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一刻钟后,兰拖驶进白草甸村。
裴太峰看见许多卸去门窗,院落破败的空房子,知道这个村子里临近县城的人家已经搬走。他们继续往村子里走,裴太峰看见街道上不时有人开着拖拉机,拉着架子车搬运东西。看来,这一大片需要拆迁的群众还未搬迁完毕,裴太峰心里生起希望。
裴太峰乘坐的兰拖车因为常常为搬运车辆让路,村子里街道又窄,有时得停在宽敞处等待搬运车辆通过。
当兰拖车又一次停在村子正中一处粪场子口让路时,收破烂老头突然喊叫:“裴老板,你看,上次拉来大圆墩的那一老一少就在粪场子里。”
裴太峰顺着老头手指的地方望去,见场子里有七八个人正在装车忙碌着,就让司机将兰拖车开进场子里。
兰拖刚停稳,裴太峰和老头下车,向老者走去。
二人走到架子车跟前,那位少年喊到:“爷爷,收破烂的人来啦!”
正在装车的老者转过身,看见收破烂老头,用略带责备的口吻叫道:“哎呀老陈头,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不要这些旧东西了。”
老陈头说:“薛支书,看你说的,我就是吃这碗饭的,怎么能有货不收呢!听你说东西挺沉的,我怕一个人没办法,这不,专门叫上兰拖来拉。”
老支书停下手里的活计,指点着让把兰拖车开到他家门口。
薛支书老宅就在粪场子边上。
直到这时,裴太峰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跟着薛支书进门,裴太峰才看到这座平房老宅子已搬空了,连正厅和边房、耳房的门窗都已拆掉。
薛支书走进耳房,指着地下的两个大麻袋和三捆包扎好的书刊说:“老陈头,就这些东西,你过称拿走吧,扔了挺可惜。”
老陈头手里拿着杆秤,抬杠和绳索,裴太峰接手,麻利的用绳子捆一个鼓鼓的麻袋,里面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裴太峰就边捆边问:“薛支书,这是什么东西?像是铁器。”
老支书说:“这些东西我不敢扔掉,也不愿让外人看见,这种贩卖行为在过去是犯法的,要坐班房,还可能被定罪,我可经历过这些事啊!你现在捆绑的这一麻袋是领袖像章。那一麻袋是领袖语录。那几捆书是一些以往没有发完的刊物。
“这些东西都是从1967年开始,县上发给我们村的。当时我担任村支书。县上每年给村里这些东西,我每年为群众发放,一直到1979年停止不用,还剩许多。
“家里娃娃们拿着像章玩,我怕惹祸,就把剩下的这些东西收拾好,放在这间柴房里,直到现在没动过。
“你就按照收购废铁和收购纸箱价格过称吧!
“不过我要告诉你,这些东西你们再加工利用可以,摆放在家里学习也行,就是不能乱扔,这在以往可是好东西啊!”
裴太峰立即说:“薛支书您放心,我绝不会丢掉,我收购后要妥善保管,或者给人赠送学习。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老支书和孙子俩又从墙角搬过来一个正方形的用白条绳包扎的大纸箱,老支书说:“这也是领袖像章,你一并过称吧!”
几个人帮忙过称。像章重265斤,一麻袋和几捆书刊重285斤。
废铁价格是一斤03元,纸板一斤01元,合计108元。
裴太峰也未打开看,将两麻袋东西,大纸箱和几捆书装到兰拖车上,给了薛支书110元。薛支书推辞了几句,收下钱,送二人出门。
裴太峰发动起兰拖车,正要上车,场子那边一位年近五十岁的瘸子晃着手臂喊叫,让兰拖车过来。
裴太峰把车驶到瘸子跟前停车下来,瘸子说家里有一麻袋小人说,他们不愿搬到家属楼去,让裴太峰拉走。
裴太峰让老陈头拿上杆秤来,自己相跟着瘸子走了。
瘸子家在距离老支书家不远的粪场口。裴太峰跟着瘸子走进他家大门旁边的一个套间房里,地上果然有两麻袋东西。
听瘸子说,他过去是白草甸村的文化管理员。1965年,县文化馆为了活跃群众文化生活,要在白草甸村设立文化室,配送图书。他家正好有这个套间房空着,瘸子又是高小毕业,会识字,县文化馆的人就在他家设立村文化室,配送了三个书架,几张课桌凳和几麻袋书籍。
当时,三个书架上放满了图书,晚上经常有识字的群众来瘸子家看书。二十多年过去,群众来瘸子处看书借书,县文化馆给村文化室也补充了好几次书籍。
近年来,到村文化室看书借书的群众少了,县文化馆再未增加书籍,也不再过问村文化室。许多图书借出去也要不回来,书架桌凳多半散架烂了。现在白草甸村文化室就只剩这两麻袋书。
瘸子家要搬到家属楼去,村文化室也要拆掉,这些书是累赘,只能进废品收购站。
听了瘸子陈述,裴太峰为黄岩县文化事业发展寒心,为屈得伸只研究屈原,不关心群众文化生活而担忧,也为杜秀兰的文化爱好悲哀。
裴太峰毫不犹豫的递给瘸子100元钱,也不打开麻袋看,也不过称,和老陈头将两麻袋书抬上兰拖车。
瘸子对裴太峰的仗义大方很感动,让裴太峰歇着,自己和老陈头搬着麻袋。
裴太峰环顾这个套间房,见几张瘸腿缺角的桌凳堆在墙角,两个书架倒在一边,唯一立起来的一个书架上放着几件黑乎乎的容器。
这几件容器立即刺激了裴太峰神经。他走进里间书架前观察,见书架上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双耳铜罐,两个一模一样的水烟锅。
裴太峰仔细端详,见这四个物件都是黄铜制做。水烟锅上落满灰尘,烟垢沾满除去烟嘴杆以外的烟锅表面,烟嘴烟杆部分泛着黄光。
这两个双耳大铜罐是瘸子家人煨在火炉前喝罐罐酒用的。这一罐子足能装下四大碗酒糟粒,一般的人喳干这一铜罐就倒下了。
裴太峰以前喝过这种罐罐酒,不过盛酒糟的是比较小的瓷罐。
裴太峰看到,这两个大铜罐因为酒糟浸蚀和烟熏火燎已看不清本来面目,里外都是黑乎乎的,外表有几道花纹棱,只有两个耳把上因为人手的抓摸,露出黄铜色。
裴太峰用手指轻轻一敲铜罐,铮铮作响,清亮激越。
凭外观直觉,裴太峰认为,这四件铜器有点门道。
见瘸子跛着腿进来,裴太峰说道:“老哥,我看你房子已搬空,书架上还放着水烟锅、铜罐,这些老物件放在你这里没用。家属楼上不让烧柴火,水烟味道太刺鼻。这几样东西搬到家属楼就是累赘,我一并收购了。价格给你比破铜烂铁高些,你看行吗?”
瘸子犹豫着。按废铜价格收购,这四个物件不足10斤,撑死也就20元钱,有点不划算。但这个大个子说的是实情,在前面收购两麻袋旧书时他又爽快大方。如果这四个物件大个子给价高一点,他可以考虑卖掉。遂说道:“按废铜过称卖,价格太低。你能不能按件数买?”
裴太峰立即说:“可以啊,就按你说的卖,你给个价吧!”
瘸子说道:“给200元钱就全部拿走。”
裴太峰没有还价,从口袋里掏出200元递给瘸子。
裴太峰将书架上四件铜器一手两个拿上,放在兰拖车厢四个麻袋之间固定住,带上老陈头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