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提议很离谱,但沙星末只能赌一把。
他眨了眨眼,眼角挤出一滴泪水,划过花蕊尖端。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气味,而他的血液很特殊,一定会在其中脱颖而出,引起变异体的兴趣。
但他拿不准的是,眼前这个顶级小怪物,对他会有哪种类型的兴趣。
是想要吃了他,还是把他认作同类?
时间仿佛静止,他忍着疼痛,手还搭在那根花蕊上。
终于,小怪物的尖刺软了下来,往后蜷缩。那节花药囊上翻露出一些花粉。
沙星末摸了一把脸颊,手指上沾下一撮暗红色的粉末。
“这是你......送给我的?”
他试探着这么问,想要确定对方是否在“示好”。
不过小怪物并没有回应,那根雄蕊贴着他的鼻尖往上移,点在眉心处,花瓣缓缓合上,拢住他的头。
光线被罩住,眼前黑漆漆的,额头凉飕飕的,沙星末继续劝说:“你如果吃了我,待会儿又要被他们捡回去,关进实验室里受苦。”
“不如让我来养你,”他声音闷闷的,“你考虑一下。”
一树一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沙星末快要窒息,它才再次有了反应。
花蕊挠了挠他的眉心,沙星末感觉身体缓缓下落。
藤蔓顺着他的脖颈和腰身抽回,背部传来潮湿的触感,是地上的血。沙星末挣扎了一下,勉强撑起身子。
此刻,满地的枝条正像蠕动的白蛇一般,有秩序地往回收束,爬上树盆。
他动了动脚腕,尝试从地上爬起来。还好,这刺没有伤及太深。
扶着树坛的边缘,他再次仰视这棵食人树。那朵大白花蹲回了树顶,藤蔓乖顺地垂下,血色的花骨朵饱满又挺拔,像一只只吃饱喝足的小兽。
还是那么美,这种致命的吸引力,是沙星末无法抵抗的。
就是有点费命。想到自己险些被吸干,他还是心有余悸。
不过,这家伙还蛮好哄的......只两句话就被说服了。就算是训练拾一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轻松。
沙星末瘸着脚绕着树坛走了两圈。铁笼已经被冲成了碎块,散落在各处。
他在狼藉的地面搜索,总算找到了那根骨头做的囚刺。它正躺在树坛底下里,沾上了血污。
“对不起啊,又连累你们了。”沙星末把它捡起,捧在手里摩挲。
他苦涩地笑笑:“该怎么补偿你们呢。”
沙星末站在食人树下,用磨破的袖口把骨环擦了又擦,小心翼翼地避开中间的合金刺,清掉上面的污迹。
他蹒跚着跨过地上几具残缺破败的肢体,往观光车的方向移动。
“拾一。”
一根黑色的狗尾巴从副驾驶座的位置垂下,左右摆了摆。
“拾一!”沙星末扯着沙哑的嗓子,又喊了一声。
车上探出半只狗脑袋,又迅速缩了回去。
“胆小狗,”沙星末摸了摸它的脑袋,大狗扑到他身上,呜呜哼叫,“没事了。”
他把骨环收进前抽屉里,又摸着狗毛,把它的爪子左右抬抬,确定它没有受伤。
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坏就坏在,这棵树,可能更喜欢吃人。
他要上哪儿去给它找那么多可食用的人?
沙星末发愁地环视四周。码头的状况惨不忍睹,地上散落着士兵丢下的枪,还有被扯破的布料。
视线定在一顶遗弃的军帽旁边,是那个小遥控器。
这不是纪丘的军帽,不知剩余的士兵跑哪儿去了。沙星末寻到一把迷你枪,揣进了大衣口袋里,又把目所能及的其它枪支全部收集起来,吃力地搬到观光车上。
他坐上驾驶位,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手帕,在左脸上沾了沾,拭下伤口的血渍,还有一些细碎的红色粉末。
又是花粉。
他翻出一瓶消毒水,一卷纱布绷带,打算简单地处理一下。
消毒水倒在左腿翻露的血肉上,他头撞到方向盘上,疼得直哼哼。
拾一顶着他的右耳朵,安抚似的舔了几下。沙星末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摸着抽屉里的纸盒,抓出一颗巧克力豆丢进嘴里。
嘴里化开浓郁的甜味,痛感被压下去了一些。他挽着绷带,在左腿上包了两圈,长舒一口气。
再也不戴了,这个狗屁囚刺。
如果他们再派人来,就拼个你死我活吧。
既然服从没有用,那就做个彻底的罪人。
“可以走了。”
沙星末按下遥控器的绿色按钮,那个树坛开始往码头外缓缓移动。拾一趴在车沿上,竖着耳朵张望。
他拨弄着遥控器上的小手柄,一边加速,一边控制方向。
于是,这辆古董观光车,就这么载着一人一狗,和一车枪,驶上了回程的路。车尾处跟着那个五六平长宽的树坛,两辆载具就这么以龟速移动。
天色逐渐转暗,沙星末单手握着方向盘,回头和树交流。
“你能不能自己走路?”他叹了口气,“我都累了。”
树当然不可能自己走路。他这么说说,也就是发个牢骚。在这无人的废岛上,曾经沉默寡言的他,早已练就了自言自语的能力。
远处的云层间,落日像蛋黄一样,漏出柔软的霞光。沙星末望着光秃秃的山丘,继续和一狗一树聊天。
“其实这座岛的风景还不错。你会喜欢的。”
没有人类,没有战争,但也没有食物。
“但是你得改变饮食,不能光吃人,得吃点儿别的。”沙星末单手握着方向盘,靠在椅背上思索,“有些低级污染野兽,可以抓来尝尝。”
拾一在旁边发出嗷的一声。
“不是说你,安静点。”他拍了拍拾一的脑袋。
“呜呜!”
