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衣走出房门的时候,天色微明,她活动了一下筋骨,左右看看,在一旁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叠血迹斑斑的衣物,她走上前看了看,是一件灰扑扑的衣服。上手一摸,料子却是不错,只是那衣服上沾满了血迹,胸腹处、肩膀上、胳膊上都被划破了,且口子还不小,一看就是被利器所伤……从这件衣服上便可推测出衣服的主人经历了怎样的凶险。
赵重衣暗叹一声世道险恶,陛下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小满,你在做什么?”正感叹着,身后突然传来舒父阴恻恻的声音。
赵重衣拎着衣服下意识回头,便对上了舒父晚娘一样的脸……
“我……”她张了张嘴。
“你给我矜持些!难不成你还要给那小子洗衣服?!”舒父一脸的怒其不争。
赵重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拎在手上的衣物,意识到舒父是误会了,迟疑了一下,道:“如果我说我只是看看,你信不信……?”
舒父更气了,“为父怎么教的你!做人敢做便要敢当!”
“哦……”赵重衣放弃抵抗。
“你这是什么态度!”
“……”赵重衣默了默,低头,“我错了,我要矜持,我不能随便给男人洗衣服。”
“……”舒父噎了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她认错态度又十分的好,导致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得出来,只得咳了咳有些憋屈地道,“知道就好,快回房去!”
赵重衣从善如流地退下。
除了皇帝,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吼她了呢,也是……蛮新鲜的。
走出前院,便闻到了一股米粥的香甜气味,应该是冯婆子在做早饭。
冯婆子是个寡妇,无儿无女无处可去,在舒家做帮佣,舒家在东篱镇也不算是富裕人家,虽然开着医馆,但家里孩子要念书,这便是一项大花费,舒父又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谁家里有困难来求个药问个医的,也不会收人家的钱,说不定还得倒贴药钱……按理是请不起的帮佣的,实在是这冯婆子被婆家赶了出来,娘家也不许她回,见她实在可怜,才收留了她,每月给三钱银子的月钱,还包吃包住。
虽然没有签卖身契,但冯婆子是死心踏地留在了舒家,平日手脚也勤快得很,最要紧是冯婆子有手极漂亮的厨艺,她刚醒来时吃的那碗鸡汤面便是她的手艺,回忆了一下那个口感,顿时口舌生津。
赵重衣赶了一夜的路,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便舔了舔唇,闻着香味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二小姐,你怎么来了。”正忙着的冯婆子向着她,忙擦了擦手迎了出来。
“冯婆婆,我饿了,有吃的吗?”赵重衣笑了笑,问。
“有有有,粥已经能喝了,包子也熟了,待冯婆婆给你拿啊。”冯婆子笑出了一脸褶子,忙转身去盛粥,端着碗一转身便看到赵重衣自己去掀蒸笼,吓了一大跳,“哎哟二小姐你别动,仔细别烫着!”
赵重衣想说自己皮糙肉厚烫不着,但她现在是舒小满来着,便只能讪讪地束了手在一旁等着。
冯婆子手脚麻利地端来了包子和粥,赵重衣谢过她,便埋头大嚼起来。
冯婆子坐在一旁看着她吃,眼里都是慈爱,看得赵重衣略有些不自在,吃相不自觉放得斯文了些,包子是肉馅的,皮薄馅多,还带着汁水,咬在嘴里烫着了舌头都舍不得吐……
一个吃完,意犹未尽。
冯婆子看在眼里,转身又拿了一个来。
“多吃点,能吃是福,女孩子胖点有福气。”冯婆子笑呵呵地道。
赵重衣深以为然,又啃了一个大包子。
腆着肚子走出厨房的时候,手里还被塞了几个糖栗子,吃饱喝足就犯困,赵重衣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往舒小满的房间走,一边走还一边剥糖栗子吃。
嗯,又香又甜又软糯。
刚走到房门口,便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角落里,她挑了挑眉,随手丢了一个栗子壳过去。
轻飘飘几乎没有重量的栗子壳从赵重衣的手中丢出去,如长了眼睛一样,精准地砸中了躲在角落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不轻不重,刚好有点疼。
那道人影“哎呦”一声,跳着脚从角落里跑了出来,捂着屁股怒目而视,“你拿什么砸我!”
不是舒半夏又是谁?
赵重衣笑眯眯地摊开手,手上还有两个栗子,“吃不吃?”
舒半夏哼了一声,“你倒是讨人喜欢。”
这糖栗子一看就是冯婆子的私藏,舒半夏自诩是个人憎狗嫌的性子,冯婆子看到她就躲,糖栗子什么的她才不稀罕!
这么想着,她一抬手,把那两个糖栗子都抢走子,还仿佛示威般地瞪了她一眼。
“你昨儿个晚上去哪里了?”舒半夏一边吃着糖栗子一边口齿不清地问。
“昨儿晚上?”赵重衣一愣。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来找你,你就没在房间,我掀开被子看了的,被子里是一条棉被!”舒半夏得意洋洋,“我今天一大早就来了,你还是没在房间,说,你去哪儿了?”
