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大兴坊内,主街的一个香粉店铺楼顶,卓方子已经在阁楼躲了九天。每时每刻,他都会透过模板缝隙看外面的情况。这几天,他每天都能看到几个夹着裤裆走路的小黄门,在街上贼眉鼠眼转悠,这几天少了,只有一个在街上走。
他这个至交好友,叫滕俞,世代在大兴坊做香粉生意。十几年前,他来大兴坊中,便与滕俞相识相知,时常抒怀畅饮,除了秘卫司的事,无所不谈,时常喝得酩酊大醉,同席而睡。前些日子,他穿着斗篷在街上躲避神威军,被滕俞拉到家中,藏在阁楼之上躲藏。每日,把酒肉茶点亲自送上来,还送上来换洗衣物。
通过这几天观察,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躲在这里了,这段时间,小黄门已经把大兴坊都排查了一遍,把范围缩小到脚下的几个店铺。估计用不了几天,就会怀疑滕俞,到时候自己肯定会被抓住,还会给滕俞添麻烦,招来灭顶之灾。
清晨,朋友送上来朝食:“桌兄,我要带妻儿去探亲,晚一些时间回来,给你多备了朝食,你分两顿吃!”
“好,你最好过两日再回来,那些小黄门才会相信你家中无人!”
“不行,你不能出门,我得给你送吃食!”
“唉,没事,你放心去吧,我有办法!”
“万万不可犯险,我去半日就回!”
说完,滕俞下楼坐上马车,仆人赶着马车出去了。
卓方子没心思吃饭,趁着朋友出门,他赶紧下楼,找了剃刀剃干净头发,然后去厨房在火盆里烧着木炭。等木炭烧红了,他把布条塞进鼻孔之中,嘴里咬着木棍,把整张脸探进炭盆里。脸还没碰到木炭,他就感觉到非常炙热,他犹豫了一下,但是为了大局,还是把脸埋进木炭里。
“啊啊啊!”卓方子疼得咬碎了木棍,片刻间,便疼得晕了过去。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卓方子才醒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满脸烧伤脓包,他虽然疼得咬牙切齿。但还是哈哈大笑,这下,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他捡了一根烧着的细树枝,灭了火,用木棍黑炭那头,把脸上的水泡一个一个全戳破了。现在,额头、脸上、鼻子上全是挤破脓疱之后的黑点破皮,整张脸看起来没有一点人样。这个样子出去,肯定没人认出来。
他趁木炭还没灭,又抓了一把木炭,忍着剧痛,使劲在头皮上使劲摩擦,一直把头皮全都烫烂了,片刻间,他再一次晕过去。
下午,滕俞惦记着卓方子,便早早回来,准备了饭食酒菜,给卓方子送上阁楼。推开门,昏暗的光鲜里,一个面目狰狞,脸上和头上都是黑点破皮,双手烫伤的男人躺在里面呻吟。滕俞愣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来这是自己的好友卓方子。扔下碗筷哭着问:“卓兄,你这是何苦呢,怎么成这样了?”
卓方子呻吟着说:“是不是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了?”
看着卓方子脸上全是捅破的水泡,水泡里都是黑点,头皮上红一块黑一块,每一处伤口都是血肉模糊。朋友焦急地说:“快,我带你去找医师!”
卓方子摆摆手说:“别,我绝对不能露面,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你我过命的交情,就算死,我也不能让你受这痛苦,快走,赶紧医治!”
卓方子推来朋友的手:“不用,我休息两日,等我伤口不流血了,我就离开这里!”
“你去哪里,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小黄门找你,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出城,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怎么出城?”
卓方子挣扎着坐起来,指着外面一户正在办丧事的人家说:“你跟那家人熟吗?”
朋友看了一眼,那是他的一个邻居,正在给老父亲办丧事:“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肯定认识,算不上熟,怎么了?”
“我怎么没见过那家人?”
“年初刚搬过来的,在街上卖一些花纸,怎么了?”
“我想让你去找他,和他商量一下,想办法让我混进送丧的队伍里,一般送葬队伍出城早,而且很少有人盘查!”
“好办法,棺木还得停两日,三日后清晨,送葬的队伍才会出城,到时候我会给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带你出城。”
“好,只要出了城,便可无忧了!”
滕俞犹犹豫豫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讲?”
“什么事?”
“你们出事的那天,小黄门在坊内到处宣传,说房无恤偷走《楼兰古墓图》和《楼兰诀》,得到之后便可获得不世神功,也可以获得富可敌国的财宝。现在,整个长安城都在说这个事,也有很多人都在打听你们的人,想要询问房无恤的下落!”