拾一直起身子,扒着铁链乱蹭,身后一阵风刮来,沙星末刚回眸,一根藤条已经伸到眼前,越过他的肩膀缠住了方向盘。
他侧身躲避,又一根藤条袭来,尖端吊着一朵红花,对着沙星末完全展开,花瓣边缘的倒刺上还滴着血。
“啪叽”,红花伸到他的小腿下,按住观光车的刹车,顺带把他的脚也捂住了。花心的软刺抵在鞋背上,硌得脚背生疼。
“我说你——”
沙星末一张嘴,冷风就呼呼地刮进喉咙里。观光车开始加速行驶,直逼七十码,扯着后面的树坛飞奔。
这是嫌他开得慢吗?
“我说你,开车归开车,能不能先放开我的脚。”
一块花瓣不情不愿地抬起,沙星末一使力,把脚抽了出来。
“嗷呜呜......”拾一钻进椅子底下,缩成一团,大概是出于对顶级变异生物的危机感,它很害怕这棵树。
通往实验室基地的大路只有一条,他们很快到达了目的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远处的二楼的窗户处亮着微光。
沙星末不记得自己离开时留过灯,这个岛上的电力非常稀缺,他一向节省。
军用车就停在大门口,沙星末避开两根立着倒刺的藤条,艰难地回过头。
“那个,你能听清楚吗?在院子里停一下。”
藤条听话地缩了回去。车行到实验楼前,沙星末踩下刹车,按下了遥控器上的红色按键,树坛顺着惯性往前撞到观光车上,发出哐当巨响。
二楼的灯突然熄灭,黑漆漆的夜里,被云层间只有微弱的月光地洒在院子里。
头顶传来动静,有人推开了二楼的窗户。沙星末一把扯下狗身上的牵引绳,拉开铁链跨下车。
“嗷嗷!”拾一一跃而起,往实验楼的大门内冲去。
“沙星末!”二楼有人喊他的名字,是纪丘,“让开!”
纪丘端着一把白色的枪,架在窗沿上,向这边瞄准。那是沙星末的捕□□,原本保存在实验室里,用来击杀六级以上变异体的。
沙星末挡在树坛前面:“把我的东西放下。”
七八个枪杆从窗口架了出来。沙星末却像没看见似的,他踩着树坛边缘爬了上去,藤条在他的头顶划过,勾起几根发丝。
“把我的东西放下。”他挡在食人树面前,“还是说,你想和我同归于尽?”
“疯子!”纪丘涨红了双眼,“你以为我不敢?”
“你别激动,我们商量商量。”沙星末摸了摸头顶,一颗花骨朵贴着他的手背擦过。
“这个小怪物是送给我的,你把它留下,然后滚回去,我们各自安好。”
“他杀了我的兄弟!”纪丘咬着牙。
“我很遗憾。”沙星末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想它是无心的。”
纪丘气得手都在发抖,旁边的士兵大吼出声:“纪队长!别听他的,我们要为兄弟报仇!”
“呵呵,”沙星末阴森森地笑道,“报仇?”
“这棵树是总领叫你们弄来的吧。我还没开始研究,你们就把它毁了,这算不算抗命叛国?”
“惊奇吗?”他歪歪头,摊开双手,“你们的命,可没有这棵树值钱。”
“狗东西!之前怎么没有把你弄死!”士兵怒吼着。
“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沙星末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上次说过,我在搞一个植入技术,你猜是什么?”
无人回答。
“是引爆芯片啊!”他癫狂地大笑两声,“我在我的心脏位置,安装了芯片,如果它停止跳动了......”
“我们就一起炸死在这个鬼地方,带着帝国的未来,一起毁灭!”
“操。”纪丘狠啐了一口,“我真不该相信你是无辜的。”
士兵们神色各异,略显犹豫。若是换个人喊出这句话,只会被当成神经病,但这人是沙星末,他是真可能做出这种事。
“你本来就没有信。”沙星末面露厌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云唐在搞什么勾当。”
若不是云唐陷害,他也不会被当成重刑犯,变成人人唾弃的“杀人魔”。沙星末对人类的爱恨都很淡薄,除了云唐。
那是他真心憎恶的人。
“我的疫苗不可能出错。”沙星末扬起头,直视那一排枪口,“那些志愿者为什么变异,你从不关心。”
“你们才是一群狗。”他的笑得愈发狰狞,“不对。至少,我的狗还有脑子,而你们没有。”
几声叫骂传来,士兵们扯着嗓门,用他们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词朝沙星末吐来。
“闭嘴!”纪丘吼了一声,人们再次安静,“沙星末,你把它弄到电网笼里去,我们还可以谈谈。”
小怪物的藤条摆动着,一颗红花靠近沙星末的腰迹,偷偷绽开,露出尖刺。
“电网笼?”沙星末半叉着腰,“这座岛有多缺电你不知道?”
尖刺隔着大衣,虚贴在他的背上,小红花如血盆大口一般,蓄势待发。
“这小怪物现在是我的了,”沙星末双手摸进大衣口袋里,“你可以试试,想动我的宝贝”
“先踏过我的尸体。”他攥住了口袋里的迷你枪。
他身后隐藏的尖刺仿佛被这句话扎了一下,轻颤着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