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似乎在一瞬间落下,又像缓缓到来。
山渐变了颜色,耀眼的黄,炫目的红,厚厚的落叶堆积在树根,踩上去便陷下一半脚掌,咯吱咯吱闹得它们被踩疼了。
山民在树林穿行,寻找这个季节才会有的野菌。在小兽喜欢经过的地方下捕兽套。
花翥背着剑独自一人找到一棵枫树,枫叶火红,她采摘下一片一片树叶辅以细绳做成头环,戴了片刻便取下,挂上树枝。
秋意深了,山顶偶有雪意,日头升高便消散去。
带路帮花翥找枫树的老猎人道这个时节山顶极美,有草有雪,还有花。
“顺着这条路上去便可见到火莲池?”
“可见。可极远。”
“听说火莲池是温泉。”
老猎人却一口咬定山顶并无温泉。他曾去山顶的火莲池旁待过三日。山顶多野兽,有长着可怕尖角与长毛的黑牛群,有可在悬崖上上下蹦跳的羚羊,有超过百匹狼的狼群,有凶猛的黑熊,有狡诈的狐狸,有与成人手臂一般长、足有两三岁小孩那么重的肥兔子。
“女将军说的泡温泉的猴子老夫却是从未见过,毕竟火莲池也不是温泉。”
花翥有心请老人带自己去看一眼火莲池,可山下事务繁重,抽不出空来。也就罢了。回营与青悠说起那手臂长、比孩童重的大肥兔子,笑言若是抓上百只便可够全军每每吃一顿。
青悠曾去过山顶,却连火莲池都未曾找到。更未曾见过那肥大的兔子。“若能见到,定帮小师妹抓个七八只。”
这段时日花翥在吴柯、吴忧的帮助下彻底收复火莲池并统计人口。
此处大小村子共二十一,大的村寨近千人,小的不过三十余人,共一万六千余人,其中青壮年男子七千有余。
吴老说雁渡山六座主峰人最多的莞岭与安岭,火莲池不过排第三。几乎无人居住的是六奇山。
军民相处和平,军中将士不少帮山中百姓收庄稼。砍下的庄稼杆堆积在成小山。今年风调雨顺,却因蛮族的入侵比往年少了不少收成。但因花翥不征粮,还将那日寻到的蛮族军粮送给百姓补充家中粮仓,倒也撑到来年秋日。
稳定火莲池一带后,花翥带军去了蛮族大军南下中原必经的山谷。
山谷名为断山,意为截断雁渡山脉。又因传说开天地时一位神祗的情人不小心在此摔死,神祗为发泄心中怒火一刀斩断山体为红粉复仇,故又名为红颜谷。
红颜谷比传言宽许多,最窄处够十五匹马并行而过,最宽处可容二十余匹马并行。
红颜谷以西是裂西顶、栖鹤山、火莲池。
以东为莞岭、安岭、六奇山。
站在红颜谷便可看对面的莞岭。莞岭虽有蛮族守卫但兵力薄弱,见大军到了,又见山民尽数归顺,蛮族守军不到两日便逃得干干净净。
莞岭山民见蛮族逃了,又见火莲池百姓尽数归顺,当即在村中老者的带领下一道归顺花翥。
牟齐儿对此惊叹不已,彻底明白花翥为何花费大量时间在收人心上。
花翥向莞岭山民打听朱曦飞,山民道听说有位从中原来的将军打仗很厉害,一路驱赶蛮族,原本驻扎在此的是蛮族大军,因朱曦飞的到来被抽调去前线。
“这般想来,过不了一月便可见到朱将军。”刘三花笑道。
花翥也渴望能早些与朱曦飞会面。
带军进雁渡没几日,苏尔依派来传信的蛮族少年阿东便逃了,应是回了草原。
而那些从火莲池逃回的火莲池百姓说拉格部族近日节节败退,阿古玛部族占据上风。
苏尔依或许不会争,但格穆尔却有九成的可能与花翥争雁渡。蛮族大军一动便至少十万人,她加上朱曦飞、南宫烁的军力才差不多有八万人,只能勉强一战。
二位将领何时归来未可知,花翥令吴忧、陈宇、张星带一万人吗北进,在从北端进谷十余里的较窄处垒土取石,修建关隘。
花翥带着吴柯练兵,没忘记督促邵梦风将马养得膘肥体壮,若有朝一日必须与蛮族作战,必定是大兵团马战。
牟齐儿对花翥的决定心存不满,她希望花翥将吴柯送去修建关隘。这段时日吴柯成日纠缠,闹得她心烦意乱,偏是此人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怎么都赶不走。
“还是朱将军好,至多逗逗翥小将军,哪像这个登徒子?”
