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姨娘正倚在榻边喝药,丫鬟立在一旁手拿蜜饯。
只听姨娘笑道:“我这块舌头早尝不出苦味了,哪里用得着它,你且拿去给小丫头们分着吃吧。”
“姨娘就当自己也是小丫头吧~”毛茸茸的小脑袋探进毡帘说道,正是沈柔嘉。
姨娘搁下药碗嗔怪道:“你这妮子,越发油腔滑调,我这把骨头也是能做小丫头的?”
毡帘掀起又垂下沈柔嘉才进了门。
来的路上她已交代青梅莫要多话,两人自是伪装得很好,哄着姨娘喝完药又吃了几块蜜饯。
姨娘蜜染眉梢却也不忘问她见客一事。
青梅抢先答道:“老爷与知府大人有公事要谈,便让姑娘先回来陪着姨娘。”
沈柔嘉故作镇定回着:“是啊是啊,父亲有事要忙,嗯...外面阳光甚好,不如我扶您去转转吧,老是闷在屋子里也不舒服。”
两人配合着倒也没有露馅,姨娘并未看出有任何不妥。
只是微眯起眼:“你且自己去吧,许是喝过药犯困的缘故,我是不能陪你了。”
见姨娘只着里衣发丝微乱,她也觉繁琐。
若是执意带姨娘外出,那一来一回换衣打扮就要费许多神劳无数心,莫再提冬日里天气本就多变,还是不再勉强她罢。
沈柔嘉藏起受伤那手,用另一只握着她胳膊说道:“那我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姨娘。”
听她又犯闷,姨娘抬起手指轻戳她的额头:“小姑娘家家整日里就知道窝在房中,都快成老太太了,枉你打扮这么俊。”
沈柔嘉摸着额头笑道:“正好姨娘成了丫头,我就来当老太太,还做母女。”
这番童真之语惹得姨娘掩面笑起来。
身后青梅也听得直笑,自四姑娘来了院里,每日亥时休卯时起十分规律,起床洗漱后只待在房中闷闷的发呆,一日三餐按时按份吃得干干净净并不挑拣,果真如姨娘说的像个老太太。
不过也有例外之时,比如与伯爵相处时的她,便通身带了些女儿家的娇态,看着格外惹眼可爱。
再比如此时和姨娘在一起的她,语气软软撒娇使性,更添一丝俏皮风趣。
早时经常听府里丫鬟说嘴,家里只有四姑娘最是呆闷无趣。
这几日相处下她只觉四姑娘沉闷却有着独一份的魅力,忍不住就想与她亲近。
这样好的姑娘竟藏于后院八年之久,似那珍珠蒙尘宝物高置一般令人叹息。
若是有缘真想一辈子跟着她。
忽听榻边人说道要走她忙收了心思。
就看见姨娘不知何时已睡下,沈柔嘉轻轻掖下被角又低声叫她出去。
关上房门沈柔嘉就觉迷茫,二姐三姐此时在前院见客,她一时还真想不到该去哪里。
“姑娘,花园里日光最盛,要不咱们去那边逛逛?”
青梅提出建议,她像是得了救赎一般立即点点头。
二人提步往花园走去。
院中房屋连接处都用敦厚青灰石板,踩着稳健踏实,过了房屋夹道则变为灰褐色泥浆浇灌铸成的石子路,曲曲弯弯绕了满园。
接近午时日头高悬空中,迎面吹来几丝微风竟像秋日那般温和舒爽。
沈柔嘉闭起眼感受这份早来的春意,青梅则尽职尽责为她瞧着脚下的路。
不多时二人行至花园,入眼就是一片银白。
因父亲不喜冬日里奇花益香,园里皆是些枯萎冬眠的花枝,不过周遭假山环绕雪霜高挂枝头倒也呈现出一派素然之景。
沿着石子小路信步走入花园深处,沈柔嘉看假山两侧堆着的旧雪不由起了顽心。
趁着青梅不注意提起裙角踩上去,‘咯吱吱’踏雪声伴着青梅怨怼的表情惹得她直笑。
“姑娘,快出来吧,莫要湿了鞋袜脚底受寒...”
