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圆形洞穴内,四面八方都是悬崖峭壁。
宛如巨形黛玉笔筒,墨屏排列,环绕成天丼。
人在天坑幽谷的任何一处向上看,坐井观天,就像蚂蚁坐在黑桶里,仰望四墙八壁,不得不望壁兴叹:猿猴难入,鸟飞不出!
全完了……冤哉枉也,这怎么逃出生天?
此时此刻,华歌感觉,腰上似乎缠着一条蛇,这是又粗又长的蟒蛇!而更恐怖的是,蟒蛇上半截紧箍缠腰,下半截长长的,像高压电线,延伸而入一条高大的黑影手里!
这么高大魁梧的身影,桀骜的矗立在悬崖上,这是谁?
这是人吗?手握蟒蛇,哎呀……是不是传说中的山神?
什么时候了,胡思乱想什么呢?管他是人是鬼,快跑!
跑?跑不了……被蟒蛇缠着呢!此时,迫在眉睫的是,无论如何要想方设法逃出去,只要有一线生机就绝不放过!
事变心急,急中生智。
华歌暗暗深呼吸一口,突然心一横,用手去抓去扳掰,去拉扯,手摸的触觉不会错,缠腰的蟒蛇,并不冰冷光滑,也没有蛇的鳞片覆盖,而是软绵绵而又粗糙的……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华歌仔细察看,哦……吓傻了,原来这是一条超级绳索,不是蟒蛇。
虚惊一场,余惊未了!
绳索缠着,没有松开,照样缠得紧紧的……又粗又长的绳索,另一头掌握在一位高大黑影的手里,华歌定睛一看,这不像魔鬼,也不是幽灵,洞穴黑暗,根本就看不清楚,看那体骼和轮廓,不确定,究竟是人还是野兽!
注意,看清楚,黑影有头有手有脚,仔细察看时,似乎长得人不像人,野兽不像野兽,或者说是一半像人,一半像野兽……这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还是半兽人?
这更不好玩儿,以前听说,在动物园里,有人掉进狗熊洞里,被吃了。
那更得爬上去,手摸崖壁,湿滑湿滑的,根本就抓不住把儿,怎么爬?
华歌仰望,幽暗天坑,这是什么鬼地方?
洞穴四壁,八面悬崖,如刀砍斧劈一般!
又似一排排擎天墨柱,围砌成幽谷巨井!
这是地狱还是阎王府,沉浸而不敢细思!
如果从洞壁爬到洞口,可算是徒手攀岩运动,仅凭一双肉掌爬出万丈深渊么,不可能,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儿,从下往上,就这么攀爬,爬得出去吗?太难了,堪称壁虎不爬,蝙蝠不飞,鸟道难,难于上青天!
那就逃吧,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已经躲不了。
因为,感觉到,后脊梁骨顶上了一根尖锐的铁器,冰冷冰冷,别乱动,一动就刺得疼,很有可能,背后还藏着一个什么鬼……牛头马面或者半兽人?
华歌是现代人,相信科学,不相信鬼,传说中的牛头马面,也就是阴曹地府派遣的鬼差,是阎王的使者,手执铁链铁爪,专门对临死之人进行勾魂摄魄,既然不信鬼,那这一切就是纯属子虚乌有,何足道哉?
如果天坑内真的隐藏着牛头马面,那就好说了,华歌反而不怕了,牛鬼蛇神能奈我何?牛头马面能如何,鬼使神差又如何?
如果不是牛头马面,那么是不是半兽人……不好,这家伙更可怕,噬血嗜杀,有可能比牛头马面更厉害!
华歌心里是忐忑不安的,细思极恐之余,还不如什么也不想,丝毫没有动弹,最好保持安静,不要说话,尽量不要激怒了对方。
绝处求生,月光下的天坑,寂静得瀑布落水之声,令人心惊肉跳!
没有动静,没有人声,只能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华歌感觉,有某种危险的气息由远而来!
天坑洞口,巨石突兀嶙峋,错落排列,上面拥簇荆棘丛丛,密集环绕,布满整个洞口,洞壁骸浪幽放,至上而下,四面八方是突兀陡峭的岩石,沿着洞穴口一直延伸入深渊!
前方绝壁垂崖悬雪,嶙浓川淡,一明一暗阴阳反衬。
身后崖腰裂开黑洞,穿壁引光,飞流洞府遥相呼应。
瀑布之下必有深潭,坑底依稀可见一片潭波,幽幽潭口,牵引出了一条小溪,涓涓细流穿过,把天坑穴底平分为两半,溪上有一座白石小桥,连通一条曲折石径,拾阶而上,弯绕延伸,直到悬崖半腰处,进入狭长的裂缝,梅花鹿形的露台,半隐半藏……
在露台上,华歌被“握蛇的山神”擒拿在地!
