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有些懵了,弥途和妄念明显就是两个人,一个慈悲怜悯、乐于助人的弥途,一个满身透着古怪,又口是心非的妄念,两个人明明就是截然相反的人,声音也完全不同,为何会变成一个人?
妄念看着愣神的林夕起身,将身上的衣服脱下,又将裹在手臂上的纱布拆了,白皙精壮的身材彻底暴露在空气之中。他摸了摸手臂上卷起的皮,嘴角的笑容残忍又带着看不清的意味,张开双手道,“林夕,你知道我身上这皮是什么做的吗?是人皮,真正的人皮。”
站在走廊上的林夕不自觉退后一步,看着前面这位有些陌生的人,恐惧在内心逐渐蔓延。没想到妄念瞧见更加兴奋,反倒上前两步,道,“这张皮就是弥途的皮。”
“弥途的皮,你是杀了他?”林夕看着眼前疯狂的人,恐惧的同时又多了几分好奇,想知道这人皮之下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故事。
今夜被雨水洗净一遍的月光照亮大地,清冷与空气的微凉结合,很是舒适,在加上阵阵凉风卷起落叶,上下浮沉之际被两只修长的手指夹着,不过又被那人捏得粉碎的。他看着交错的树影,接着道,“是,年幼时,我曾被一跛脚老道所救。虽然他救了我,但我心中从无感激之情,我只想着他为何要将我留在如此残酷的世间?随他流浪,随他走向大江南北,后来我们在烧毁的普南寺门口,遇到了一个小和尚,他是偌大寺院之中唯一的存在者,一个和我拥有同样命运的人,我以为他和我一样拥有仇恨,甚至厌恶世间的一切。可他偏偏与我不同,乐于助人,即便是一介乞丐,他都愿意施以援手。”
妄念将手中的碾碎的叶子撒入风中,“我嫌弃他总是做如此伪善之事,平日故意给他使绊子,跛脚老道却觉得我心思不纯,难以管教,罚我跪地,可他却又在这时加以关心我。我愈发看他不爽,在老道死后故意同他分道扬镳,又悄悄看看他离开之后是否一直如此。”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和尚傻乎乎的去了剥皮鬼的村子。一个道行不足却又想逞英雄,果然当夜我便瞧见他已经被一只剥皮鬼缠住。”
妄念摸着身上的皮,笑得格外猖獗,甚至眼角多了一份血红,“被剥皮鬼上了身的人,无人生还,先是进入你的身子,一点点从血肉之中分离受出你的皮肤,犹如灼热的利刃,动作瞧着迅速,却又让你能够亲切的感知皮肉一点点分离的感觉,疼痛会一直伴随你直至死亡。”
听着妄念的描述,林夕似乎察觉到自己的皮肉正在被处理,仿佛被代入那人的痛苦之中,但心中的恐惧逐渐减少,为什么?或许是听着妄念逐渐激动的声音,又从眼睛之中看到了些许的痛苦与后悔。此时的他仿佛就是站在即将沉没的船上,一面恐吓她不要上来,又在自身不知道的情况下向她抛来救命的绳索。
“你没有救他?”
“没有。”声音坚定,妄念看过来时,目光依旧是平静的,仿佛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东西,“我看着他逐渐痛苦,卷缩着整个身子被折磨,我以为我会很高兴,直到他奄奄一息看着我所在的方向,求我动手杀了他。我毫不犹豫的动手了,让可悲的他得到安息。”
妄念低头看着干净的手掌,眼睛红了大片,有些不知所措的冲着林夕喊道,“林夕,都是的血,全部都是血,为什么我手上的都是血。”
林夕看着前面逐渐陷入疯魔的妄念,突然觉得不对劲,顾不得心中残留的恐惧,上前拉着已经被搓红的双手,对妄念说道,“妄念,你怎么了?”
妄念的眼睛红的可怕,只是一个劲的搓着手掌,目光涣散,意识似乎根本不清醒,甚至挣脱开林夕的手,将手掌往满是碎石的地面磨,不过一会儿,原本披在他身上的那层人皮就被撕的裂开,皮肤之下的手掌不过三两下便满是血痕,林夕无奈之下只能将不受控制的妄念砸晕,看着跌到在地面的人,有些不知所措的起来。
衙门书房后面的屋子,徐青池刚睡下,门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旋即林夕焦急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徐青池,徐大人,快起来,妄念……”
本来并未熟睡,一听到林夕的声音,便起身批了一件衣服,打开门一看果然是林夕,只是她面色焦急,指着弥途的院子,“妄念很奇怪,城中宵禁,我无法出去找大夫。”
徐青池听着是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为妄念会在县衙之中,只是事急从权,自然顾不得耽搁,立即去了前院,喊了当值的衙役去请了大夫,带着林夕往弥途如今住的院子一看,这歪歪斜斜躺在床上的那人还正是妄念,只是这衣服分明就是弥途平日穿的,再瞧瞧一脸担忧的林夕,直觉两人之间有他不知道的秘密,只是此时并不适合询问,恐怕还要找其他时间。
有衙役去请人,文大夫很快就赶来了,毕竟让个上年纪的老人过来看诊实在有些为难,再加上昨日被林夕请了出去,大晚上又把他请回来,面色更加不好看,林夕只好讨好似的给人搬了板凳。
“这位公子此时的脉象紊乱的很,但看不出有什么毛病,昨日开的定神药可有喝?”
