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农税是二十税一，且没有苛捐杂税。
秦蜀两地百姓只要不懒惰，愿意开荒种地，生存压力并不大。
家中有余粮，绝对不止是说说而已。
秦蜀两地粮价一直趋于稳定，便源于此。
秦牧的想法很简单。
只要让百姓家中存储有足够的粮食，哪怕明年真的遭遇自然灾害，官府也能从容应对。
对此，官府只需稍微引导，绝大部分百姓不会出售粮食。
秦蜀两地卖粮的一般是地主，或人口众多的家庭，开荒的土地也非常多。
“敬熹，今年秋收很关键，我欲三天后启程前往离开咸阳，巡视定山、汉中两郡。
两郡之外的秋收，你一定要盯紧点。”
狄轻舟躬身道：“臣明白。”
秦牧来自后世，他对粮食的重视程度比任何人都更高。
充足的粮食不仅是军队英勇奋战的保障，更是后方安稳的基石。
秦牧计划去汉中郡巡视，一是了解秦蜀融合的成效，二是为了秋收。
狄轻舟说道：“主公，是否需要安排六司官吏跟随？”
秦牧思量片刻，道：“让户司和工司相关官吏跟随即可。”
本来秦牧还想要微服私访。
可转念一想，以秦蜀官场现在的规模，秦牧很难隐藏行踪。
秦牧离开咸阳城，基本上只有两个去向。
秦州地方或益州。
秦牧刚从灵州回来，不可能会去灵州巡视。
官场上的每个人都是人精，哪怕是新入官场的小白，不到半年就会成为老油条。
秦蜀官场中，唯有陈仲达一人，依旧还是一个愣头青。
狄轻舟从宽大的衣袖之中拿出一份折子。
“请主公过目。”
秦牧好奇的接过折子，随后眉头微皱。
折子上记录着益州井盐近三年的开采量和销量，以及益州户司开具的盐引数量。
“敬熹，你有什么话，直说吧，你我君主，无需遮遮掩掩。”
狄轻舟深呼出一口气，道：“主公，益州井盐恐存在贪污现象。”
“益州井盐今年的开采量猛增，因为盐业制度改良，开采量提升在情理之中。受东出之战影响，秦蜀两地上半年的商旅活动并没有去年活跃。
可是井盐的销量，不减反增，已经超过去年总和的七成。主公上个月要求监察司派遣官吏去益州巡察后，臣粗略调查了一番。
益州可能有官商勾结，私兑盐引。”
听完后，秦牧脸色一沉。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自古以来，官府实施盐铁专卖之后，这两项官营生意就成为了贪污倒卖的重灾区。
秦牧说道：“先让监察司去查，倘若监察司没有查出问题，都督府衙无需再派出官吏，你暗中安排官员调查即可。”
狄轻舟躬身道：“臣领命。”
秦牧上个月派出监察司巡察之时，就应该打草惊蛇了。
倘若监察司能够查出问题，自然最好。
倘若没有，就不能再大张旗鼓的调查，只能暗中调查。
秦牧还是希望是他和狄轻舟判断错误。
……
京畿，朝江县。
一辆马车从兖州府邸缓缓驶出。
崔坚坐在马车之中，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书信。
书信刚从秦州送过来。
看完书信之后，崔坚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秦州霸占西域商道早就被人不喜。
只是碍于秦州的实力，以及担心秦州会切断西域商道，所以各大势力无法向秦州施压，要求其放开限制。
如今新的朝廷建立了，大炎天下绝大部分的势力都有使者在朝江县。
倘若以此对秦州发难，想必大家都会站在崔氏这一边。
于是乎，朝会进行的差不多时，崔坚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
“爱卿请讲。”
崔坚站直身子，大声道：“景平十年，庆阳侯秦牧收复关远郡，复我山河，英雄之。
景平天子为褒奖其功勋，特进封秦牧为庆阳县侯，享千金食禄。”
听到崔坚提到秦牧，大厅中的人精神一振，周名则是眉头一皱。