正说着‘嗖’一声利响眼前不知什么东西飞过,等两人循声望去登时冒出一身冷汗。
一旁假山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青梅先反应过来将她围在假山前警惕看着周遭,“姑娘别怕,你就躲我身后。”
不用她说,此时沈柔嘉脚下雪水消融已打湿鞋袜俨然动弹不得。
警惕半天没有再见到暗器飞镖之类的东西两人才缓缓松口气。
“呵呵~胆小如鼠!”不知何人突然说话,两人又是心惊望向声源。
只见前方缓缓走来一女子,穿一身石榴红绣金如意缎裙,外披暗花云锦斗蓬,通身气质富贵逼人。
乌发盘起一堕马髻,簪着几支红玉鎏金点翠珠钗,项间一副赤金璎珞圈流光溢彩。
不过这些金银华贵的装饰都无法压制她如月的美貌。
幸而这冬日里只有些枯树枝子,否则满园花朵见了她定要羞臊的收起花苞,不愿与她比娇。
若不是她身后侍卫手中那把光滑如玉的长弓以及肩后露出的那几根精制羽箭正蓄势待发,或许沈柔嘉也会感叹于她的美艳,不会对其设防。
此人正是今日到访的刘知府千金嫡女,刘桑云,因知府心疼妻子,两人只养出这一个女儿,自是备受宠爱。
但也养的她嚣张跋扈乖戾无常,整个徽州城无人不晓也无人不怕她。
偏她与五妹妹沈娴嘉是闺中密友,看她眼含冷意沈柔嘉明白今日那支箭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眼看无处躲避,深吸口气她缓缓推开青梅对那人福身问候:“桑云姐姐,好久不见,祝姐...”
话未说完便听一声冷笑:“呵,猛地被那泼天富贵垫了脚跟竟这般眼高,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敢叫我姐姐,你算个什么东西。”
早就预想过她不会留情,沈柔嘉听了这话面色并无转变。
以往比这狠毒百倍的话她都听过,若每次都要伤心委屈,那便不要活了,且明日一早便要离开徽州城,何必在此时与人争论惹出不痛快。
她想得通,了解她脾性的青梅自然也明白,两人交换过眼神默默低头显得更加恭敬。
许是见她主仆二人都不接话,刘桑云气极反笑。
耳侧镶金宝石坠子不时摇晃衬得她两颊冷白润华,微挑的眼尾盈着抹笑变得柔和娇媚。
笑意还未凉透唇瓣便轻轻碰撞出声:“庶女就是小气,话都不会说几句,你娘若是知道你这么蠢怕是不敢在娘胎里就把你指给伯爵爷,好在她死了,人们笑话时也不会带上她,想必她在地下一定很狠狠松了口气吧,呵呵。”
听她羞辱母亲沈柔嘉才猛地抬头死盯着她。
她像是很满意沈柔嘉的反应,嘴角扬起夸张的弧度笑的甚是开心:“哟,终于不装傻啦,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个好东西,娴儿母亲惨死,连娴儿也被你送到庄子里去日日以泪洗面,沈家怎会出你这么恶毒之人,莫不是你娘与他人...”
啪’一道清脆耳光拍在刘桑云脸上。
速度之快连她身后侍卫都未拦下,嫩白的脸上瞬间浮起手印。
足见沈柔嘉使了多大力。
刘桑云许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呆愣许久才抬手抚着伤痕。
左半边脸颊已然红肿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喝道:“我要杀了你!”
寻找许久她抽出侍卫后背的羽箭直向着沈柔嘉心口刺去。
沈柔嘉本就满腔怒意无处发泄竟支撑起她握住箭头与刘桑云对峙。
箭头锋利终划伤手心,血珠滴滴蜿蜒成线不停流下她还是死死抓着不放。
若是有面镜子在前沈柔嘉定会被此时的自己吓到。
双眼盛满怒气,眼底血丝渐渐蔓延充血泛起猩红,面色青白如鬼魅一般。
只看得对面刘桑云一阵心惊,不觉手软松开箭尾。
“你,你想如何?”躲在侍卫身后她才颤抖着问道。
发间珠翠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摇晃泛着金光,却全无初见那般高贵。
沈柔嘉还是紧攥利箭,通身纯洁被那抹血气浸透。
此刻她与那支沾血凶器莫名适配。
“藐藐。”一道熟悉男声自身后响起,是易潇!
几乎在确定的第一瞬她便脚下一软再也站不住,身子稳稳跌进易潇怀中,看着托在小臂上的那双大手她才缓下如雷的心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