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南北说不生宋清然的气,却还是内心堵堵的。宋清然说什么,她就笑着,没有反驳,也没有应和,宋家聚餐的时候,她配合着他,扮演着一对在众人面前看似很恩爱的小情侣。

宋清然没有很热络,他表情淡淡,在宋爷爷说他的时候,只是微微垂眸,瞥着南北。

宋爷爷笑:"这样不就很好了么?清然,你要懂得惜福,你得知道,谁才是对你最好的人。"

宋清寒似笑非笑,他的狐狸眼里带着捉摸不定的神色,仿佛在看戏一般,笑:"是啊,二弟,你得知道。"

宋清然闻言,偏过头,他眼神晦暗不明,勾了下唇角:"谢谢大哥。"

宋言成笑容儒雅,看着南北:"北北,过几天要开学了,叔叔让清然送你去。"

南北笑着摇头:"不用了,清然要忙……"

"我送你去学校。"宋清然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南北抿了下唇角,没再说什么。唇角的笑容有些僵硬,她当初选择去美国留学,是通过了之后,才告诉宋清然的,宋清然还发了好大一通火,他生气的点在于她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却没有经过他的允许。

宋清然发火的时候,几乎不会大声,他只会沉着脸,绷着轮廓的线条,对她的话永远不冷不热。那段时间他看心情决定来不来她的公寓,有时候好几天不来,有时候又连着来,他来的时候也不爱说话,安静地吃饭、洗澡和睡觉,对她漠不关心,她的热情在他面前都凝结成了冰块。

南北最受不了的就是这样的冷暴力,无声、冰冷,却又伤人最深。最后还是她主动跟他道歉,又求了他许久,他才淡淡地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又是气死人的那种:"北北,这是你的权利。"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折磨了她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她开学走的时候,宋清然也没有来送她,只是吩咐lee给她转了一笔钱。她在美国的时候,他更没有来看过她,尽管他几次出差的地点就距离她不远。

宋清寒听了宋清然的回答,笑:"这是二弟第一次去北北的学校吧?我都去看了她好几次。"

宋清然勾唇笑,薄唇开启:"多谢大哥了。"

南北笑意盈盈地对上宋清寒的视线,清楚地看到宋清寒眼睛里的笑意越来越深,他的确去过好几次她的学校,但南北一次都没去见过他。

宋爷爷咳嗽了几声,江芙有些担心:"爸,这几天感冒好点了吗?"

其余人也看了过去。

宋老爷子摆了摆手,说:"没事,人老了,就这样,一生病就拖拖拉拉,缠绵好几天。"他叹了口气。

江芙安慰他:"怎么会,爸,你还年轻……"

宋老爷子横眉竖眼:"我几岁我自己还不清楚,我还没老糊涂,不用听这些虚话,你也不想想你都几岁了,你都老了,我还能年轻不成?"

江芙:"……"

南北低下眉,忍住了笑,她有时候很讨厌江阿姨,有时候又觉得江阿姨挺搞笑的。

江芙也注意到南北的笑,气得咬紧了牙,心里怕是不知道骂了多少遍这个死丫头。

宋言成在纷争的时候,一般不会开口说话。他垂着眸,轻轻地抿了口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凤婷笑眯眯地看着南北,说:"爸,清然和南北这次闹得这么大,两个孩子也不容易,我看不如早日订婚,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南北眉心重重一跳,宋清然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刘凤婷。

第一个出声反对的人就是江芙:"不行。"她的声音突兀,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江芙干咳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清然需要的是一个家世背景能匹配的上他的妻子,反正他的妻子可以是伦敦上流社会的任何一位千金小姐。但他的妻子决不能是南北这样的。

刘凤婷瞥了眼江芙:"弟妹好像有意见?"

