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华歌也在想长安城。
如今,紫柔父女、胡石、古布和黄花都身陷囹吾,袖手旁观吗?廷尉府幽禁岁月,任凭度日如年,听之任之?
还呆在这里干嘛?为什么不到京都长安闯荡一番?
胆量来至于力量,随着功力精进,华歌的信心和勇气增强了,长安城不再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上官桀、李广利和江齐已不再望而生畏,就连魔头毒豹宁成也没什么可怕的。
公孙敖等人在客栈留宿,清晨前来辞行时,陈掌突然决定:回长安。
这令人意外也令人欣慰,公孙敖肯定乐意,当初在长安时,大家来来往往多方便,如今跑来蓝田县,每次车马劳顿,还要碰一鼻子灰,何苦何必?
离时芳草萋白雾茫,柳烟苗秀,桃花红雨。
归途黍稷麦黄稻熟,城影河帆,长安依旧。
短短几月之间,季节又一轮回,凝眸楚望,萧瑟寒意已入初冬,屈指算来,华歌穿越到西汉王朝已达两年之外,第一年的收获是铸剑,第二年在苦练内功。
在长安城繁华的品冠街,公孙敖安排华歌与陈掌夫妇住进一处宅院,虽然不算是豪华,却也属闹中取静,宽敞舒适。
卫少儿不想回冠军侯府邸,那是伤心之地,儿子霍去病当初灵隐之地,虽然不愿看见,可是相隔几条大街,也许尚能闻到儿子的气息,聊以慰藉。
公孙敖是霍府常客,每次登门拜访都要看卫少儿的脸色,有时甚至挨骂,虽被扫地出门,也照来不误,乔迁蓝田,就拜访得少了,一年四季有两日绝不错过,一是霍去病的生日,一是霍去病的忌日,这两天不会挨骂,还有酒喝,这是丫鬟雀儿说的。
住在这里,家庭的氛围显然不同,卫子夫的冷遇已稍微减少。
相处和睦,豪爽的武将不拘小节,公孙敖不分贵贱,对谁都很客气,热情洋溢,每当华歌说话时,老将军总是停下来认真听,神情专注。
今日夜宴,案上菜肴并不需要太丰盛,主要是酒够味儿,酒过三巡,公孙敖的话也多了,滔滔不绝,谈古论今,陈掌本来话少,并非心不在焉。
以前,卫少儿叉腰骂街时,公孙敖和陈掌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老将军毫不尴尬,大脑基本属于活字典,促成这段姻缘,他责无旁贷。
趁热呷了一口烈酒,舒舒服服砸了砸嘴,公孙敖长叹一声,笑呵呵的,手指着陈掌的酒糟鼻子:“你们夫妻俩,可真是欢喜冤家。”
陈掌面无表情,低头喝闷酒,抬了抬耷拉着的水泡眼皮,岂能忘记这段旧事:
当年相亲之时,他一眼就认出女方居然是卫少儿,此乃少年时代的死对头。
两人失散多年后异乡重逢,一见如故,两声惊呼,很快找回来了童年回忆。
相聚甚欢喜,陈掌和卫少儿兴高彩烈的谈天说地,海阔天空的聊,秉性难改的味儿,正是棋逢对手,将遇猛士,聊着聊着,居然吵起来了!
卫少儿白眼一翻,嗤之以鼻:“你敢娶我?”
陈掌一拍桌子,不甘示弱:“你敢嫁我?”
“你若娶我,肯定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你若嫁我,没有荣华富贵,死不瞑目!”
“你有何能?敢让我死不瞑目?”卫少儿撇了撇嘴,反唇相讥
“你凭甚么?能让我生不如死?”陈掌不信如今还是镇不住她。
“你能奈我何?”
“你不信试试?”
“试试就试试!”
“女流之辈,信口开河而已。”
“男子汉大豆腐,哼哼唧唧!”别看卫少儿身为小家闺秀,是享誉平阳的美人,若真的发起飙来也特别有性格:“姑奶奶我一言九鼎!”
