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宛陵城。
王府。
自从去年王氏分家，大部分族人迁去秦州，这座偌大的府邸就变得非常冷清。
不过这几天，王府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宣州的三大豪族的族长，分别来王府求见王承源。
去年十月之后，王承源就不见外人了，一直都隐居在府内。
原本王承源并不想面见三位族长。
因为如今王氏基本上抛弃了世家的名号，族人遍布大炎各地，辅佐潜在的龙主逐鹿天下。
三位族长来宛陵城求见，目的是什么，王承源一清二楚。
自从王氏宣布分家，宣州的豪族就在暗中筹划，并且随着洪州两大豪族叛变，宣州的各个豪族趁势自立。
王承源对此没有任何的表态，这让一众豪族更加肆无忌惮。
今年西北战争开启，宣州内部也发生了小规模的内乱。
这三位豪族族长来宛陵城，想请王承源出山调解内乱。
王承源一开始拒绝了，直到一个人的到来。
黑冰台指挥使苏原。
按照计划，西北战事暂停之后，苏原就要返回咸阳。
但他突然接到秦牧命令，南下来到宣州。
高家族长高文宾走进书房后，神情一愣。
因为在王承源和王世昌身边，还坐着一名陌生的男子。
“见过王公。”
王承源微微笑道：“立卓，你今日求见，可是遇到困难？”cuxi.org 猪猪小说网
高文宾叹气道：“王公所料不差，高家世居云溪郡，去年州内各郡豪族纷纷自立，高家为保家族不失，也选择铤而走险。”
“上个月，青山郡吴家和古桥郡胡家各自出兵一万攻打云溪郡，高家只能匆忙应对。王公，高家只想安稳的在乱世之中存活下去，并不奢望逐鹿天下。”
高文宾的语气非常的诚恳，王承源却面无表情。
高文宾的话，他只信三成。
高家没有逐鹿天下的心思，恐怕不见得。
只不过在宣州豪族中，高家的实力并不突出，进取不足，自保有余。
王承源问道：“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出面调和，阻止吴家和胡家攻打云溪郡？”
高文宾躬身一礼：“还望王公能够出手相助，还宣州百姓一个安稳。”
王承源笑了笑，道：“立卓，即便我愿意出面，平心而论，你认为现如今吴家和胡家会听我的话吗？
况且，我能出面一时，却无法一直出面调解，最后还是会有野心家对高家对云溪郡下手。”
闻言，高文宾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高文宾问道：“王公，能否为我指明一条道路？”
王承源问道：“高家真的无心逐鹿天下？”
高文宾咬着牙，诚实道：“高家没有逐鹿天下的能力。去年自立之时，我曾畅想过逐鹿天下，可周边群狼环伺，高家招架不住。”
苏原莫名的看了高文宾一眼。
敢于承认不足，难能可贵。
王承源说道：“倘若高家真的愿意放弃逐鹿天下，我这里确实能够提供一条明路，准确的说我身边这人，可以为高家提供一条康庄大道。”
高文宾好奇的看向苏原。
苏原微微一笑，道：“秦州苏原见过高族长。”
高文宾脸上的好奇之色越发的浓厚。
来自秦州？
看来王氏真的完全投靠了秦州。
高文宾拱手一礼，问道：“不知这位好汉在秦州担当何种职位？”
“无具体职位，在外奔波，为我主处理一些事情。”苏原说话间，拿出了一块玉佩，道：“此乃我主的玉佩，在外可代表我主。”
高文宾脸上闪过一丝震惊的神色。
“不知苏先生能为高家指明何种道路？”
苏原直接说道：“主动交出云溪郡，成为吴家或胡家的附庸。”
高文宾面色怪异的看着苏原。
这算什么康庄大道？
高文宾失望过后，简单与王承源闲聊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苏指挥使信不过高文宾？”
苏原平淡道：“根据黑冰台的探查，高家在百莲峰山谷之中藏了十万精锐大军。”
此话一出，王承源苦笑一声。