"我……"江芙想着解释,但也没想出合理的解释。

宋清然薄唇微动,似乎要说话了,南北想都能想到,他说出的话,必定是不太好听的,说不定还是一把锋利的刀,插进她的心窝还能让她感受到钝痛。

宋言成在宋清然之前开了口,他声音沉稳平和:"南北的事情,交给南北自己决定,我们不着急。"

宋清然听到宋言成的话,微微沉着脸,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几番浮沉,寒气凝结。

南北也瞥了眼宋叔叔,她只知道宋清然和宋叔叔的关系不好,却不太清楚为什么不好,有一次宋清然喝醉了酒,说了几句,却也只是说宋叔叔恶心……但在外人看来,宋言成算得上是一个好男人了,出身富贵、长相英俊、斯文儒雅、事业有成,跟妻子江芙也恩恩爱爱,也几乎听不到他的花边新闻,就连清冷的宋清然都比他更多些风流韵事。

婚事这种东西,就是随口一说的,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是恶心了谁。南北倒也不会为此心塞,应该说。麻木了。

她也不敢妄想,她会和宋清然结婚。

宋老爷子今晚开心,就让管家开了珍藏多年的酒,他身体不好,不能多喝,他就劝儿子和孙子多喝,宋清然和宋清寒都陪着喝了许多,南北只浅浅地啜了几口。

酒足饭饱的时候,酒气已经很重了。

几个长辈都上楼了,南北看着坐得笔直的宋清然,叹了口气,只能去扶他上楼,她往下腰,靠近他,对着他黑曜石的眼睛:"醉了吗?"

宋清然面无表情,淡淡地摇了摇头。

"我们上楼休息。"

宋清然又点了点头,南北就慢慢地扶起了宋清然,灯光明亮,他英俊面孔上的两坨红晕格外明显,两人慢慢地上楼。

南北就听到身后宋清寒轻佻的声音:"北北,你也来扶下我。"

南北脚步没有停顿,只是平静地吩咐路过的一个佣人,说:"你去扶下大少爷。"

宋清寒笑:"我就要你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但还是朝着南北、宋清然的方向走了过来,"扶一个是扶,扶两个也是扶……"他站定在南北的另一边,说:"扶一个狗杂种,不如扶……"

他的话还没说完,醉了酒的宋清然就冷着脸,攥住了他的衣领,两人都微醉,身体也比较沉重,一时没站稳,"砰"一声,宋清寒的后腰撞在了栏杆上。

宋清然脸色黑得仿佛从地狱而来的阎罗,眼睛猩红,咬紧了牙根:"宋清寒,你做的那些事情,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

宋清寒眉宇皱了下,又缓缓松开:"我能做什么事情。笑话。"

宋清然勾了下唇角,仿佛嫌他脏,然后一下就松开了他的衣领,他转身去牵南北的手。

他背后,宋清寒不怕死地继续说:"北北,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为什么比较疼爱你姐姐?"

南北闻言,脸色猝然苍白,她抬起了眼眸,眸光微顿。

宋清然捂住了她的耳朵,低声说:"不用理会。"

宋清寒大笑了起来,仿佛来了劲:"因为你们两个都是狗杂种……"这一次,宋清然绷紧了脸,转过身,就是一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宋清寒的颧骨上。

他眼圈泛着猩红,肌肉紧绷,冷冽的眼神仿佛淬着毒。

宋清寒也不是好惹的,他咬紧牙根,冷笑一声,翻过身就压在了宋清然的身上,左手紧握成拳头,一勾手,朝着宋清然的右脸砸下。

宋清然偏过头,闪躲了开。

南北呼吸微沉,睫毛翕动,盯着两人,头脑里的思绪乱成了一团,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宋清寒的话萦绕在她的耳边。

她回过神的时候,正好看到宋清寒的拳头擦过宋清然的颧骨,她一愣,连忙大声:"来人。"

她知道自己力气小,不会上去劝架,只是平静地说:"你们两个如果不怕吵到宋爷爷,就尽管打。"

宋爷爷就是这两人的死穴,孝顺不孝顺不好说,但是,他们目前不能惹宋爷爷厌恶。

所以,南北的话音刚落下,原本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就分开了。

宋清寒躺在地上,微微眯起了眼眸,容色俊美。笑意微邪:"真是有意思。"

宋清然冷哼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薄唇抿成了直线,对着南北淡声道:"我们上去。"

南北又看了一眼宋清寒,什么都没说。

两人上了楼,宋清然推开卧室的门,南北跟在他的身后,他脚步微顿,轻声说:"不用理会宋清寒的话,他就是一个疯子,什么都说。"

南北垂着眼眸,笑了笑:"是啊,可是,我也很疑惑。父母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呢?"

