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廊道,已经变得越来越潮湿了。
僵持下去,等着脚下积水越来越多。
山叔身为管家,责无旁贷,他有点焦急,欠身过来,尽量好言好语劝慰紫柔,可是徒劳,山叔无奈,求助的望着丫鬟梅香。
梅香也有点心动:“大小姐,区区几个蟊贼,已经平息了,不用担心。”
山叔也斗胆而近,恭身相劝:“大小姐,眼下,洞内进水了,为完全计,还请暂且避一避,等宫内安排妥当,老朽来接大小姐回宫。”
紫柔垂首不语,梅香会意,先收拾墙壁上挂着的几柄宝剑,免得受潮生锈。
“且慢!”紫柔伸手止住,问卫甲:“二师兄呢,他在何处?”
“是啊,古布呢?”山叔闻一惊,也是诧异不解:“他在哪里,去了半天,还没回来?”
按照以往惯例,古布只需要打开闸门,把积水排出去即可,宫内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卫甲轻声答道:“师妹,请暂且宽心,师弟定然开闸泄洪去也。”
山叔问卫甲:“你可曾亲眼所见?”
“山叔,您在想甚么,我虽未亲眼所见,可是,”卫甲肯定的说:“以师弟的职责,务必开闸泄洪的。”
卫甲率先出击,镇压了骚乱而回,想必师弟古布业已平息那伙囚徒,须臾即归。
身为梅花山大弟子,此时的卫甲,已恢复了平静,以他丰富的阅历,无论如何,这么大的水不可能是宫内渗水,极有可能是外洪内涝,仅仅是磨洞里面的那一伙匹夫,就算是把地凿穿了,也不可能引来这么大的积水。
准确的说,就是外面有水放进来了,而且是非常大的水!
卫甲皱起眉头想了想,认真的说:“山叔,此事颇为蹊跷……”
山叔再不敢互掐了,认真的思索:“大师兄,言之有理,只是……如何蹊跷?”
“……”卫甲也没心思互掐。
“莫非……”山叔望望紫柔,眼神有点忧郁。
“有话快讲。”紫柔面无表情。
“莫非……”山叔有点迟疑了,没有说下去。
当然,在场的人都知道,就算是外面放水进来,如果没有内应,放再大的水,也不可能淹到这种程度!
此时,有个明显的问题摆在大家面前。
当然,谁都知道,可是谁都没有说破,不是不能说,也不是不敢说,是不愿意说。
因为,谁也不希望这是真的!
地宫里面有内应,是吧?
或许,这个问题,大家都有点心知肚明了。
内应,莫非正是混杂在磨洞囚徒里的那些奸细?区区一伙奸细而已……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紫柔的心,就像被冷雨滴打的秋叶……
难怪最近一直心神不宁,眼皮总是在跳,她和父亲在梅花山地宫住得最久,比谁都要了解地宫的事务。
从小到大,在她的印象里,盛名已久的梅花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里是一方净土,身宁心静,与世无争,这里没有邻里纠纷,没有市井喧嚣,没有商贩走卒的尔虞我诈,没有江湖绿林的凶险黑恶,没有衙门官场的明争暗斗,没有战场厮杀的刀光剑影……
更不可能出现水淹地宫之事。
那么如今,这区区一伙囚徒,就能让耗资如此庞大,几代经营的雄伟地宫进洪水吗?这是不可能的。
地宫的进水口,就是洞穴的天坑,长长的瀑布,高高悬挂在峭壁上,飞流直下,一年四季,昼夜不息。
这些水,清澈甘甜,水质颇佳,是供给整个地宫用度的水源,除此以外,再也不可能有通向地宫的进水口。
那么,问题就在排水口了,是谁堵截了排水口?也就是说,没有及时开闸泄洪!
紫柔看了看山叔,山叔低头沉默着。
山叔看了看卫甲,卫甲也低头觉默。
然后,紫柔有点害怕去看父亲雕像,她知道,有辱没父亲的尊严。
她低下头,好想听听父亲说话,却又害怕真的开口说话。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这是二师兄古布的职责,可是,他从大家眼前消失了,这怎么解释?
紫柔早就注意到,山叔几次追问古布的下落,其实,她感同身受,一直在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二师兄他……这好像不可能。
她相信,大师兄卫甲也是这样想的。
要不然,以卫甲的脾气,断然不会如此淡定,那柄威震江湖,嗜血如命,噬魂无数的长剑,恐怕早已狰狞出鞘……古布的脑袋能在脖子上呆多久?
然而,二师兄的为人,卫甲比她更清楚。
多少年过去了,几度春秋。
梅花山的师兄弟们勤奋练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们互教互学,彼此亲密无间。作为授业恩师,父亲几乎是从小到大,手把手调教,对于每一个孩子的性格和人品都是了如指掌……尤其是古布。
紫柔知道,在梅花山的所有弟子中,父亲最信任的就是古布。
要知道,父亲是什么人?是雄群敬仰,阅人无数,威震江湖的梅花山人!
不可能连自己亲手带大,亲授武功,视为亲子的徒弟也看走眼了?不可能,这根本就不是父亲的风格,同样也不是古布的风格。
至少,紫柔是这样想的。
相信,卫甲和山叔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时间在一刻一刻流逝,廊道内的水位,在慢慢上升,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渐渐上升,上升……古布还是没有出现。
密室的水位,还在渐渐地上升……须知,地宫的通道是曲折幽深的,如果灌满了水,除非水性非常好的人,才可以从里面泅渡出来!
