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合真看到许明姌时是惊讶的。
两个月前,有单生意找上了他。内容很简单,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年龄、样貌、住所……除了杀人日期没定下来,其余皆写得一清二楚。但相反地,雇主身份成谜。除了目标明确,其余一概不知。
对于李合真而言,世上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只要报酬够丰厚,没什么活儿不能接。所以,尽管他们当时远在东海蓬莱,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妻子繁霜可能会受不住赶路的奔波,他还是来了京城。
因为这位神秘的雇主给出的报酬是能治疗繁霜内伤的灵药。
号称能起死人肉白骨的蓬莱温氏说,繁霜的伤过重,最好的结果是二择一:选择先天不足随时可能夭折的孩子,或是余命几个月的繁霜。
李合真不想选。
他用雇主出的定金,第一粒灵药,保住了前者。连蓬莱温氏都大呼繁霜的脉象不可思议,追问是哪位神医施以妙手。
接下来,只需要把这单生意了结,那他就可以获得第二粒灵药,保住繁霜。
李合真在外城一直蹲守到了现在。
雇主的消息从未出错,但他落空了。有一瞬间,他曾心想是不是天意,心想如果繁霜能安然渡过难关,他愿意从此金盆洗手。
很快,他听闻京中贵女受掳的传言,内心隐有猜测。
回来一看,又想果真是天意。
红织金妆花奔兔裙、烟色绣牡丹珠鞋……不是李合真不想高抬贵手。
是天要亡她许明姌。
至于容貌,一会儿将头罩摘下来看看就能确定了。
如果是,那就割了人头向雇主换报酬。如果不是,就直接丢下山摔成烂泥。
“这个我带走了。”
李合真如视虮虱般冷冷俯视着脚下的少女,忽而,屋外的惨叫声一阵拔高尖锐,他眼中涟漪了一下,终究决定还是以任务为先。
他吩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施玄德几人道:“剩余的都弄死。你们带回来的其中一人是水月国的和亲公主,朝廷不会善罢甘休的,等繁霜情况稳定下来,我们就上路。”
施玄德霍地扭头看向地上黑皮肤的娇小少女,眼神暴戾,“原来是蛮夷公主,瞒得挺好啊。”
“不不不,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蛮夷公主身前的男人抱住了施玄德的脚。
一时间,女人们再也忍不住地哭叫起来,“别杀我!我乃瀛洲白氏!和水月国公主没有半分干系!”“你们要什么?我爹是翰林学士,我娘是徽商!钱、女人、官位都可以给你们!”
蛮夷公主更是大喊,“我们已经通知了机筹处!识相的就快束手就擒,不然等英国公世子来了,你们一个都不得好死!”
施玄德一个窝心脚将男人踹得呕血,唾了口痰,“呸!吓唬谁呢。那小白脸要是今天在京中,你们刚才还能被我们抓住?”
李合真静静听着,却又没在听着。
在他眼里,除了繁霜生产,今天不过是他人生中千百桩杀人买卖里的一桩罢了,没什么特别。
他动了动指尖,正要将脚下的少女拖走,忽地,瞳孔微微放大。
“这位侠士,打个商量,不如今天就算了吧。”
很短暂的失神。
再眨眼时,李合真已退到了屋子门口,手按在腰间佩剑之上。
他此行的目标人物正被搂在一名少女怀中。少女脚下是四裂的麻绳和布罩。
而少女的声音,如瓦砾,如水银,灌得他耳中一阵发疼,四肢都似乎变得沉缓。
他抬眸。
很奇怪,少女是阖目的,容色美得令人怀疑自己的眼睛,身上却萦绕着一股……荒凉了千年的战场古坟般的煞气。
“今日就此收手吧。”她又道,“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其余人终于也注意到了不对劲。
“哟,倒是忘了你会点三脚猫功夫……”施玄德丢下手头的目标,扫了眼地上的碎绳,想把少女怀中昏睡的人一把扯过来。
这个师弟向来最听李合真的话,哪怕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带走许明姌,第一反应还是帮他的忙。
李合真没来得及开口提醒。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一阵令人牙酸的绵长喷血声中,所有人的声音都止住了,哭声、骂声、求饶声。
李合真看见施玄德脸上的神情仿佛融蜡般凝固住,热滚滚的血花散下来,他半个脑袋还在,却也只剩半个脑袋了。
“啊——啊啊啊啊啊!”寂静过后是更高亢的尖叫声,被喷了满身满脸的血的贵女们不知发生了什么,靠着对日光的一点感知,东冲西撞地想往外逃。
少女怀中的人惊醒,却在睁眼之前,被一条印着风散梅梢雪花纹的腰带蒙住。
“杳杳?”她惊惶问道。
“嘘。”少女竖起食指,手指上的皮肤却像被岩浆舔舐过般,寸寸皲裂成黑红色,她睁开阖着的双眼,瞳仁幽深如无间地狱,眼白布满了蛛丝般的血丝,一鼓一鼓的,仿佛有生命,“你们吵到我姐姐了。”
师弟们拔剑一拥而上,却在下一刻,化作了满屋血滩中的碎肢和脏器。
李合真大脑是空白的。
他不知道该干什么,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僵硬还是发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却了。
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少女是灾厄,足以毁灭人间的灾厄。
她手中只有一根信手捡起的枯枝,他们之前用来烹煮房屋主人的猎户用的,却仿佛能一剑斩得万古寂灭。
屋里女人有的吓晕了过去,有的,在被施玄德打伤的男人的努力下,将头罩扯开了一道透气的口子,对着满屋狼藉吐了起来。
为了避免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沾到怀中人,少女像藏宝贝一般,把她高高地放在一棵古槐树上。并撕碎衣衫,重新将她已经获得自由的手脚绑了起来,甚至还塞住了口舌,温声絮语道:“乖,等我回来。”
以往,李合真总是遗憾,所有功夫中,自己的轻功是学得最好的。
而今唯有庆幸。
打开产房的门时,婴儿哭声正好落地。
太好了,这是天意。天也在帮他。
他咧着嘴角,繁霜和那个被绑来的医女却吓了一跳,如同看到了什么疯了的妖怪。她们不懂,外头那个才是妖魔。
繁霜是他的妻子,自不可能是什么恇怯之辈,当水匪时五岁就独自杀过人,这会儿强撑着弱体取了佩剑,“合真,你怎么了?外头发生什么了?我听着好像不对劲……”
然而,一片细骨轻躯的阴影从门口一直延伸进来。
背对房门的李合真浑身一震,只觉轰地一下,体内血管像是全爆开了,再也动弹不得。
医女脚步踉跄了一下,不知是要往前还是往后,腿软得直接跌坐在地上,嘴唇血色褪得罄浄,“雾、雾杳?你、你你怎么了?”
“杀。”
李合真听见门口的妖魔如稚童般笑了一下。
她像念着歌谣般,嘻嘻笑道:“杀。杀。杀。”
“杀光你们。”
繁霜仿佛被摄住了魂魄般,木愣愣地转了转眼珠,瞥到了柴房里的一屋子狼藉。
她猛地抱起孩子,跪在那妖魔面前磕头,磕得额头皮肤像沤烂的木头般成了血津津的絮状,“是我们有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