清晰可闻,那一阵脚步声,就是从小溪的白石桥上传来。
清晰可见,有一条人影,信步穿桥而过,踏上小石径,拾阶而上,盘旋回绕,蜿蜒逶迤,却在一晃之间,人已到悬崖半腰,步入露台。
足音落定,华歌意识到,有人站在面前,抬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有点面熟,月光下,仔细一看:
约莫一位中年男人,鼻尖嘴薄,头戴一顶怪异的抓角头巾,身穿一领劲装长衣,手执一把乌亮幽黑的折扇,脚穿一双薄底快靴,腰带上的铜制狮子头,在月光下金光闪闪……啊,冤家路窄!
这不就是那个,那个什么……山叔吗?以前碰到过几次。
山叔冷眼斜视,干瘦的脸上也是表情惊诧:“咦,又是你?”
华歌不敢说话。
手执绳索的半兽人一见山叔,赶紧凑近,咬耳密语,这说的是人话吗?反正,华歌是听不懂的,心里七上八下。
“哼哼,躲在树上,刺探甚么,胆子不小哇,”山叔干瘦的脸上似笑非笑,不知是惋惜,还是嘲讽,他手捻着下巴上三缕山羊胡须,沉吟片刻,闷喝一声:“石忠听令!”
“属下在!”半兽人居然开口,会说人话。
“家法伺候!”
“诺!”这究竟是半兽人,还是人类?好像有名有姓,名叫“石忠”。
家法?什么家法……石忠这头半兽人,长得非常强壮,就像一头野蛮的银背大猩猩,他当即执行家法,掌中的绳索轻轻一抖,华歌马上感觉到了,身躯像被蟒蛇缠绕,越缠越紧,缠勒得浑身隐隐作痛!
山叔有点不耐烦,回头望向黑洞深处:“石孝,还等甚么,动手!”
“诺,山叔,我来也!”果然还有一头半兽人,只听“呛啷啷”一声,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架在华歌脖子上。
这里有埋伏,一明一暗,前面擒拿绑缚,背后暗剑刺杀,配合得非常默契啊!
这个叫“石孝”的半兽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他的脸膛黑得就像煤炭,可能比山叔的爷爷还要黑,眼睛反而显得贼亮,只见他手法利索,长剑一横,冰冷的剑锋顶住了华歌的脖子,就要切开咽喉……不会吧,就这么完了吗?
剑刃尚未切入,对面的半兽人石忠居然伸手拦住:“且慢!”
石孝一脸难以置信的怪笑:“如何?”
“处决奸细,宜先禀告大师兄。”
“不必了。”
石忠抗声道:“却是为何?”
石孝歪歪嘴:“你问山叔。”
山叔的口气不容质疑:“勿须多言,家法!”
石忠牛高马大,却是满腹狐疑:“山叔容禀,今天是大小姐的生日。”
“哦,良辰吉时,杀生见血,颇为不妥,是么?”
“呃,敢问山叔,可否,请大师兄定夺……”
山叔淡然笑一笑,横眉冷眼一瞥:“然也,大小姐的生辰,避免血光,可是,祖训在先,家法为重,义不容情,擅闯梅花山禁地,格杀勿论!”
“呃,既是如此,执行家法之后,再向大师兄禀告也不迟。”
“哼,区区一个奸细而已,大惊小怪,杀了再说,”石孝并不领情,他长得粗鲁蛮横,嘴巴也毒,反唇相讥:“口口声声,大师兄前,大师兄后?”
石忠也不想争辩:“公事公办,慎重慎重。”
华歌听得出来,这两头半兽人正在互掐,说得又低又快又怪异,很难听懂,也听不惯。
山叔被晾在一旁了,不喜欢俩猛男七扯八拉,老家伙紧皱眉毛,双眼中带着一股刺儿,上下打量着华歌,目光几欲穿透了脊梁骨,务必从中挑出破绽……审视片刻,山叔低吼,犹如皮鞭破空:“说,何人指使,从实招来!”
华歌哪里说得清白,干脆一言不发。
石孝一见就上了火:“山叔,砍了吧!”
山叔倒是不温不火:“莫急,哼哼,严加审问,招供之后,再砍头也不迟。”
华歌只能保持沉默,此时除了沉默,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不敢说?我来说,”石孝的冷笑,夹杂着刻意的嘲讽:“此人是药铺内小厮,今日上山采药,半路上踩了蛇窝,后来,爬到树上偷窥。”
“……”华歌照样是鸭子熟了嘴巴硬。
山叔见了嗤之以鼻,冷然以目示石孝,半兽人会意,猿臂舒展,手中长长的剑锋正如白蛇吐信,疾速地突刺华歌的咽喉!