宋清然瞥了她一眼,低沉着声音道:"都过去了。"他语气冷淡极了,细细一听,仿佛还带了点不耐烦,"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

南北想聊天的欲望,一下就止住了,自嘲一般地笑了笑,他对她的耐心向来有限。

宋清然说:"北北,你先去洗澡吧。"他蹲在了柜子旁,正在找药水,他虽然没受什么大伤害,但是还是被刮到了点皮肉。

南北心里叹了口气,恨自己不争气,说:"我先给你找药。"

宋清然就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南北,南北呼吸轻轻:"苏湘会去几年?"

宋清然面容冷淡,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她每年都会回来,只是我不会怎么见她。"

"哦。"

"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么?"

"你没必要知道。"

"哦。"

南北瞥了他一眼,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她就是觉得憋闷,就是胸口难受,就是不舒服。

她又漫不经心地开口:"是为了保护她么?"

宋清然正在脱衣服,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声音不冷不热:"保护不保护,这不是重点。"

南北笑:"所以,你也会这样保护我么?"她像是在自说自话,仿佛根本就没听到宋清然的回答,她吸了下鼻子,"所以,接下来的几年,你也会减少跟我的见面。"

她用的是肯定句,语气虽然平静,却不难听出赌气的成分,她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偏偏宋清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他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哄哄你,他现在心情不好,南北这样,只让他产生了些微的不耐烦。

房间内有一小段时间的静谧,安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然后,宋清然冷漠的嗓音才响起来:"由你掌控,见不见我,随你便。"

南北刚找到药膏,手指一紧,似乎扬了下唇角,笑意带着淡淡的嘲讽,笑的是自己,仅剩的为数不多的自尊心驱使着她:"嗯,那我们减少见面吧……我在美国读完研究生后,我会回国工作。"

她说的回国,是中国。

宋清然的嗓音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带着寒冰的森冷:"嗯。"叫人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留念。

南北洗完澡后,宋清然就进去洗了,他在洗澡的时候,南北的手机响了,是宋叔叔发来的消息:"北北,出来一下。"

南北看了一眼浴室,水流声依旧,她抿唇,穿了拖鞋,披上了外套,走出了卧室。

走廊的窗户处,宋言成正背对着她站着,他似乎在抽烟,右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着的香烟,他听到了脚步声,就转过身来。微笑着看南北,然后,在一旁的烟灰缸里,摁灭了火。

他低声笑:"北北。"

南北说:"宋叔叔。"

宋言成笑容一直都这样儒雅:"叔叔知道你不会自杀,委屈你了。"他顿了下,目光一直逡巡在南北的脸上。

南北既然答应了宋清然要演戏,自是会继续演:"那个时候,我太冲动了……我就……"

她话刚开了个头,宋言成就笑出声,他说:"北北,宋叔叔看着你长大,怎么可能不了解你,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你再怎么样。也不会选择自杀……是清然让你这么做的吧?辛苦了。"

南北抿了抿唇,没有再解释。

宋言成目光意味深长:"我找你,并不是要问你清然的情况。"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转过身,看着窗户外面,"我和清然的父子关系闹得这样僵硬,真是令我伤心,我想当个好父亲,却一直没能成功。"他停顿了下,"清然其实是喜欢你的,我作为他父亲,能看得出来,他的性格和我太像了,自以为能掌控所有。却什么都不能抓住。"

南北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她才犹豫了下,说:"宋叔叔,毕业后我会回国工作。"

宋言成似乎有些惊讶,他转过身,盯着南北看了好一会,然后挑了下眉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眼尾的笑纹明显:"回国也好,时间真快,强求也不是什么好事。"

南北盯着他的黑色身影,她在想,她在宋家的这么多年,真的就像一个梦,模糊的、灰白的,她没看懂宋家,也不了解宋家的每一个人,包括她的枕边人,宋清然。

时间是真的快得吓人。

南北把红色车子停在了商场的停车场,她熄了火,下车,绕过车头打开后车门,乖巧的小男生坐在了儿童安全座椅上,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南北。

南北笑了笑,弯腰,帮他解开安全带,说:"妈妈带你去剪头发!"

小男生眨了眨眼睛,阳光折射下,那双琉璃眸子几乎能折射出耀眼的光泽,他乖巧地让南北抱着,小手手圈着南北的脖子,然后很认真地开口:"干妈,你是干妈,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是言喻。"

南北被他严肃的小表情逗乐了。

"干妈也是妈妈呀,你看,你妈妈能带你去剪头发,干妈是不是也带你去剪头发?"

