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丧钟

但这一切依旧没有让她眉眼有过任何波动,存在便是存在,做过的便是做过的,那些鲜血淋漓的事实摆在她的面前。

只要她一闭眼,便是那些倒在血泊之中残缺的尸体,那些无望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一遍一遍的告诉着她——不要忘记!

忘记便是耻辱!忘记便是屠杀!

不要原谅!因为没有资格!

景阳垂眸看着闻人行,看着那个瘦削到似乎风稍微吹一下便会彻底没了一般的身影,无悲无喜,连半分情绪都找不出来。

带着凉意的秋风轻轻一卷,将那人身上的血腥味又吹了过来,像是将他身上所有的生机都吹散了一样。

一直到了最后,景阳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就那么静静的站在薛府正门前,拿着当家主母的姿态,优雅而庄重。

所有的所有,似乎都化成了一道无声的叹息。

那群禁卫军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这里,唯一留下的,便是薛府石阶前的那几滴艳丽的鲜血。

三日后,大宋铁骑彻底的踏碎了突厥的国门,楼越被彻底攻破,可汗宇文修自戕于城墙之上,叛国贼人玄六被处以凌迟极刑。

至此,卫小将军大胜待班师回朝。

大宋朝堂经过一个多月的混乱,终于在闻人行的铁血手腕下恢复了先前的稳定,门阀世家的权力被削弱,寒门子弟有了更多的机会。

皇权达到空前的鼎盛,但在这个时候,当朝皇帝却将一个旁系皇室子弟立为储君。

这些接二连三的大事,不过是发生在三天之中,时间短促得诡异,一时之间更是让朝野上下心慌到了极致。

三日之期已到,闻人行摈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坐在乾坤殿内的皇位上。

他趿拉着眼帘,脸色苍白到似乎快要透明了一般,这一个月他瘦得极快,像是所有的生机都被抽得一干二净似的。

这具空壳一样的身躯,灵魂已经彻底被丢弃了。

霞光大盛,乾坤殿的数道正门敞开着,远方的落日挂在群上之上苟延残喘,那些血色的残光似乎一点点攀爬到了大殿之上。

像是活了一般,蜿蜒成一种诡异的形状,它们狰狞而凌乱,正在狞笑着向他而来。

闻人行压着长睫愣愣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抱着一把好看的长剑,像是快要溺死之人拽住了一根浮木一般。

近乎于自残的看着那些血色蔓延上来,直至遏住他的呼吸,让他心脏每跳一次便痛苦一次。

“……冬冬……”像是临死之前的祈求,他死死的扣住了心脏,从龙椅上跌了下来,狼狈至极的跪在了地上。

或许是上天听到他的诉求,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儿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她肩上扛着光芒,像是将所有的血色都挡在了身后一般,在经年累月的蹉跎之中,当初的那份活泼模样终于是被温雅给盖了下去。

但是那份藏在骨子里面的骄矜还是没有改变上丝毫,她像是一团扑不灭的火,在大雨的浇筑下越烧越旺。

到了最后,旁人都被那张扬的模样吸去了心神,再也不复当初。

闻人行艰难的仰着头,看着那个身影一点点的接近,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一般,让他又痛又涩。

长久的失眠的导致他满眼的血丝,在氤氲上热泪之后,像是要在那狭长的眼尾勾出几滴血泪一般。

静默在这一刻像是临死之前的丧钟,当它被敲响的那一刻,便是他解脱的时候。

闻人行艰难的撑起身来,跪坐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面色平静到了极致,眼尾却在一直流着泪。

景阳淡漠的看着,她心里面在细细的思索,后来发现,原来她这是第一次见到闻人行哭。

年轻的帝王从来不屑于露出他的柔软,因为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摒弃所谓的怜悯,在纷杂的决定当中挑选对于自己最为有利的一个结果。

在灼热的目光当中,景阳一步一步的踏上了白玉铺就的台阶,表情漠然,眼底没有悲悯,没有仇恨。

她只是托着残余的光芒,像是去宣判他的罪孽,又像是去怜悯的解救他。

“……阿宣还好吗?”

“嗯。”

“你呢?”

“……”

“……这是你的剑。”闻人行将长剑抽了出来,他笑了笑,仰头将剑捧给了她,眼尾还在无知无觉的流着泪。

“你真像一个绮丽的梦。”他笑着说,“我半生蹉跎,来不及行善,遇到你便花费了我平生所有的好运气。”

“大概是我太得意忘形了吧,让老天都有些看不下去。”

他哭着笑,“你还活着,真好。”

景阳不言,指尖一动,从他手中接过了那把长剑。

那是闻人行当初寻遍大宋所有的铸剑师,花费了无数心血才打造出来的东西,削铁如泥,又轻巧无比。

“……对不起。”他仰着头,缱绻的看了一眼景阳,而后笑着闭上了眼睛,在长睫坠下的那一刻,眼尾的泪水都尽数滚落到了鬓角之处。

景阳默然,手腕一动,便将长剑搭在了那修长苍白的侧颈上。

这个即将被载入史册的大宋皇帝,从地狱之中攀爬而来,又将再次归到地狱之中去。

他躲在神像下面看着那些人被屠杀殆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时候他才十一二岁吧,被自己的父亲漠视,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残杀,那些鲜血有没有溅到他脸上。

他身上沾染的那些鲜血,又有多少是他母亲的?

是有多少恐惧才会在日后的无数个日夜害怕到瑟瑟发抖,歇斯底里的寻求庇护?

景阳不得而知。

长剑上的寒光在闪烁,她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手下用力,长剑飞舞。

但是落在地上的,却不是鲜血,而是一缕长发。

“我不会原谅你,可我也没有资格杀你。”

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景阳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那么容易就同意入世。

那是因为愧疚,对两位好友的愧疚。

闻人行有错,错在毫不留情的丢弃那些处在绝境之中的“棋子”。

但……冤孽纠缠,谁都是迫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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