本来,公孙敖不想当这个媒人,若不是看在义兄霍仲儒的颜面,可真不愿意插这一杠子,他不可思议看这对活宝,如坐针毡,急得暗自跺脚,却连话也插不上,眼瞅着他们聊着聊着,变成吵着吵着,又变成了闹着闹着,就像赌徒斗鸡。
萍水相逢,臭味相投。
一见如故,一拍即火。
左拦不是,右劝不听,最后干脆撇到一边去,呆在一旁装聋作哑,眼瞅着他俩儿屁颠屁颠的跑回家去,张罗喜事去矣……半年后,霍去病从洛阳回来了。
这段往事,真的把霍光逗笑了,古灵精怪的猕猴公子,笑起来别有一番味道,他是控制不住自己,是真的在笑。
除了拜祭,最重要的是看望霍光,公孙敖的老毛脸,总是藏在浓密的刺猬胡须里面,卫少儿泼妇骂街,就像淘气的闺女儿在撒野罢了,何必一般见识?
华歌能感受到老将军的心疼,这是发至心底的眷念。
如今,最操心的就是霍光了,公孙敖寄予厚望,不惜任何代价教导霍光,先后寻访天下名师,皆人人亦云,孺子难教也,而华歌教导成功,这简直就是如获至宝啊!
而且,卫子夫特意选了黄道吉日,安排霍光拜华歌为师,从此开始习武修文学医,将来成为栋梁之才,霍氏血脉传承,这非常符合卫少儿的意愿,他们之间矛盾在潜移默化,在悄悄地缓和。
为人师表,给了华歌信心和勇气,欣慰之余,亦有思量,可否借助公孙将军的虎威,解救紫柔父女等人?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廷尉府内深宅小院里,传出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嚎叫……
从掌灯时分就开始,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又持续到破晓,这不是囚徒在受刑,不过比受刑还要受刑,简直是酷刑……
这是女人的叫声!
这种声音,让稳重淡定的廷尉大人尹齐也开始不淡定了,他整日愁眉苦脸,伴随着惨嚎声加剧和延长,带来了令人心惊肉跳的感受!
兖州金剑韩说堪称英雄,可是也快要变成狗熊。
韩说比廷尉大人更焦虑,堂堂的廷尉府,大汉王朝的刑狱掌权官邸内,居然有孕妇临产!虽未定罪,暂且不同于女囚,却是颇有嫌疑,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务必妥善处置,从速从快解决。
尹齐表面镇定,内心难免焦虑,韩说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他曾建议将铁武等人拘押在府外,严加看管,保证不会出差错的。
“若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尹齐的下半截话语,故意迟迟未出口,就等着韩说先开口说话了。
“大人,”韩说的脸颊深红,宛如重枣,一双卧蚕眉下的丹凤眼眨巴眨巴:“京畿重地,外有城防将士,内有巡捕高手,何愁有失,大人……何不?”
“绣衣使者呢?”尹齐皱着眉头:“宁成的鼻子很灵。”
“难道,他不怕楼船将军怪罪么?”
“难说,皇亲国戚也要让之三分。”
“可是,若宁成反咬一口,借题发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也罢,楼船将军的颜面,也算给足。”
韩说没有听明白,正想问,瞥见一人阔步进门,这是刚刚升职为廷尉府奏曹掾的章赣,他施礼禀告:“大人,公孙敖求见。”
韩说闻言肃然,尹齐淡定自若:“哦,公孙将军,有请。”
须臾之间,须发苍白的老将军熊形虎步而来,满面春风,正欲施礼,尹齐赶紧上前搀扶,温良而又谦和:“老将军,快快免礼免礼。”
“呵呵,如今,老朽一介草民而已。”
“哪里哪里,老将军一生征战,功勋彪炳,朝野上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不出所料,很快就会官复原职。”
“大人客气了,老朽生来懒散粗鄙,不配为将。”
“老将军不必过谦,”尹齐寒暄之间,不经意瞥见公孙敖的随从华歌,神色一变,吃惊的问:“这位……哦,幸会幸会。”
“你们认识么?”
“岂止是认识?一面之缘,终生难忘啊!”尹齐笑呵呵的上前,握住了华歌的双手,比抱着亲儿子还要亲昵。
“大人,老朽……”
“哦,医女之事,本官已查明,”尹齐比公孙敖更加豪爽,回望韩说,正色下令:“韩校尉,即刻安排。”
“诺,卑职务必办妥。”韩说领命而出,没想到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