行之际,德春堂内看病的人甚多,这队伍都快排到门口,包药的药童都是连轴转,以至于门口出现奇怪的两人都未瞧见。
见弥途左顾右盼,林夕立即解释道,“德春堂是城中最大的医馆,这几日生病的人多,医馆里头都是人,咱们先等等。”
弥途听着点点头,见众人如此忙碌,实在不好这时叨扰别人。待药堂里的人空闲了再询问询问,只是刚一转头,正好撞上一位身穿药童服饰的小孩。他是没什么,倒是那药童被撞得跌倒在地。
“哎呦,谁啊,这么不长眼敢挡小爷的路。”
这话刚说完,前头正在把脉的大夫立即沉声喊道,“仁生,不得无礼。”
本来一副嚣张的药童听了这话,立即缩了缩脖子,冲着大夫委屈喊道,“师傅。”
大夫无视仁生的话,看着眼前的弥途恳切的说道,“师傅想必是远道而来,药堂的药童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是贫僧没有注意撞到小施主,该是贫僧的不是。”弥途双手合十,同大夫鞠了一躬,动作之中尽显敬意,倒是让林夕瞧得莫名其妙。
那大夫头上掺了白发,想必已经上了年纪,瞧着弥途的目光隐藏着一丝好奇,询问道,“师傅来药堂可是看病?”
“当然不是啦。”弥途还未开口,边上的林夕倒是嘻嘻笑道,“文大夫,我们是来见孙译,孙秀才的。”
林夕一开口,一直瞧着弥途的文大夫才注意到边上林夕的存在,他摸着下巴的胡子,眯着眼睛含笑道,“原来是林家食肆的小掌柜啊,这是带着师傅来为孙秀才祈福?”
林家食肆离德春堂稍远,平时林夕不常来,可林家有习惯,家中之人每隔一年都要瞧一回平安脉,这些都是文大夫来看,一来二去,两人自然熟悉。林夕这人娇俏可爱,格外讨老人欢心,文大夫对她亦是喜爱。
林夕捂着嘴笑道,“文大夫真会开玩笑,是这位师傅与孙秀才相熟,所以我才带他来的。”
文大夫笑着摇头,招呼仁生将人往后院带,病人等不及,则是回到桌案前继续把脉。
药堂后头是一排排的房子,平日里用不上,一旦有重患就会启用,如今孙宅暂时被封,孙译昨夜被衙役送来时,文大夫立即让人收拾了院中最为清净的房间,让仁生负责照顾,直到孙家人赶来,仁生才有机会去买药堂缺失的药材。
仁生是文大夫的关门大弟子,跟林夕相熟,带路的途中见林夕对孙译的事好奇,就说起昨夜他瞧见情景,“昨夜孙秀才刚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我还以为他活不了了,后面听我师傅说,他只是被人割了双手的肉,失血过多,疼痛昏厥,不过就剩一口气在。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他的意志。”
“这么严重?”林夕咂舌,一路上都是道听途说,有人说孙译不过小伤,有人说命悬一线,还有人说孙译在送来的路上就已经死了,直到这里,林夕才听到内情。
仁生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和尚,又瞧周围无人,小声说道,“我师傅说孙秀才的妻子下手颇狠,一手下去都不带停顿的。我师傅还挺疑惑的,一个姑娘家力气忒大了些。”
林夕眉头皱起,听说孙秀才的妻子是农女出生,力气大倒不无稀奇,只是她前两天曾见过她,当时她脸色蜡黄,说话有气无力的,显然是大病初愈,这两天病好了?林夕半晌想不明白,只是反问,“这话可有县丞大人说过?”
“自然说过。”仁生往前走两步,指着前头墙角便的房屋说道,“孙秀才就在那处。”
林夕与弥途抬头望去,只见那房屋前头的树下,摆放着石桌,石桌边上一个清秀的姑娘正摇着蒲扇,在她面前一个药壶翻滚着气泡,被热气熏着的眼睛泛红,她忍不住擦了擦,就听到仁生说道,“小桃姐姐,我回来了。”
小桃一听,立即抬头,温和的说道,“辛苦了,仁生。”
说毕,正好看见仁生身后的两人,顿时升起一起惬意怯意,握着蒲扇紧张的说道,“不知这两位是?”
仁生这时才想起来身后的两人未介绍,立即说道,“这两人是来找孙秀才的,只是林家食肆的小掌柜,林夕。”
林夕上前一步,重新介绍了一回,“我叫林夕,我弟弟文哥是孙秀才的学生,我见过孙秀才几回,听闻孙秀才受伤,特意来看看。”
说着,从身后拿了正在路上卖糕点,递给有些不知所措的小桃,又将身后的弥途拉上前,“这位是弥途,他说有事找孙秀才。”
小桃怯生生的看了眼高大的弥途,实在做不得主,便往后头的厢房跑去,边跑边喊道,“娘,娘,来客人了。”
外头三人正面面相觑,就听见里头的人喊道,“小声点,你哥还在养伤。”
孙母是个实实在在的农村人,头发掺半白,脸上还留着岁月的痕迹,看似坚强,可从她泛红的眼睛便能瞧出她心中的担忧。
为母则强,孙母将两人陌生,悄无声息的将小桃挡了挡询问道,“不知二位是?”