卓方子拉着朋友的衣袖,生气地说:“你怎么不早说?”
“你知道我,做香粉生意,平日接待的都是女子妇人,根本不和这些人打交道。他们也不知道在哪打听到你我关系好,昨天下午,有人进了我的店,给我十金,向我打听你的下落!”
卓方子不好意思说:“这不只是给你添麻烦了,很快,便会有更多人来问你,到时候会有杀身之祸。这样,若有人再问起,你就告诉他们,我和你喝酒的时候,说起过我在陈仓有一处小院,养着一个女人,他们要问具体地方,你就说在山里!”
“为什么是那里?”
“出事前,我的人看到鱼夕仇的干儿子多次去陈仓,他们肯定有什么事。鱼夕仇和手下那些人都在元平事的监控之下,从来不会轻易行动,鱼令韦敢多次去,肯定事小不了!”
“那你出城之后真的要去陈仓查探吗?”
“我不用去,你只要把消息传出去,肯定会有很多人去那里找我,到时候鱼夕仇他们做什么就不是秘密了,而且还可以借鱼夕仇的手,杀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卓方子啊卓方子,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了!”
“实在是无奈之举!”
“好,既然你不愿意下楼,你在这别动,我去给你买些药粉,伤必须治!”
“不用,你帮我找一身衣服,越脏越好,越破越好!”
“行,我明天就给你找来,先治伤要紧!”
卓方子看到滕俞下楼之后,马上出门去买药粉。出门后,一个夹着裤裆走路的小贩马上跟在滕俞身后。
坏了坏了,滕俞肯定已经被怀疑了,再呆下去,肯定会给他带来麻烦。
想到这,卓方子背着包袱下了阁楼,把朋友的妻儿吓了一跳。
滕俞的妻子吓得浑身发抖:“你、你是卓叔叔?”
卓方子对仆人说:“快去,给我备一匹快马!”
仆人出去备马,卓方子对朋友的妻子说:“阿嫂,借我一些银钱!”
滕俞的妻子赶紧去柜台取了些银钱,包好交给卓方子。
卓方子小声对滕俞的妻子和儿子说:“我现在说的话,你们千万要记住,千万要记住。若有人查问,你们就说前几日神威军来大业坊,我劫持了你们全家,藏在你家阁楼,今天,眼看事情败露,抢劫钱财,抢了马匹逃跑。等滕兄回来,把我说的话转告给他!”
滕俞的妻子明白了:“好,我们听你的!”
“阿嫂,对不住了!”卓方子抽出横刀,用刀鞘抽朋友儿子的脸,朋友儿子的脸上破了两道口子。
滕俞的妻子抱着儿子哭:“你为什么要这样?”
“十分抱歉,只有这样才能让人相信!”
他抡起刀鞘,砍晕了朋友妻子,赶紧从内室拿出一套干净衣服套在外面,又找了块丝绸包住头。
仆人备好马匹在偏院喊:“大人,马备好了!”
卓方子出门跨上马,说了声:“把门打开!”
等仆人打开门,他立刻抽出刀,一刀砍断了仆人的脖子,朝门外喊:“来人呐,杀人了,杀人了!”
马上,门外便乱套了,越来越多的人聚在门口看热闹。
等到聚了百十人,卓方子抡着带血的刀,驱赶马匹冲出去,门外的人吓得四散逃开。
马匹在主街跑了百步,卓方子看到朋友拎着药粉过来,朋友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不能跟他打招呼。
此刻,他不能让朋友置身事外,必须让朋友成为一个受害者,便抡起带血的刀在朋友面前虚晃一刀,马匹疾行,朋友吓出了一身冷汗,却没受一点伤。马匹的惯性让刀尖已然有力,他微微躬身,刀剑划破了跟在后面的小黄门的脖子。
滕俞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回家,看到死在院里的仆人,晕倒的妻子,脸上有伤的儿子。儿子赶忙把卓方子说的话告诉他,他这才懂了卓方子的良苦用心。
果然,半个时辰后,十几个小黄门闯入他家,询问了半天才走。
而另一队十几个小黄门快马加鞭,往卓方子逃的方向追。
卓凡子在一处隐秘的院子,把衣服和马匹交给一个密探继续闯城门出去,很快,他就看到十几个小黄门追出长安城。
夜幕降临,大兴坊内,一个衣衫褴褛、极其丑陋的乞丐拄着木棍,颤颤巍巍沿街乞讨。
夜深了,乞丐躲在一处破院,听到四周寂静无人,便放下心来,准备休息一夜再混出城。
忽然,一根木棍打到他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