陆疏木可不是小星星那样好哄骗的小傻瓜,他眸子清润,仿佛雪山上的雪水融化,湛黑湛黑的眼眸里都是光,他平静地说:"干妈,你不能乱认儿子的,你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宝宝的,他知道了会很伤心的。"

南北被噎得一窒,她眼尾含笑,拍了拍陆疏木的小屁股。

陆疏木说:"妈妈说,干妈你现在不能抱我,很危险。"

南北笑,说:"没事的,干妈自己清楚,你这么懂事呀,就你小人精,就你聪明。"

陆疏木小小地抿了下唇,睫毛像扇子一样垂着:"我的确很聪明。"

"哪里聪明?"南北笑眯眯的,她从小有练过,力气不小,所以抱着陆疏木也不嫌累。

商场里灯火通明,人流涌动,她直接往直梯的方向走去,要到六楼去,那边有一家她常去的理发店,到了电梯里,她就把陆疏木放下去。

陆疏木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穿着黑色的格子衫,小奶音很萌,语气偏偏又有几分冷静:"我自己找到了妈妈。"

南北闻言。微微一顿,然后垂眸,看着陆疏木白净的小脸蛋,抿了抿唇,眼尾轻轻上扬,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大。

陆疏木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样子,简直太吸引人了!

她蹲了下来,与他平视,眼睛含笑,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说:"干妈爱死你了!"

陆疏木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小嘴抿了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再怎么懂事,毕竟也还只是个孩子。

陆疏木理头发的时候很乖很安静。他坐得笔直,小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湛黑的眸子盯着镜中的自己,小嘴微抿,理发师给他围上了兜兜。

南北还特意关心了下陆疏木:"你喜欢理发吗?"

陆疏木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说:"干妈,你是不是想问我害怕不害怕理发?我已经很大了。"

南北刚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的,陆疏木就开了口:"因为我早上听到你在问别人,小孩子如果理发哭了,要怎么哄?"他抿了下小嘴,眉眼看得让人心生柔软,"我已经不是两岁小孩了,我不需要别人哄。"

他这样认真,连理发师都忍不住笑了,南北也忍俊不禁:"好好好,你不是两岁,你是三岁,是干妈错了。"

南北坐在了后面的一张椅子上,看着陆疏木理发,她有些走神,蜷缩了下指尖,心里是柔软的。

时间快得让人心慌。

这几年人生变化最多的就是言喻了,默不作声就怀了孕,然后又嫁给了陆衍,当了陆太太,回国做了律师,生下了可爱的小星星,又离婚,回了伦敦,却没想到,兜兜转转,言喻又和陆衍有了小疏木,言喻没办法冷情,特别是对孩子,陆衍有两个孩子当筹码,追回言言就多了许多的保障。

南北红唇微抿,她就不一样了,这几年,她的人生几乎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她在美国读完书后,就回了中国,和言言在一起工作。

她浓密的睫毛垂着,有些想笑,她想起她几年前要回国工作之前,还回了伦敦,她可怜兮兮地以为,宋清然会挽留她,或者会说一些温柔的话。

她躺在床上,笑意吟吟地看着宋清然,说:"我要回国了。"

宋清然正在穿西装外套,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他抿着唇,侧脸淡漠,不置可否,似是没听到她的话。

直到穿好了之后,他冷淡又冷静地在她的床头,放下了一张卡,菲薄的唇吐出了几个字:"一路顺利。"

南北觉得她真是没出息,宋清然都多少次表现出她的无情了,她却偏偏没有离开,提了多少次分手,说了多少次离开,或真或假,却始终留在了他的身边,只要他来,她就会为他留下一个可以停息的位置。

她眸光微转,盯着陆疏木的后脑勺,她和宋清然是没有结果的,更不会有孩子,她从来都不敢想象,她和宋清然的孩子会是怎样……

前几年,她都没想过孩子的问题,大概是因为年纪小,对孩子没有多大的渴望,可是这几年,言言有了家庭,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再难再苦,她的身边都有孩子在陪伴着。

而她自己呢?也一样害怕孤独,她也想要小星星、小疏木这样的孩子……她咬了下唇角,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又松开。

陆疏木理完头发,更像几分陆衍。

南北摸摸他的头,心里想,真是可爱,和他那可恶的爸爸真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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