“……西域商道重开之后，大炎和西域商旅无不欢腾喜悦。
大炎与西域之间的交流往来，在近两年越发的密切。
可遗憾的是，因为秦州的封锁和明令禁止，西域商旅无法走出秦州，前往大炎其他州郡行商游玩。”
崔坚神情转而变得严肃无比：“秦州美名其曰，担心西域商旅在秦州以外的州郡行商会遭遇不测。
敢问陛下和诸公，谁会对西域商旅痛下毒手？
大炎是礼仪之邦，天下群雄皆为英雄任义之辈，岂会行不义之举？”
崔坚继而道：“臣听闻，西域龟兹、吐蕃、于阗、疏勒四国使团近日在秦州。
大炎朝廷理应展现大国风范，将西域四国使团迎来朝江县。”
听到这里，众人算是明白过来，知晓崔坚想干什么。
顾氏使者顾昭旋即开口道：“陛下，臣附议。
自周朝开始，西域与中原帝国互为邻里，双方缔结了深厚友谊。
大炎身为当今神器执掌者，建国以来更是情同手足。
朝廷应立即发出诏书，邀请西域四国使团来朝江县面圣。”
没有给周名开口的机会，荆州、徐州、楚州等势力的使者纷纷开口，请求天子下诏。
在场官员中，除了梁金使者张天流之外，全部倒向崔坚。
李建益笑眯眯的看向周名，问道：“不知周尚书意下如何？”
郑文宾说道：“倘若周尚书有异议，可提出来。”
周名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平静的开口道：“微臣无异议。”
周名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很快，众人逐渐想明白了。
即便四国使团来到朝江县，只要西域商道掌握在秦州手中，秦州便可随时禁止西域商旅外出。
崔坚凝声道：“陛下，臣提议由朝廷颁发诏书，向西域各国下达国书，凡是西域商旅皆可在大炎境内自由行商游玩。”
徐州使者杨承明说道：“高宗陛下在位第三年便曾诏令天下，只要大炎与西域之间没有发生冲突战争，大炎和西域商旅在彼此境内，皆可自由通行。”
众人默然的看向周名。
周名脸色已经很难看，但他还是平静道：“陛下，秦州禁止西域商旅离开秦州，是为了西域商旅的安危着想。
既然诸公都认为西域商旅在大炎各地能够安然行商，秦州自然可以放开限制。”
就在崔坚等人脸上露出笑容之时，周名再次开口了。
“但是，一旦有西域商旅在秦州以外的地方遭遇意外，秦州将再次限制西域商旅外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因为如今大炎群雄割据，各地都有匪寇。
这些匪寇，不是没有能力剿灭，而是不能或不想剿灭。
况且，就算没有匪寇，想要让西域商旅出现意外，也非常容易。
这根本就无解。
周名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且理由充分，还让你无法反驳。
崔坚脸色铁青的回到队列之中。
杨承明神色一滞后，也回到队列。
今日关于西域商旅通行的争执，秦州与其他势力其实都能接受。
秦州将主动权死死地攥在手里。
各大势力则是有更多机会接触西域商旅，这是很大的进步。
朝会结束之后，张天流快步来到周名身边，低声道：“周尚书，如此轻松的让朝廷颁发诏令，庆阳侯怪罪下来，如何是好啊。”
周名笑了笑，道：“多谢张侍郎的关忧，我主定会体谅我的难处，不会过多苛责与我。”
张天流拱手道：“是下官多虑了。”
……
拒北关。
日夜兼程的回鹘使团顾不上休息，联系了拒北关守军之后，来到一排仓库前方。
书吏一边打开仓库大门，一边说道：“十万石陈粮全部都这里面，回鹘支付钱财或等价货物，便可将粮食运走。”
朝格仓问道：“可否让我查验一番袋中粮食？”
“请便。”
朝格仓快步上前，搜寻一番后随便挑了一个麻袋。
打开麻袋，里面全部都是谷子。
朝格仓抓起一把谷子，咬破谷壳，生嚼着粟米，然后不停的点着头。
一年出头的陈粮。
朝格仓疲惫暗淡的老脸上浮现出一抹光彩。