小桃被孙母挡在身后,瞧不见前头的情况,只能拉了拉孙母的手,“娘,那个姑娘是哥哥学生的姐姐,说过来看看哥哥,另外一个师傅也说是来找哥哥的。”
孙母颇为警惕的看着两人半晌,两人目光纯粹,实在不像坏人,才收敛几分说道,“是我唐突了。”
“施主不必介怀。”弥途倒不介意,从怀中那处一个陈旧的荷包说道,“今日前来是为归还此物,本打算亲手归还孙施主,没想到他遇上此难,我佛慈悲,必定能够庇佑孙施主平安度过难关。”
林夕头一回听弥途说这么长的话,好奇的探头瞧了瞧,只是瞧见那破旧的青色荷包,上面刺绣紧密,想必做这荷包的人士下了功夫的。正好奇,耳边传来小桃惊讶的声音,“那是……那是嫂子做的荷包,哥哥常带的那个。”
说完,见孙母脸色阴沉的瞪了她一脸,立即缩了缩脖子,眼睛红了一片,她忘记了,她的嫂子正是重伤他哥哥的人。
孙译是孙母十月怀胎生下的,自家孩子是什么秉性,珍爱什么,她是一清二楚,这荷包是何莲花及笄之日送给孙译的,他格外珍惜,怎么会将此物送出?孙母心中颇多疑惑,对弥途说道,“师傅请随我这边来。”
林夕见弥途跟着人家走去,一时好奇,不过没有跟上,只是拉着同样好奇的小桃坐下,“你娘亲和弥途有话要说,我们先在这边等候。”
仁生本来就是来照顾孙译的,已经自发的拿起蒲扇,扇着烧开的药壶,一股子浓郁的药香蒸腾而上,映衬着湛蓝的天空。
林夕望着斑白的云朵,问道,“小桃,你嫂子是怎么样的人?”
这或许是本案中所有人都好奇的事,何莲花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是什么让她恨得动刀杀害朝夕相处的丈夫?
“我嫂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嫂子。”小桃扣着双手,沉寂了半晌,才从回忆中苏醒,“她会照顾生病的我,家人不在家,她会同害怕黑夜的我同眠,她还会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煮红鸡蛋。”
“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桃的双眼红透,眼泪止不住的留,这时为她哥哥受伤而伤心,更是为何莲花伤人被擒而伤心。对于她来说,哥哥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嫂子比亲人更多了几分朋友的情谊。
林夕听过孙家的事,孙家几十年前逃荒来的,当时逃到榕村。榕村都是何姓家族的村子,外姓人深受排挤,孙母是孙家逃荒捡来的童养媳,与孙父一往情深,当时何姓人对其格外看不起,时常欺负孙家,更是不让孙家落户。后来是何莲花的爷爷做主,让孙家在自家地上建房落户,两家人那时交好,两位爷爷商议家中若孙辈中有一儿一女,便结为亲家。
孙母一向好强,婚后多年生下孙译,知道村人看不起他们这种逃荒来的人,咬牙供孙译读书出人头地。孙译更是争气,读书多年,初考一举得了童生,村中的先生说他文章灵气,若是稳扎稳打再学三年,下场考试必中秀才。
反观何莲花一家因为爷爷出事,家境一落千丈,加上父母相继去世,只留孤女一个。孙母觉得自家孩子是读书人,何莲花一介农女配不上,不想当面提及当初的口头承诺。后来是族中老者相帮以及孙译苦求,她才嫁入孙宅。
少年夫妻,恩爱两不疑。婚后生活有甜有苦,甜的是夫妻恩爱,苦的是婆婆蹉跎,日子终究是一日日的过。直到孙译中秀才,搬到镇上,本以为何莲花是熬出头,没想到邻居纷纷传出孙译瞧不起糟糠妻,日日非打即骂,才知婚姻早已变了滋味。
其实这些传言,林夕根本不信,她只信自己瞧见的,前两天她去接文哥的时候,那日正好下雨,何莲花举着油纸伞匆匆前来,脚下湿了大半,渐黑的夜晚下,她瞧见是孙译心疼妻子淋湿,雨伞的偏袒,亲自弯腰为她擦拭脚上的泥水,还有何莲花深怕孙译被淋,两人贴着行走,不愿分离的背影。
相爱之人总能从细节中瞧出点点滴滴,林夕想着那日瞧见的场景,始终无法相信传言,更无法相信何莲花会对孙译菜刀相向。此刻从小桃口中得到她对何莲花的感官,心里更是觉得这个案子的蹊跷。
一个人若是隐藏自己的性格,一两天就罢了,这几年的相处,姑嫂关系的小桃更有直观的感觉,既然她都觉得何莲花好,便是八九不离十。
可是昨晚很多人瞧见是何莲花举着菜刀追人,这个案子似乎透着古怪。
正想着,林夕就听到后头有人说话,仔细一听是文大夫的声音,他正说道,“大人,孙译的伤口我已经止血,只是他失血过多,能不能醒,只能看他的意志。”
随后听到一道低沉且带有磁性嗓音说道,“如此,多谢文大夫了。”
小桃听见声音,没见着人,眼前的姑娘一溜烟就没了影,还在纳闷就瞧见一位身穿官袍的男人走近,当即腿软,哆哆嗦嗦的喊道,“大……大人。”
县丞徐青池是半年前才来城中接管县衙,半年内风调雨顺,百姓安康,颇受人爱戴。听闻今日孙家人前来照顾孙译,便打算过来瞧瞧,见这姑娘同孙译有几分相似,想必这姑娘就是孙译的妹妹孙桃,正要说话,见到一和尚从孙译的屋子里走出,立即皱眉厉声道,“你是何人?”
这声音正好惊动里头抹泪的孙母,立即冲出解释,“大人,这位是孙译认识的师傅,特意来看孙译的。”
徐青池皱眉,如今这时候僧人少见,出现案子的时候镇上就出现僧人,此人莫不是……
徐青池看着弥途出现,余光却瞧见墙角边上一块红布闪过,脸色顿时沉了沉,从那处喊道,“林夕,还不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