赵重衣端详了一下这个小姑娘,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眼睛鼻子长得和她还挺像……唔,应该是和舒小满挺像。
只是没想到啊,竟然被她给看到了。
舒半夏见她不答,越发的得意了,自觉抓住了她的把柄,“说啊,你大晚上的不在房间里,是去哪儿了?”
赵重衣看着这熊孩子,微微一笑,“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躲着我的呢?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舒半夏一僵,圆溜溜的眼睛左右看了看,一副心虚的样子。
“嗯?”见她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赵重衣施加压力。
舒半夏哪里顶得住来自赵大将军的压力,虽然不知道二姐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可怕,但还是不堪重负地垂下了头,耷拉着脑袋嘟囔道,“对不起嘛……”
“所以,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呢?”赵重衣早就想盘问盘问这小姑娘了,因为她总一副我有小秘密的样子,结果没想到她还没有去找她呢,她倒是来自投罗网了。
噫,“自投罗网”这词儿让赵重衣想起了天骑阁那位周阁主,身上的威压顿时更重了。
舒半夏眼神飘忽飘忽的,实在没顶住压力,“我不知道你为了躲郑大哥会进深山嘛……”说着,又扁了扁嘴,“郑大哥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的,他人也挺好的呀……”
赵重衣眼眸微沉,舒小满是为了躲这个“郑大哥”才会进入深山。
“所以是你擅自将我的行踪告诉了这位郑大哥?”赵重衣推测。
舒半夏垂头丧气地默认。
赵重衣挑眉,正在她打算问一问这位“郑大哥”是何许人也,一旁突然窜过一道人影,在赵重衣错愕的眼神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住了舒半夏的耳朵。
“啊疼疼疼……娘娘娘你快松手……”舒半夏哀叫起来。
“郑子昂那王八蛋是个什么好东西!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而已!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倒好胳臂肘向外拐,你这个眼皮子浅的东西,那混混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坑你姐!”舒母狠狠地拧着舒半夏的耳朵,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咬牙切齿地数落着。
赵重衣从舒母的话里得到了一些有用的讯息,舒半夏口中的这位“郑大哥”叫郑子昂,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至少在舒母眼中是这样的……还是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这厢,舒半夏又疼又委屈,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一抬眼,看到往日里总会拉架的二姐正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热闹,顿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赵重衣接收到她的眼神,无动于衷,且还颇有一种胜之不武的感觉,啧,小屁孩子跟她斗,她还没有出招呢,这熊孩子就自乱阵脚,兵败如山倒了,战斗力可比小时候的南秋差远了,当年她可是把南秋好好打了几顿,才把她打服气的。
“小满,你方才去哪儿了?”舒母一边拧着小女儿的耳朵,还不忘扭头关心二女儿。
“方才肚子有些饿,去厨房找冯婆婆要了点吃食。”赵重衣一脸乖巧地回答。
“你身上还带着伤呢,不要到处乱跑,回去休息吧,我待会儿来给你换药。”舒母慈爱道。
赵重衣乖乖点头应了。
“她说谎!她一整夜都没有回房!”舒半夏缓过劲来了,气呼呼地大声喊道。
赵重衣眨巴了一下眼睛,做诧异状,“我刚从冯婆婆那里回来啊,你不是还吃了我带回来的糖栗子吗?”
“那……那又如何,你反正就是一整夜没在房间!娘,我说的是真的!”舒半夏回头看向舒母,忿忿地告状,“我昨天晚上就来瞧过她,她不在房间里!”
“昨天晚膳之后,娘不是让你陪着我么,结果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人影,我一时睡不着,就去前院看看需不需要帮忙,所以不在房间里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赵重衣不动声色地上了软刀子。
她可不是那等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兵法也是看了不少的,用来斗这种心眼还没长全的熊孩子,绰绰有余。
舒半夏气得瞪圆了眼睛,这家伙竟然在这里等着告她一状呢,正气愤着呢,忽然感觉到身侧传来一股杀气,她心惊胆颤地回过头,便看到了舒母怒气腾腾的眼睛。
“舒半夏!你说你要请假照顾你姐,我答应了,你就是这样照顾你姐的?行,不去学堂是吧,那就不要去了,给我滚回房闭门思过去!”舒母怒气腾腾地拧着舒半夏的耳朵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小满你回房休息一会儿,我去拿药箱,过会儿就来给你换药。”
赵重衣乖巧地应了一声,目送舒母拖走了鬼哭狼嚎的舒半夏,舒半夏一边哭嚎着一边还不忘回头忿忿地瞪着赵重衣,赵重衣笑眯眯地冲她挥了挥手,深藏功与名。
舒半夏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听得赵重衣满意地想,熊孩子就是要好好教导的嘛。
只是想起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舒小满,赵重衣心头又有些沉重了起来……还有山里发现的那些关于南襄国的蛛丝马迹,让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舒小满的失踪,会不会是和南襄国有关?
当然,这些前提是……得确定舒小满还活着。
舒家对着她这个冒牌货半点异样没有,那肯定是没有发现舒小满,昨天夜里那些进山的官差应该是去清理现场的……赵重衣看看天色,决定回头寻个机会去衙门看看,这会儿还是太早了,不一定能打探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