书吏说道：“这十万石陈粮只会在拒北关存放两个月，两个月后倘若你们还未送来钱财或等价货物，这批粮食将卖给商人。”
朝格仓立即道：“一个月，不，半个月后便会送来钱财。”
根据大汗陛下前几天的传信，阿拉木草场的战况非常胶着，北纥贼子的攻势越发迅猛，粮食补给却跟不上。
回鹘各大部落虽说愿意支援部分粮食，但也是杯水车薪。
这让大汗陛下非常焦急。
毫不夸张的说，回鹘汗国正等着这批粮食救命呢。
早在离开咸阳之时，朝格仓的密信就已经紧急送回牙账城。
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月内，支付粮食的钱财和等价货物就会送至乌纳山谷。
远处的商队之中，一名西域面孔的男子收回目光。
回鹘使团出现在拒北关时，他便一直追踪监视。
当男子看到回鹘使团走进秦州的粮仓之中，他就明白了。
回鹘从秦州手中购买了粮食。
他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送回汗国。
定山郡，溪宁县。
兴和镇。
农田中，百姓们时而劳作，时而直起身子观望着远处路边的人群。
这个人群一看就知道是官老爷，周围还有威风凛凛的秦军护卫。
一大群官老爷对着农田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秦牧站在溪边，眺望着连绵的金黄农田。
定山郡太守邓信站在一则，向秦牧介绍眼前的农田。
“……溪宁县的水源充足，去年秋收之后，农业司向地方发布通告说有条件的郡县可自行试行水稻立体种植。
微臣旋即奔赴定山郡各地考察，最终确定在溪宁县兴和镇一带试行水稻立体种植。”
邓信走下农田抓起一把泛黄的稻穗，恭敬的递给秦牧，并说道：“试行期间，微臣来过四次，如今也放下心来。
水稻立体养殖，稻谷间隙增大，却并不影响水稻生长丰产，稻田里的鱼儿长势也很喜人。”
秦牧将两粒稻谷放进嘴里咀嚼。
从口感来看，差不多还有半个月，溪宁县的水稻就可以收割了。
秦牧拨动着水稻，能够清晰的听到稻田中鱼翻动的动静。
“虎子，你叫几个人下田抓两条鱼上来。”
“诺。”
徐虎招了下手，两名侍卫旋即退鞋下田。
不多时，两条巴掌大的鲤鱼便呈现在秦牧眼前。
“这么大？”
秦牧问道：“鱼苗放进田里时有多大？”
邓信回道：“两指大小。从五月初一直养到现在，平时农户会时常挑人粪和牲畜粪便倒进田里。”
邓信指着溪流下游，说道：“群牧司在下游三里处建造了一个养猪厂，牲畜粪便皆来自那里。”
难怪呢。
秦牧还纳闷为何稻花鱼长得这么快。
原来农户时不时就给稻花鱼加餐呢。
水稻立体种植在庆阳县的丰乐庄经过试验，效果只能说还行。
农业司将丰乐庄试验结果经过整理之后，发往秦蜀两地。
两州十四郡中，蜀郡开始大规模施行水稻立体种植，其次是安阳郡和汉中郡。
今年秋收之后，水稻立体种植的真实效果就将出现。
可行的话，蜀郡、安阳和汉中三郡水源充沛的县镇，种植规模可酌情且自愿加大。
为何是酌情且自愿，主要原因还是古代气候条件难以把控，一旦出现灾年，百姓的损失就太大了。
古代底层百姓的生存体系非常脆弱且单薄，一旦受损，轻则受饿挨冻，重则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秦牧身为秦蜀两地之主，需要考虑更多，不可头脑一热，然后全面推广水稻立体种植。
“玉进，安阳和定山两郡是秦州的粮食保障之地，你身上担负的责任很重。从咸阳来定山郡的路上，我观定山郡的商业发展同样很不错，你做得很好。”
邓信强压内心的激动之情，躬身道：“全仰赖与主公的英明指引，秦蜀政策的优良，微臣不敢居功。”
秦牧笑了笑。
拍马屁的话，谁都爱听，秦牧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