徐青池知道文大夫是将弥途与妄念混了,余光瞧见林夕摇头,只好说道,“药是一直喝着来的,只是不知为何今晚又晕过去了,下午我瞧过他,并无异常。文大夫,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文大夫气得胡子抖了抖,就差没捏着耳朵大骂,“昨日我便说过多少让我瞧瞧,这不是把人家的命当儿戏吗?今日只能让老夫用银针试试。”
被指桑骂槐的林夕自然不敢搭话,只能连同徐大人一起被赶出房门。深夜空气之中的凉意加深,徐青池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瞥了一眼衣着整齐的林夕,“今晚是怎么回事?”
林夕的思想还停留在方才妄念疯魔的状态,听到他的声音才回神说道,“莫问,这件事还是等他自己愿意告诉你在说吧。”
两人在门外等了许久,等文大夫出来说了没事才松口气,不过这回徐青池没让林夕守夜,而是自己留下来照顾起妄念,直至天明。
……
天刚蒙蒙亮,原本安静的院子多了几分响动,紧闭的房门一位老妇人举着油灯摸索着去了厨房准备早晨的膳食,只是刚打开水缸的盖子,发现里面的水已经见底,离此处最近的打水区就是不远处的河道,只得拿起一旁的水桶打水。外头的光愈发明亮,老妇人放下手中的油灯,准备提桶出门,余光却瞧见自家儿子的房门虚掩着,并未关门,想着昨夜儿子忙碌的太晚,清晨气温低,若是冷风灌入而生病可不好,想着便上前要将门掩上,结果往里面一瞧,发现那孩子正趴在桌上睡着,又忍不住开口道,“雄儿啊,怎么在桌上睡着了?快去床上睡。”
半晌听不见回应,进入房间时闻到一股浓郁的墨香似乎掺杂着一股腥味,并未在意,只是伸手拍了拍昏睡的那人,结果手下的人是一片僵硬又冰凉的很,这时老妇才注意到他的脚下一大块墨渍,而本来趴在椅子上的人在她的动作下逐渐一片,显露出已经空了的胸口,惊恐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小院子。
天空彻底亮了,金色的阳光落在紧闭的房门约莫几个呼吸,房门从里头打开,露出一张疲惫的脸庞,伸着懒腰缓慢走出,带整个身子暴露在阳光之下,才露出舒适的表情。过了片刻,才回头看了眼依旧没醒的人,正打算找个衙役继续照顾。
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徐青池回头正好瞧见连老三,便道,“老三,正好要找人来照顾……”
“大人,出事了。”
一瞧见连老三的表情,徐青池知道这事多半不简单,面容立即眼熟,带着他往外头走,碰巧撞上过来瞧情况的林夕,便道,“你留下来照顾一下妄念,我去看看情况。”
林夕一看两人如此模样,怎么能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只好点点头,看着两人离开才去了妄念住的院子。
死者算是个熟人,是今朝画社的学生,赵子雄。当初在考试中当众羞辱傅零轩的麻子脸,徐青池同他也算是有几面之缘,第一回就是在今朝画社,这第二面是在衙门,当时他与傅零轩有冲突,被路人报官请进县衙,两人在衙门一番辩论甚至争吵。
这争吵的原因自然是傅零轩发现自己从考试中得到的笔不见,这笔本来第二日就打算带给他师傅柳阁主,没想到路上遇到赵子雄拦路,两人发生争斗,耽误了与林夕相邀的时间,只能匆匆赶至赴约,而后发现这笔不见,以为遗失在何处,寻找多日终无果。结果当日听见他与同窗讨论他捡到笔,格外好用之时,顿时心生怒火,新仇加旧恨一闹不可收拾。
随后搜身的确是发现此笔,不过傅零轩并未将事情闹大,只是说拿回笔即可,衙役对赵子雄只是口头教育,又应了傅零轩的请求并未将此事宣传,没想到再次见到他时,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徐青池从房间里头出来,正好听见连老三正在对赵氏夫妇问话:
“今日今朝画社还在上课,令郎为何还待在家中?”
今朝画社建在半山腰上,里面的学子通常都是住在山上,直到休沐才会归家,今日并不是今朝画社休沐时间,赵子雄在家这事便是存疑。
赵父是个木工,平日都在木工坊修修补补,今日清晨听到老妇的尖叫起身,瞧见独子被人杀了,顿时老了几岁,佝偻的身形又是弯了弯,声音之中带着掩饰不住的伤感,“我儿最近几日说身体不是,早早就同先生告了假……本来今日就打算回去的,没想到……没想到会死在家中。”
“我的儿啊,是哪个杀千刀的杀了你,娘这就是去找他算账。”
一旁正要问下一句话的连老三被这声哀嚎吓了一跳,余光瞧见大人正往此处看,故作镇定道,“婶子,我们这不是正在找吗?正需要的你们两人配合。”
赵父瞧见自家婆娘如此哀嚎,眼眶一热,随后又呵斥道,“真是妇人,快去一边哭去,别打扰官爷办案。”
“老头子,那是我们的儿子,你说话怎么这么狠心,我的儿子,我的心肝。”老妇人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一手扶着胸口,哭得很是凄惨,令周围的衙役顿时一阵头疼。
赵父顿时脸黑,驱赶着自家婆娘,见人走远才说道,“不好意思啊,女人就是这样。”
“令郎请假几日?最近可有见过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