他没想到，高文宾嘴里的真话连三成都没有。
王世昌神情一滞，讶异道：“高文宾在以弱示敌？”
苏原说道：“吴家和胡家可能要吃亏。”
王承源幽幽叹道：“真的老喽。”
苏原没有在意王承源的感叹，转而道：“王公，来宛陵城求见你的三家豪族之中，唯有常家有机会，高家和张家皆想利用你。
南塘郡内的几个大湖因为春雨决堤，周边良田被毁，常家是真的需要王氏的帮助。”
王世昌不由得问道：“万一常家反悔，假意迎合，那该如何？”
王承源微微笑道：“倘若真到了那么一天，常家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王世昌恍然过后，道：“确实如此。”
苏原说道：“王公，接下来需要你配合一番。”
王承源笑道：“既然庆阳侯开口了，老夫自然要倾囊相助。”
……
京畿，日月县。
五月初，整座县城就开始戒严。
五月初五，一万并州和一万豫州军抵达日月县，共同接管县城及周边的防务。
五月初八，李鸿益的车队抵达日月县；随后第二天，郑德堂的车队抵达日月县。
自从景平八年郑德堂离开上京返回豫州之后，这是李鸿益和郑德堂第一次见面。
小湖边的石亭中，李鸿益和郑德堂相对而坐。
荀仲德和白长风则是分坐在两人身旁。
李鸿益给郑德堂倒了杯酒水，道：“清德兄，你我有多久坐在一起喝酒赏景？”
郑德堂感慨道：“已经快六年了。”
李鸿益说道：“我们都老了。”
两人闲聊两句后，郑德堂将话题引入正轨。
“明心兄，上京城不能一直乱下去。距离上京城被烧毁，已经过去大半月，京畿遍地流民。上京城中更是白骨累累，死寂暗淡。”
李鸿益说道：“我的想法是你我两家共同接管上京城，组建朝廷，恢复秩序。眼下的难题是赵炎皇室的子弟，皆已经逃亡至荆州，少数散落各地的皇室子弟血脉过于稀薄。”
郑德堂轻笑道：“本就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朝堂，谁为天子，天下除却肃王之外，想必无人在意。况且，一个血脉稀薄的天子，也能断绝某些人的念想。”
李鸿益微微颔首，道：“清德兄思虑得当。”
郑德堂问道：“传国玉玺的下落，你知晓吗？”
李鸿益沉吟道：“代王攻破上京城时，传国玉玺便不知所踪。据墨斋楼的追查，传国玉玺被周淳送出去了。具体送往何处，难以得知。”
“秦州？”
“十有八九。”李鸿益凝声道：“秦牧靠着巴结周淳购得秦州州牧官职，端王登基那段时日，秦牧的人频繁与周淳来往。
并且，周淳的两名心腹手下周盛和陈名，似乎都躲在秦州。”
郑德堂眉头微皱：“看来传国玉玺多半在秦牧手中。”
李鸿益喝了口茶水，道：“五月下旬之前，你我两家就要着手接管上京城，组建朝堂，具体的细则，这两天我们彼此探讨一番。
大炎西北的局势，你如何看？”
郑德堂脸色微沉：“秦州不容小觑。秦州东出之战的详细军报，我反复看了，倘若让秦州一直发展下去，你我两家挡不住秦州。”
李鸿益不置可否。
秦州东出攻打灵州，墨斋楼的探子定期就会传回军情。
秦州的强大，不只在于军械和火器，还在于秦军士卒的士气有锐不可挡之势头。
李鸿益问道：“清德兄的想法是提前弱秦？”
郑德堂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了眼白长风，道：“白先生提出了一个想法，明心兄可点评一番。”
白长风轻扇羽扇，冲着李鸿益点头致意后，便说出了他的想法。
想法很简单，李氏和郑氏合力劝说顾氏放弃凉州和代州，然后由李氏分得凉州和代州，郑氏分得庆州。
荀仲德不由得看了白长风一眼，后者微微一笑作为回应。
李鸿益慢悠悠的喝完了一杯茶水，才说道：“顾靖文不会同意。我对他很了解，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他不会放弃凉州。”
这是在婉拒。
