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指尖一颤,原本低垂着的眸子轻轻掀开眼睫瞥了薛衡一眼。
瞧着那个如谪仙一般的人物趿拉着眼皮,无精打采的缩在轮椅当中。
大氅上的绒毛将那瘦削的下巴掩了一部分,倒是将薛衡的冷冽盖住了三分,平白无故的露出些许懵懂意味来。
像是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无声的表达着他的不满。
景阳用着余光看着那个委屈成一团的丞相大人,心下好笑。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便伸手端起了那碗卖相很好的瘦肉粥。
玉白的手指搭着那碧色的玉碗,其中的色彩对比越发显得那双小手莹润而可爱。
嫩白如葱尖的手指动作优雅的搅拌着肉粥,随后便舀起一勺向着薛衡而来。
他看着逐渐接近的白粥,眼神忽然从那指尖之上撕了下来移向别处,藏在大氅下的手指也突然攥紧。
但种种反应都被掩饰得很好,景阳只是注意到薛衡那漠然的眉眼稍微缓和了一瞬,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意识到。
她看着薛衡眼神当中的怜爱之意越发浓厚,心中那股母爱无处发泄。现下这薛衡这副模样,倒正好填补了景阳孩子的空缺。
对儿子的思念越重,景阳对着薛衡动作便越发温柔,因为在她心里,她是很希望自己的孩子日后也能如薛衡一般举世无双的。
景阳想着自己的孩子,眉目之间的那股温情便越发醉人,看得薛衡神情有些愣怔,就连看着景阳的眼神都有些呆滞。
景阳喂他什么他便吃什么,乖巧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李思源进门便瞧见这一幕,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那个乖巧认真吃饭的是他印象中那个杀伐果决,狠辣冷漠的薛丞相?
他连摇扇的动作都停了,稀奇的看着这一幕。
这薛衡可是很久时间没如这般吃饭了,往常吃饭的时候几乎不动筷子,还挑食得要死,李思源都在奇怪他是怎样活到现在的。
如今有小美人来喂,倒是老实到了这种模样。
当真是秀色可餐,美色诱人啊。
李思源挑起一个风流的笑意,眼里的戏谑被弯着的眉眼掩盖了大半,他抬脚大步走了进去,毫不客气的坐在薛衡的对面。
“哟,这般好艳福?”李思源没个正形的坐着,他一手撑在竹席之上,屈膝吊儿郎当的坐着,那番粗鲁的动作在他身上倒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流潇洒之气。
景阳看了一眼,心下感叹,到底是李将军的儿子,这副神态果真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她好笑的挑起了一丝笑容,但这副模样落在了薛衡的眼中却变了味道,他眉峰之间刹时落满了冰霜,看着景阳的眼神都变得幽深黑暗。
“看到他你很开心?”薛衡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似乎只是闲暇无意之问。
只是他说话的这个内容到底是和他的语气太过于违和,景阳闻言好笑的扬了扬眉。
倒真是和个孩子没有区别。
“没有,我只是因为小侯爷的到来会让大人开心一点才笑的。”景阳柔着声音哄到。
那副神色,像是慈母安抚自己的孩子一般。
这种既视感让李思源笑容一僵,一时有些无言起来。
这两人的相处怎么透露着一种奇奇怪怪的氛围呢?李思源皱着眉峰看看薛衡又看看景阳,最后到底是将自己的别扭给藏了起来不出声。
这一边的薛衡听到景阳的话后不耐的瞥了李思源一眼,语气森然道:“我何时因为他来而高兴了?”
“你为什么观察得那般清楚?”
“是我是你的主子还是他是?”
连着的盘问像是丈夫诘问妻子为何对其他男人多看一眼一般,而且愈来愈没有道理逻辑。
景阳一时被这样的话问得找不到词来答,一时的卡壳却更让薛衡气恼,他将头偏向一边,冷冷的说道:“不吃了。”
景阳:“……”这孩子脾气怎么说来就来啊。
看着薛衡那坚决的模样景阳也没有勉强,将肉粥放下后就起身候在一旁,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这副模样瞧得薛衡火气更大了,他自顾自的生着闷气,而后没好气的抬头冷着声音问李思源:“什么事?”
李思源敛了表情上的不自然,笑得灿烂,看了景阳一眼后懒洋洋的对着薛衡说道:“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这个时候茶几上的饭菜已经尽数被撤下去了,商秋侍上了茶水。
薛衡长睫微垂,慢条斯理的端起热茶抿了一口,兀自压下不耐,“说。”
李思源挑了挑眉,看来薛衡对这小美人的信任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啊。
他放下腿跪坐起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之后才说道:“章启年那件事情怕是不小。”
李思源那浮于表面的不正经都收敛了起来,先前的风流尽数化为了似乎要见血的锋利,就连语气都带着几分肃杀之意。
他极其雅致的品了一口茶,把玩着那精致的茶杯,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意。
“陈青阳已经快要抓住章启年的把柄了,再过不久,恐怕就要开始反咬了。”
“呵,秋后蚂蚱的蹦跶罢了。”薛衡无所谓的点评了一声,他靠在椅背上,轻轻阖住眼睛,淡淡的继续说道:“章启年不过是一个弃子,那群老家伙要钓鱼了。”
李思源喝茶的动作一顿,他轻微皱眉,“这种赔本的买卖他们会做?”
“用一个区区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来换一个正一品的太傅,这种买卖,你会不做?”
薛衡睥睨着李思源,语气淡然到没有一丝起伏,却生生让李思源惊得瞪圆了眼睛。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薛衡道:“你的意思是他们的目标不是陈青阳,而是朱明?”
薛衡嗤笑了一声,“你以为他们断了章启年这条财路仅仅是为了一个大理寺少卿?”
“呵,那群老家伙的胃口可是大得很呐。”
薛衡的一番话不仅让李思源感到震惊,也让景阳心下撼然。
一年之前景阳对官场上的形势还是有所了解的,太傅朱明是闻人行的恩师,几乎是看着闻人行长大的。
在皇权集团当中,是一位举重若轻的存在,而一直对皇权集团虎视眈眈的门阀世家与闻人行斗了数年。
如今竟是胃口大到了这种地步,想要一口咬掉闻人行的左膀。
更让景阳觉得难以置信的是薛衡那看透一切的目光,在重重迷雾之中直指要害,居高临下的看着所有的权谋。
像是一个旁观者更像是一个掌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