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险恶无比,一朝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王锡爵在官场多年,平生也有数次弄险之时,不过他从未像现在一般庆幸,自己当初行险之时碰到的是先皇,而非是如今的天子。
平心而论,若是易地而处,自己说不定也会和李廷机做出同样的选择,仕途斗争就是你死我活的道路,没有万分保险的事情,何况李廷机是帝师,有这层身份在,应当说是至少可保安全无虞的。
因为无论是处于面子还是里子,皇帝都不会处置于他。
这是历朝历代都验证过的事情,像李廷机这样的人,有帝师的身份护身,皇帝出于维护自己名声的考虑,都会竭力维护他的安危,以此来告诉天下人,皇帝尊师重道。
而有这层近乎免罪金牌在,只要李廷机不做的太过分,即便皇帝心中不满,也不会多说什么,更遑论惩处。
但是偏偏,李廷机的运气竟差成了这个样子,碰上了今上这个奇葩的皇帝。
不错,就是奇葩,王锡爵瞧的分明,今上从来都不是一个谨守规矩的人,他甚至有一种感觉,所谓的礼法制度,朝廷规矩,在今上眼中皆是不值一提。
若可用之,今上便用之,若不可用之,便弃之!
所以李廷机打算用师道尊严来让今上妥协,可谓是大大的打错了主意。
王锡爵本以为,那道越级升迁的旨意已经算是狠辣的手段了,但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还是远远低估了今上。
若仅仅是越级拔擢,固然会招致举朝弹劾,但是却未必能够伤及李廷机的根本,最多只是让他的日子难过一些而已。
说到底,他是帝党在朝堂上的代言人,这层身份在,就会让朝堂上的大佬们心中始终存有疑虑,不敢放手施为。
而如今皇帝加开恩科,又指定方从哲来担任主考官,很明显是有意要扶持方从哲,而方从哲乃是帝党中的二号人物,皇帝有意扶持他,所代表的含义,自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明白归明白,王锡爵也清楚,这件事情不是他能够插手的,说到底,帝党乃是天子近臣,天子要如何决断,外人不好干涉。
何况李廷机在廷议上的确做错了事,攻讦朝臣的罪名,可大可小,就看如何发挥了。
“还有一事,先皇有诏,诸皇子年长,依照祖制当尽快出阁封王,不可耽搁,诸王封号藩国礼部可拟定好了?”
王锡爵是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朱常洛并不在意,轻轻将此事带过,却是转而问道。
虽说如今他已经顺利登基,地位也很安稳,但是将剩下的皇子们留在京师,总不是件合适的事情,还是尽快赶去封地为好。
“回陛下,此事礼部已有奏疏,先帝遗有四位皇子尚未册封,礼部拟册先帝皇三子为韩王,封甘肃平凉府,册先帝皇五子为瑞王,封陕西汉中府,册先帝皇六子为惠王,封建湖广荆州府,册先帝皇七子为桂王,封湖广衡州府!”
此事也是礼部准备已久的事情,冯尚书亦是张口就来,神色之间微微有些得意。
要知道,当初接下这个差事的时候,他可是着实发愁了好久,要知道,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虽然宫中的事情甚少传到宫外,但是至少外朝的大臣们都清楚,早年间当今天子不受先帝喜爱,在宫中的日子甚是不好过。
尤其是皇三子朱常洵,差点夺了当今的太子之位,这可算得上是深仇大恨了。
虽说先帝遗命,命当今天子按祖制各封皇子为王,前往封地就藩,但是谁知道天子心里是什么心思。
万一天子心里还耿耿于怀,但是礼部却给朱常洵找了个优渥的封地,岂不是找骂吗?
但是反过来说,先帝临终之时,曾经嘱托当今要好好照顾郑贵妃,若是给朱常洵安排个太差的封地,那又置先帝遗命于何地?
所以最初的几天,冯老尚书的的确确是发愁的很,不过后来他想了个法子,将这件事情交给了仪制清吏司的郎中朱延禧,此人就是当初,替先帝拟定庙号和谥号的人,按理来说,封地的事情不归他管,但是他是天子近臣,所以冯老尚书就违背规矩,直接将锅甩给了他。
朱大人果然不让他失望,没过三天,就将方案递了上来……
不过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听完他的话,天子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道。
“父皇素来宠爱三弟,平凉府太过贫苦,若是父皇知道朕将三弟封在平凉府,怕是不会饶过朕,何况三弟身边还跟着郑贵妃,终究是贵妃之子,不若改册徽王,封于钧州府吧!”
“陛下宽宏大量,真乃仁德之君!”
冯老头微微一愣,旋即便是拱手说道。
他这倒不单纯是奉承,要知道,当初的国本之争闹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天家的龌龊,天子继位之后,没有收拾了朱常洵已经算是心慈手软了。
平凉府虽说偏远,但是仍旧算是大府,每年的食邑也有不少,给他都算便宜他了。
没想到天子竟然宽宏至此,将平凉府改成了钧州府,要知道,这两府虽然看似平级,但是含金量可不同,钧州府位于河南,乃是中原腹地,土地肥沃,面积也不小,封于此地的大多都是受宠的皇子,谁能料到皇帝竟然愿意将此地封给朱常洵。
朱常洛将冯琦的这番脸色都收入眼中,嘴角却是泛起一丝笑意。
换在往日,他是决计不会放过朱常洵的,但是今时终究不同于往日,他的身份和往日不同,考虑的东西也就多得多,朱常洵如今丧家之犬,早已经对他没了威胁,若是对他太过苛责的话,未免落得个心胸狭隘的罪名,这是朱常洛不愿意得到的。
更何况,这些日子下来,朱常洛敏锐的察觉到朝堂当中有些不大好的苗头,他下狠手要惩治李廷机的后果还是有的,朝臣对于这位新天子的手段感到心惊之余,也颇有微词,毕竟不管李廷机做了什么事,他都是朱常洛的老师。
名分上压了一头,就会让他束手束脚,虽然朱常洛的手段明面上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是混迹朝堂的,谁心里没杆秤,这件事情终归会让朱常洛在朝臣当中的印象变差,这倒是得不偿失的。
如今正好借此机会,向群臣宣示天子的宽仁之心,想想吧,对于当初和自己争抢皇位的人,天子都能宽宏大量的放过,又怎么会是一位暴戾的君王呢?
至于说李廷机,那肯定是他自作自受,先破坏规矩在先!
当然,至于说朱常洛特意为朱常洵从东厂和锦衣卫当中抽出精英打造的王府班底,就不是朝臣们要关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