白长风躬身道：“李公此言差矣，某认为顾氏已经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肃王虎视岳州，江南各州内乱频生，顾氏坐镇洪州，已显现疲态。
顾氏紧握着凉州，就算让其龟缩在大炎西北，可大势浩荡，凉州躲不开，顾氏必会被凉州牵扯精力。与其执着于凉州，不若放弃，全心全意经营大炎南方，以图霸业。”
李鸿益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说顾靖文不会答应，那么他一定不会答应。”
白长风说道：“某没猜错的话，其实是李公不想答应。”
李鸿益笑了笑，没有说话。
郑德堂喝着茶水，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荀仲德开口道：“白南星，你师尊陈公的谦卑恭良，你一点都没有学到。”
白长风笑道：“荀老先生，师尊有他的道路，某有自己的道路。师尊是我的引路人，却没有规定说一定要走他的路。何况，身为学子就应该走出自己的路。”
“陈正明的嘴巴，你倒是继承得很好。”李鸿益说道，“白南星，庆州乃是李氏费尽心力的成果，凭甚送与他人？清德兄，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你说呢？”
郑德堂抬了下手，制止了想继续开口的白长风。
“明心兄此言在理。你我也别纠结了，我认为弱秦之事已经拖不得了。”
李鸿益沉思片刻，道：“恒州战场因为幽云和崔氏都使出了底牌，李氏抽不出太多精力。倘若提前弱秦，郑氏为主，李氏为辅。”
郑德堂直接问道：“李氏出兵多少？”
李鸿益沉声道：“最多三万步兵和一万骑兵。”
郑德堂微微颔首：“也够了。你我两家还需要合力劝说顾氏出兵。”
郑氏更需要的是李氏的态度。
只要李氏愿意出兵，摆明立场就可以了。
李鸿益说道：“顾氏军队的粮草由你我两家供应，只要顾氏出兵数量达到三万，就足够了。广卫郡交给李氏和顾氏，九峰郡交给郑氏。”
以目前的局势，提前弱秦，李氏和顾氏只能辅佐郑氏。
能否将秦州赶回秦关之内，就看郑氏提前弱秦的决心有多大了。
郑德堂沉思道：“郑氏能抽调的兵力最多是八万。”
李鸿益皱眉道：“才八万兵力？”
郑德堂解释道：“肃王想要图谋邓州，郑氏不能坐以待毙。”
郑李顾三家之中，郑氏局势最为乐观，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豫州是郑氏绝对的核心地盘。
为了加强豫州的核心地位，郑氏绝对不允许邓州落入肃王之手。
哪怕是夺取一两个郡，也要将肃王的触手隔绝在豫州之外。
李鸿益问道：“豫州工匠没有研制火器？”
郑德堂淡淡道：“比不上并州的霹雳炮，更比不上秦州的火蒺藜，最多是比炮仗强上一两分吧。”
这种鬼话，李鸿益自然不会相信，却也没有继续追问。
李鸿益说道：“倘若有火器加持，十五万大军应该能够将秦州赶回秦关。秦州虽有二十五大军，可能够调动的大军实则也只有十五万。
益州和拒北关以及秦关和秦州的守军，加起来一直保持在十万，秦牧此人非常谨慎。”
郑德堂说道：“你想联系益州的豪族？”
李鸿益摇头道：“秦牧在益州部署了五万大军，我们没有机会，但可以尽力一试。”
随后，李鸿益和郑德堂相视一笑。
两人端起茶杯碰了一下。
距离石亭约一里的一处民房之中，两名汉子躲在房间之中。
其中一人举着特制望远镜，另外一人手中拿着纸笔。
“都记好了吗？”
“统领放心，你转述的话，全部记下来了。统领，你的唇语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别他娘拍马屁，收拾东西，我们躲进地道中，巡逻的士兵又来了。”
很快，一队士兵破门而入。
一名老汉舔着笑脸上前。
“小的见过的军爷。”
士兵没有理会老汉，在房间中翻箱倒柜一番，确认没有异常后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