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公从殿外走了进来,眸光扫过殿内众人。
众学子齐刷刷地起身行礼,程昭也随着众人见礼。
而后,进士科测验开始。
程昭看了看题目: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1]。
倒是常见,只需颂扬古圣先贤和周帝的英明神武,顺便诉一诉衷心即可,这般文章的语言和结构要凝练华丽些才好。
程昭胸中确定了大方向,她稍作思考心中很快有了框架,提笔落字。
崔见晦见程昭这幅行云流水的动作,他心中倍感压力。
他未亲眼见过程昭的才识文情,但他父亲崔县令曾亲口夸耀过程昭,“才识过人。”
崔县令自视甚高,从不轻易夸赞他人,就连素有神童之名的崔见晦也只得过一句,“尚可。”
字如其人,文亦如其人。
这程昭素日里行事谗佞逢迎,这种人能写出什么好文章?他此番倒要好好看看,程昭究竟能有什么本事。
崔见晦咬着舌尖逼迫自己加快构思。
不足一个时辰,崔见晦将笔置于笔架上,他看向程昭,程昭还在埋头苦写。
直到最后一刻,程昭才堪堪停笔,她到底都写了些什么?崔见晦好奇但又止步不敢上前,程昭的谄媚模样已经惹了众怒了。
程昭交了答卷,揉着手腕走出大成殿,但她所到之处众人纷纷避让。
程昭面对谢管吟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该有取舍,谢管吟还是其他众人。
在余下众人和谢管吟中,程昭选择了谢管吟。所以如今这般的境遇倒也在程昭预料之中,程昭也不上去自讨没趣。
这份待遇不是程昭独一份的,还有小侯爷。
小侯爷也是独来独往,他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神色莫测。
程昭倒觉得他很开心。
另一边,书院经房内。
崔公道:“快,把那个程昭小子的文章拿出啦看看。”
程昭之前的一篇赋论《若江赋》,字字珠玑,见解独到,崔公就是看到了《若江赋》才亲自点了程昭入书院。
崔公本不会在书院多留,但他对程昭起了爱才之心,留到此时就是想再看看她的文章。
方书牧从一众答卷里翻出程昭的文章,他拿着那张答卷看了看,又仔细确认过名字,真的是程昭。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崔公问:“书牧,怎么了?”
方书牧犹豫踌躇道:“实在有些......有些一言难尽。”
不应该呀,程昭只需发挥出《若江赋》半分便已然是一篇精彩的文章,又怎会一言难尽?
崔公皱眉:“难不成《若江赋》是别人的代笔?”
方书牧道:“不是,但也算是。”
“这算什么话?”一旁的王夫子见方书牧吞吞吐吐,他是个急性子直接抢过程昭的文章来看。
片刻,王夫子同样变得嘴角抽搐,“不是代笔,但也算是代笔。”
崔公愈发不解,他走下主位,亲自拿过文章来看,他一眼便明白他们为何这样说。
确实是一言难尽。
文章倒是针砭时弊,引经据典,可以看得出来程昭饱读诗书极具才情。
但程昭的字,竟还不如一个五岁小儿!执笔不稳,甚至在纸上落了片片墨块,晕染了字迹。
程昭之前那篇《若江赋》,是崔县令帮忙誊抄了一遍,然后再呈到紫金书院的。
以往程昭的学习,全靠潜入叔父的书房偷看典籍,但是笔墨纸砚她是万万不敢动用的,太容易被发现了。
她一贯用树枝在土地上写画,所以她此时根本用不惯毛笔,荒废了这么些年岁,书法根本不是一两日就能拾起来的。
写成这样程昭已经尽力了。
众位夫子只能将程昭这篇文章搁置稍后评定,但看过程昭的文章之后,再看别人的文章,总觉得差了些味道。
将余下的答卷一一评定过之后,便只剩下了程昭和谢管吟。
谢管吟,一字未写。
在场许多人都知道,小侯爷五岁时便答过这个问题了。
一个小小的人儿,立身却是挺拔至极,板着一张脸,所言所述条理清晰,虽稚嫩但仍可见其天分。
可今日竟成为这般混不吝的,每每见他这般便觉得痛心疾首,但都不敢轻易评定,只能将目光移向崔公。
崔公叹气,他也觉得谢管吟可惜,将人强行留在紫金书院便是想着有朝一日他能浪子回头。
崔公问:“书牧,你怎么看?”
方书牧不掺私情,公正道:“我看,当是丙等。”
崔公道:“如我所想。”
他御笔朱砂公正判定,丙等。
至于程昭,若单论诗情文采,程昭这篇自然是其中之最,可她这字实在......瞧的人眼疼。
崔公也看着发了愁,他突然道:“我记得谢管吟的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不是在谈程昭的文章吗?怎么突然提到了小侯爷,方书牧不解,但面对自己的恩师他仍然恭敬道:“是的。”
小侯爷现今唯有一手字拿得出手。
崔公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他有一个妙极的想法:“让他们二人做个伴吧。”
方书牧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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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万籁寂静。
舍房内烛火摇曳,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噗”的一声蜡烛倏然燃尽,大片的蜡泪中升起一丝白烟。
屋内陷入黑暗。
此时程昭正坐在书案前,她在帮谢管吟写策论。
十篇,那可是十篇!
黑暗中的程昭打了个哈欠,她的眼皮越来越沉,人虽坐在椅子但一歪头便入了眠。
此番事了就两清了。
程昭想:她可不能再招惹小侯爷了。
日出东方,鸡鸣不已。
程昭身体发冷,她打了个喷嚏,整个人从睡梦中惊醒。
程昭扶着自己的脑袋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她昨夜怎么坐这就睡着了,都有些着凉了。
崔见晦此时已经梳洗完毕,被书童服侍着正在一层层穿戴衣物,他看见程昭起身微微颔首示意。
程昭亦颔首回礼,她走进里室随意盥洗了一番,她今日实在困顿闭着眼睛束发,动作如行云流水。
今日便是正式上课了,程昭换了身洁净的衣服便出了舍房,踏着朝露走向学堂。
好冷,她身上愈发冷了,不妙啊。
看病抓药,程昭摸了摸自己口袋里仅剩的两枚铜板,不由得苦笑。
大成殿外,一众人等全都站在红漆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