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鸣虫还在喋喋不休,细风从窗户飘荡进来,用着鸢尾花的清香来荡涤了满室的药味。
景阳过去将窗户仔仔细细的关上之后便回到了塌下的软榻之上。
这软榻被布置得极好,金丝楠木为底,蚕丝软被盖于其上,其配置和薛衡那床榻豪华的毫无二致。
景阳躺在上面的时候不过稍稍一会儿就困了,在眼皮打架的时候,床榻上的薛衡忽然出声。
“你不要去找他好不好?”嗓音清朗柔和,带着与他相符的病弱之感,仔细听上去又有那么几分恳求的意味。
听到这样的话景阳就知道薛衡又将她当成他的爱人了。
那样的语气让景阳愣怔了一瞬,短短一句话似乎就将那段刻骨铭心的遗憾揭露了冰山一角。
在景阳没有反应过来之时,薛衡又接着说道:“我会替你做完所有事情的,你不要去找他好不好。”
过于卑微的语气却像狂风一般掀起了景阳内心的滔天大浪。
薛衡是谁?
全天下最举世无双的天才,年少傲气嚣张,恣意妄为,绝顶的家世样貌,品性孤高雅洁,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可现在呢?
这般徨徨不可安的模样像极了风雨当中的浮萍一般,狼狈而脆弱。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才能叫这样的一个人颓靡成这种模样呢。
景阳越发好奇了起来,她偏过头去看薛衡,发现那个孱弱的丞相痴缠的目光已经早早的落在她身上了。
如玉郎君长睫微颤,眉眼处俱是哀伤,眼尾带着嫣红的艳丽,近乎于祈求的看着景阳。
那样的目光令景阳心中一颤,怜惜之情如浩荡江水般涌来,她不由自主的软下了声音:“嗯,不找。”
这话刚落,薛衡瞳孔便猛的睁大开来,他一把掀开被子了坐起来,颤着声音继续追问道:“当真?”
景阳失笑,她也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自下而上的仰视着薛衡,眉眼弯弯,像是哄骗孩子一般软着声音答道:“嗯。”
可她这般顺从却不知踩到了薛衡的哪只痛脚,他眉眼之间瞬间锋利,连带着眼底汹涌的怒色都开始涌动不歇。
“撒谎!你根本就是在撒谎!”薛衡情绪一下子便上来了,他红着眼睛忽然弯腰一把抓住了景阳的肩膀。
不断的凑近景阳,直至鼻尖相抵时才堪堪停下,他哑着声音死死盯住景阳说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
“你看看呀!我真的好喜欢你。”
说道最后一句时,薛衡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含着无尽委屈的一字一句的吐露自己的欢喜。
他说话之时的鼻息尽数吐露于景阳的脸庞之上,独属于他那股清苦的药味将景阳团团裹住。
薛衡眼里面已经开始有了湿意,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股可怜兮兮的味道。
“喜欢你喜欢得都快发疯了啊。”
他轻轻说着这话,眼睫下坠又上扬,而后便挂落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薛衡擦着景阳的耳尖而下,炙热的呼吸即将触碰到白嫩的脖颈之时,那滴滚烫的热泪先落到了她的锁骨上,烫得她瞬间回神。
景阳秀眉微皱,伸手推住了薛衡的肩膀,微微仰着头沉下声音提醒薛衡:“大人。”
“奴婢是景阳。”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却让薛衡僵住了身子,他似乎愣怔在了原地,维持了那个姿势好一会才有动作。
景阳一直有耐心的等着,她看着薛衡冷静了下来,将狼狈收敛之后眉眼之处又缀满了霜寒。
“景阳?”
“是,大人。”
薛衡凌乱着头发,盯着景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他低低笑了几声,像是自嘲又像是恼怒之时的无奈。
薛衡摇晃着身子站起来,阴影模糊了他的表情,站在光与影的交织处让他显得鬼魅而冷漠。
“出去吧。”薛衡背对着景阳淡淡的出声,像是死水一般的语调令景阳有些心突。
但她抬头看着薛衡过于单薄的背影又将所有的话咽了下去,她起身对着薛衡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临出去之时,景阳回头关门,便看到薛衡依旧站在原地,只是腰背不再那么挺直,在一片昏黄的灯光中,显得萧瑟而孤独。
她在心下叹息一声,执着的人终究是痛苦的,但就是因为这份痛苦,才会令这份执着刻骨铭心。
和薛衡一样,景阳也同样有放不下的执着,只是不同的是,景阳背负的是血海深仇,执着的是粉身碎骨。
门关上的那一刻,鸢尾花的香气便将那股苦涩的药味给尽数冲淡。
景阳看着那片在月光下摇曳的鸢尾花眸色深沉,她才转身走上了几步,后面屋子里面就传来了好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景阳有些惊愕的回头去看,发现商秋已经规矩的守在一旁了。
见到景阳回看的眼神后对着景阳摇了摇头,示意她赶紧离开。
景阳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便顺从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面。
折腾到这种时候她已经很困了,是以才粘到枕头便沉睡了过去。
翌日。
晨光才初初照耀之时景阳就已经在薛衡房间外等待了,今天休沐,薛衡不必上朝。
景阳瞧着天色上前轻轻敲门,“大人?”
“进来。”带着些疲倦的声音传来,景阳挑了挑眉,顺从的推门进了去。
之后的程序平常而死寂,薛衡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死气沉沉,没有丝毫生的迹象。
景阳看着也没有多说什么,依旧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直至早膳的时候,商秋过来道:“大人,小侯爷来了。”
薛衡闻言便停了玉箸,压着长睫懒懒的说道:“让他进来。”
“是。”商秋奉命出去请人。
而一旁的景阳看着几乎没动的早膳皱了皱眉,温和着声音说道:“大人,还是再吃点吧。”
这话刚落薛衡便斜睨了景阳一眼,他的眼下有些青黑,但完全不影响那过于俊朗的面庞。
他轻轻的靠在椅背上,毫无血色的薄唇轻启:“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