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
距离大朝会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朝廷的局势也发生了不少微妙的变化,天子加恩于东阁大学士李廷机的诏旨,不出意外的受到了朝臣的一直反对,诏谕下达之后,内阁首辅王锡爵随即进宫,力劝皇帝收回旨意,却被皇帝苛责一番赶出了宫,令一干朝臣为之叹息不已。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老首辅并未就此善罢甘休,而是将诏旨卡在了内阁,一连拖延了数日,终于惹得皇帝雷霆大怒,数度下圣谕训斥内阁。
“内阁拟旨乃为本分,朕谕令已下数日,岂料内阁消极怠工,妄图欺君犯上乎?”
司礼监太监陈矩面无表情的将皇帝的口谕说完,迎来的却是老首辅无比强硬的回答。
“朝廷官位乃国家公器,陛下肆意授受,有违君臣之道,尚请陛下三思之下,收回诏旨!”
一句话让气氛顿时发展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次日,皇帝下诏,圣体不适,免去朝会,顿时让京师上下震动不已。
无他,皇帝的这副做派,朝臣们实在是太熟悉了,还有资历深些的老臣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先帝当初和大臣们因为国本之事而产生争执的时候,也同样是这副口气,难不成他们还要回到当初数十年不见天子一面的地步吗?
有过一次教训的朝臣们自然不愿继续如此,于是一帮朝臣直接将矛头尽皆对准了引起此事的李廷机!
“陛下,这是今日的奏疏,依旧是弹劾李大人的!”
乾清宫中,朱常洛精神奕奕的坐在御座上,哪有丝毫倦容,而一旁的陈矩匆忙忙的捧着一叠奏疏,放在御案上,苦笑一声道。
“哦?今儿又是谁的?”
朱常洛随手翻了两本,却是直接扔回了远处。
他可没有无故挨骂的爱好,既然是弹劾的奏疏,肯定没说什么好话,这帮人固然是把攻击主力放在了李廷机的身上,可也不乏有愣头青上来批龙鳞的。
就比如某礼科都给事中张贞观,直言不讳说天子此诏有违制度,理当驳斥,顺带着对于老首辅敢于对抗皇帝的英勇精神大大赞扬了一番。
就是不知道当他知道敬佩无比的老首辅是合起伙来跟皇帝演戏的时候,脸上会是一副什么神情……
“回陛下,加上前几日的,如今上奏的已有数百本,其中大部分是六科给事中和科道言官,部院大臣稍少,其中有将近五成的人上疏斥责李廷机蛊惑陛下,专权私己,希图幸进,有三成的人弹劾李廷机不顾大局,恋栈权位,有违圣贤教诲,还有部分弹劾陛下任人唯亲,公器私用!”
陈矩苦笑一声,开口说道。
这些日子下来,他也是一头雾水,看不懂天子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即便是要惩治李廷机,也没必要闹这么大的动静吧。
如今几乎闹得满朝廷都卷了进来,一道道奏疏纷至沓来,甚至连朝廷政务都受到了影响,而天子却是稳坐钓鱼台,每日只吩咐自己将奏疏按照弹劾的罪名分类统计名单,但是正经的批复却是一个都不给,着实是让人摸不清心思。
“嗯,朕知道了!”
朱常洛扫着陈矩递上来的名册,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却是看的陈矩心中发寒。
“传旨叫梁永和骆思恭进宫,他们手头的东西,该派上用场了!”
听得此言,陈矩心中一沉,明白这朝堂之上,怕是又有一场大风波了。
要知道,如今天子登基也有些时日了,外朝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内廷当中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宫中紧要的位置纷纷被天子信重的内宦占据,内宫的局势也渐渐形成。
在疯传的小道消息当中,现如今的内宫当中有五大巨头,势力最大的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乃是先皇老臣,又和天子有旧,深受信任,主掌外朝政务,和阁臣对柄机要,可比外朝首辅的地位。
接下来就是天子大秘御马监太监王安,自幼服侍在天子身边,如今依旧随侍天子周围,虽然看似权位不彰,但是对于内监来说,身在天子身边才是最大的好处。
还有就是东厂提督梁永,名声不怎么好,但是东厂二字便足以彰显天子对他的信任。
至于最后两位,分别是内官监太监杨荣和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杨荣当年曾和天子有过不愉快,但是后来却渐渐取得了天子的信任,如今受命服侍在皇后娘娘身边,执掌内宫诸般事务,也算是风光之极。
而骆思恭则是被拍到了最后一位,无他,因为在外界的消息当中,天子和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的交情不深,只是因为先帝老臣,所以甚为倚重,相比之下,和前几位就差的多了。
不过这些都是外界胡乱猜测而已,陈矩身在内宫,最为清楚内宫当中的局势,说内宫当中有五大巨头,倒是勉强算得上。
但是若要强行排个名次出来,就实在是太幼稚了。
事实是,在内宫当中,他们几个人各自有分管的一部分,他虽然执掌司礼监,但是对于其他的内务却是没有插手的余地,杨荣分管后宫,侍奉皇后娘娘,他分管政务,负责和前朝打交道,王安随侍天子身旁,照顾天子饮食起居。
而剩下的梁永和骆思恭,陈矩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忙些什么,但是借托同为内宦之便,他却是知道,梁永这些日子,都在调查朝堂百官。
结合东厂和锦衣卫的性质,这两位分管的事情就已经呼之欲出了,大约便是天子的耳目和打手,至于他们谁是耳目,谁是打手,恐怕这次的事情过后,就要见分晓了……
心中想着这些,陈矩脚下却是不敢耽搁,匆匆出宫自去传唤梁永和骆思恭不提。
与此同时,宫外的李府当中,却是丝毫没有主人家要升迁的氛围,反而有几分人人喊打的意味,时至傍晚,一顶青色小轿悄悄的停在李府的后门处,一名清瘦老者从轿上下来,望着李府的境况,暗自摇了摇头,面色却是复杂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