“且慢……”洞庭深处传来一声脆喝,娇嫩又威严,余韵袅袅,回荡在洞府中……呼啸而来的剑尖,嘎然而止!
危险之地,危险之人,举步方寸,生机难测。
坠落深渊,天坑洞底,洞天美景,幽谷涧鸣,静潭映月,石桥夜溪,何等诗情画意风流浪漫,这算是绝处求生吗?
不见仙人飘然飞渡,凌空而降,阑珊信步入梅花鹿露台。
只见凡人青衣女子,玲珑碎步,款款而来献上殷勤问候。
黑夜中美女,是倩女幽魂传说?
华歌看得清清楚楚,这位青衣女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身丫鬟的打扮……哦,有点面熟,那天,在河边,不正是那洗衣浣纱的女子吗?好像叫什么……哦,对了,叫梅香。
两头半兽人一见,赶紧收敛了腾腾杀气,满脸横肉变成满脸堆笑。
山叔闻言,也瞬间换了颜色,和蔼可亲,未等梅香开口就答腔:“哦,是香儿,平安无事啰,石忠石孝二人夜巡至此,惊扰了,休怪休怪。”
梅香笑语盈盈:“哪里的话,各位剑士日夜操劳,辛苦了。”
山叔干笑两声:“职责所在,何足挂齿。”
“山叔劳苦功高,大小姐吩嘱了,论功行赏。”丫鬟梅香目光扫过,张牙舞爪的半兽人石孝赶紧收起剑,缓缓插剑入鞘,“铮吟咛吟”声震洞庭……
“呃,不求封赏,此乃老朽份内之事。”山叔想全身而退,却见这丫鬟眼神异样。
梅香的眼睛,紧盯着蜷缩在地上的英俊后生,俄尔,轻轻走近,仔细端详着,她犹豫片刻,柔声说:“此人,嗯,相貌堂堂,不像奸细,不如放了罢。”
山叔笑容不变:“呃,也罢,”言毕回头低声吩咐:“石忠石孝,听令!”
二位半兽人异口同声:“属下在!”
“放人。”
“诺!”
梅香嫣然一笑:“多谢山叔。”
山叔手捻胡须:“哪里哪里,”眼珠子一转,笑着问:“香儿,此等鼠辈,多如牛毛,无用之人,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又有何妨?”
“此言差矣,”梅香审视着蜷缩在地上的华歌,摇摇头:“山叔闻达天下,须知,天下不生无用之人,地上不长无用之草。”
“然也,”山叔点点头,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呵呵,此等无能之辈,另当别论。”
“未必,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梅香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山叔请看,此人一身正气,悍不畏死,临死不屈,日后,前途未可知矣。”
“哦,香儿,这是……”
“嗯,不,这是大小姐的意思。”
“呃,大小姐明察秋毫,老朽佩服,佩服。”
梅香的背影渐渐消失了,石孝愕然而望,鼻孔冷喷一口气:“山叔,真的放人么?”
山叔手中幽黑扇子一抖:“放人。”
“可是,还是要,多加小心哟。”
“如何,有话直说。”
“山叔,小人听说,宫内有人拿着,呃,拿着鸡毛当令箭。”
“是么,拿鸡毛当令箭?”
“正是,道听途说而已。”
“这还得了?此事,务必明察!”
“属下明白,”石孝脸色一沉,手按剑柄:“山叔,这厮,不能留活口。”
“可是,”石忠闷声不响,冷然的插一句:“适才,香儿说大小姐有令,赦免了。”
“不然,只说放人,并没有说赦免。”
“甚么,你的意思是……”
“甚么意思也没有。”
“是么,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也有人拿着令箭当鸡毛。”
“你甚么意思?”
“甚么意思也没有。”
石孝一声冷笑:“还望尊兄,少管闲事为好。”
石忠同样冷笑:“提醒而已,不敢多嘴多舌。”
山叔的脑袋摇得就像拨浪鼓,淡淡一笑:“当然,严查严办,拿着鸡毛当令箭也罢,拿着令箭当鸡毛也罢,查个水落石出。”说罢看着石忠:“谨遵赦令,放人!”
石忠默然无语,胳膊一晃,手一抖,一股无形的力道,承载着华歌一百四五十多斤身体,沿着天坑的悬崖扶摇直上,又像高空蹦迪一般飞回原地!
一阵眩晕与酥麻袭来,如梦初醒,如获新生,华歌长吁一口气,暗自庆幸,有惊无险!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抖擞精神,赶紧撤离,慌不择路,连滚带爬逃出来!
跑啊跑啊,飞奔起来,一直跑到了那片草地……
只见前方,夜幕下的草地中央,春儿孤独的盘膝而坐,他一眼看见落泊而来的华歌,气急败坏的叫嚷:“你跑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