室外的水流,撞击着厚实坚固的墙壁,就象海滩的巨浪冲击着岸礁,沉闷的震荡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刺耳!
几乎震荡着每个人的耳膜!
梅香只是个女孩子而已,吓得脸蛋都要变绿了,她不敢说话,她不会游水,要是再这么等下去,等洪水灌满了地宫,岂不是就像小孩们玩的游戏吗……水淹老鼠洞!
她不敢想下去,令人细思极恐!
她时而偷眼看小姐,几乎是露出难以抑制的哀求眼神,可又不敢说出声,怕大家听见了。她明知小姐的性子,主公不走,小姐怎么可能走?主公走了,小姐会不会走?这全凭她自己的意愿。
而小姐不走,作为贴身丫鬟的她,怎么能擅自逃离呢?
只能陪着,苦难同受,生死同命,这就是所谓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然而,“赴汤蹈火”并不一定就会赴死,也许尚有一线生机。如今,在这洞室里继续等下去,就是等着被洪水淹没,必死无疑!
而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堂堂的梅花山英杰们,虽非江湖至尊,但也不是渔民吧?
现在,几位英雄好汉在这里纠结,究竟在等什么?梅香可不是英雄好汉,她只是一个伺侯主子的丫鬟而已。
她有点沉不住气了,她真的不明白,密室旁边就是紫云阁,走过庭院,不出几十步就到达洞穴口的露台,顺着天坑的石壁而上,就可以到达安全地带,这是她经常陪小姐走的路,为何今天洞里出事,反而不走呢?
“要不,梅香,你先走吧。”紫柔松口了,她说的是实话,希望梅香先走。
“小,小姐,你不走,我也不走啊!”梅香胆儿小,吓得有点浑身直哆嗦,语气明显有颤音,但她说什么也不愿意舍弃小姐,自己逃走,如果她真想逃避,早就逃走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可是,不走又能如何……继续下去,可能就会等着积水一直漫到脚下、膝盖、腰间、直到头顶吗?这会不会淹死呢?
其实,她是个旱鸭子,从来没有下过水。但是,她也不能丢下自幼亲如姐妹的小主人!这正如小主人不愿意丢下老主人的神像。
梅香知道,紫柔是因此才不原离开。
而此时,二师兄古布已经身陷重围。
这是华歌亲眼看到的,一批批人群如潮水一般涌过来,哭喊与怒吼交织在一起,黑压压的囚徒中,夹杂着地宫里逃难的男男女女,敌我难分!
人们拥挤在狭窄的廊道里,根为混乱,古布喝止不住,时而还有暴徒在背后偷袭,稍微疏忽,拥挤的人群中,就会突然刺来血淋淋的利刃……
哪里来的这么多囚徒?
杀了一个,又上来一个,杀了一批,又冲上来一批,更多的亡命之徒汹涌而来,他没有带剑来,手无寸铁,就夺过一把斧头,可惜不顺手,几个回合的搏杀,斧头也砍缺了,此时,水流越来越深,流速越来越急,冲得他脚下打滑!
如果在地面上搏杀,这些暴徒可能早就倒在古布脚下,当场毙命,而在如此狭窄的通道内,搅合在一起混战水战,那就大打折扣了。
通道里浊流滚滚,水下的石板极为湿滑,站都站不稳,步法零乱,而步法直接影响身法,身法不灵捷,根本就难以闪展腾挪!
古布很快就感到顾此失彼,疲于应战!
此时,无论是步法、身法、拳法、掌法都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更不谈什么刀法剑法,特别是这种笨重的斧头,在拥挤的群战中,根本挥舞不出速度,古布终于明白,为什么堂堂的铁心十八剑,居然这么快就战死了。
纵然如此险境,身为梅花山二师兄的古布,依然临危不乱,以一人之力,抗拒浪潮一般汹涌而来的暴徒们!
然而,人的体能终究是有限的,古布明白,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的。
让古布感到最麻烦的,并不是这些群暴徒,而是廊道中逐渐形成的暗流,他知道,非把聚积的洪水排泄出去不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务之急,就是必须马上去打开闸门泄洪,只要把水放出去,然后回头来收拾这些蟊贼,岂不手到擒来?
不可恋战!古布怒目一闪,手中的残斧飞出,如离弦之箭,击倒一个暴徒!
古布双臂翼张,猛然纵身而起,他的轻功极好,身形宛如燕子掠水,穿行在廊洞之间,很快就摆脱了那群暴徒的追杀,直向闸门方向掠去……
这条廊道显然安静多了,而这个通道里的水却淹得更深,廊道淹成了水道!
古布根本无法施展轻功,不能施展水上飘,只能在水里淌着齐腰深的水往前走,然而越往前就越深,越来越寒冷,从齐腰深,渐渐地淹没到了胸膛和脖颈……最后,差不多整个人都要淹没进去了,再往前,就得潜水了!
古布奋力潜游过去,通道里的水流,冰冷而又浑浊,简直就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往前摸索着游了一阵子,冻得浑身发抖,四肢僵硬!
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他想浮上水面去换口气时,感觉脑袋已经撞到了通道的顶部……糟糕,也就是说,整个通道都已经灌满了水!
此时,若不立即退回去,连换气的机会都没有了,有溺水而亡的危险!
此时,古布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