总被牟齐儿嘲弄,花翥寻机道:“可他对你很好。”
“姐!齐儿也是要挑人的!齐儿喜欢文质彬彬的佳公子!林将军那样漂亮的,或是那天靖城中的冤家那样的,一双眼睛脉脉含情,肤色白玉一般。谁要他这种,黑得像块碳!”
花翥噗嗤一笑。
吴柯缠得狠了,便有好事者道牟齐儿当年与别的男人春.闺秘事。嘲弄当年牟齐儿若是看上哪个男人便与他滚在一处,怎么遇见吴柯便冰清玉洁起来?
吴柯只将好事者痛揍一顿。“你爷爷的,你爷爷我看上谁便是谁!你爷爷的!”转脸便就此事向牟齐儿邀功。
“滚!本姑娘不喜欢你这样的!”
“没事,过几天不定就喜欢了。”
牟齐儿大怒,吴柯下意识后退三步避开她扇下的巴掌,可此番,牟齐儿却没有动手揍人。
花翥后来想,征北时邢丰战死前对牟齐儿说的那些话牟齐儿都记在了心底。
十月下旬。
军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眠舟。
栖鹤山战役,南宫烁大胜。
眠舟协助他获胜后便马不停蹄前来找花翥。他到时满脸污垢,衣衫又脏又破,唯有花翥送他的金色发带与泪滴状的黄玉坠子干干净净。
眠舟依旧倒头就睡,花翥拉扯半响才逼着他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他带了衣衫,依旧鸦青色,换上后还是那翩翩佳公子,依旧倒头就睡,像这一战从未睡过。
眠舟初到,便引得山中女人格外注意。
她们寻各种机会来军中见眠舟,带来各种吃食,想要将这个由着俊美面容,眼神纯情得像孩童的男人抱在怀中好好照顾,小心保护。
“眠舟公子生得极其好看,怎么看都好看。”刘三花道,说话时忍不住朝军帐中看了眼。黝黑的脸上飞了一抹红云。
睡了两日眠舟方起,花翥追问战况,他只迷迷糊糊睁眼道:“若不服,便杀。只要杀光,便无人不服。”
花翥哑然。看着洞察世事,杀人如麻的眠舟,怎都想不到那些女人如何觉得此人像“纯情的孩童”。
她问起火莲池。
“温泉,师兄没错。师兄去过。”
“若是得空,师兄可愿带花翥去一次?”
“好。”眠舟摸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花翥。
纸里有一只又黑又大的蚂蚁。尚活着,背上有一道红线,从头至尾。
花翥不解。
“冽泉在这里。”
“何处?”
“有此种蚂蚁之处。上回遇见,从他身上落了下来。”身子一歪,眠舟倒下睡了去。
花翥盯着蚂蚁,哑了。这蚂蚁她过去从未见过,也不知何处有,何况天下遍处都是蚂蚁。仅仅凭借一只蚂蚁,如何找人?
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南宫烁收下栖鹤山后忙着与占据裂西顶、闹得不可开交的西域人划分边界,至少一月后才能到。
眠舟到了,青悠便很少来寻花翥,甚至搬得远远的。此二人相看两相厌。
万事渐好。
一日,莞岭不少老者皆前来拜见女将军。希望村中青壮年男子能前去帮大军修关隘,得一些粮食补充家用。
邵梦风说军中存粮足够用到来年四月。
花翥一口应下此事,她好生接待这群老人,与他们聊起农商之事。今年免了赋税,可明年此地成了阳啟的一部分,赋税之事便避不开。
“陛下宅心仁厚。诸位不用担心会有苛政。”
聊得欢喜,花翥忽想起一不解之事。
那日青悠说醍图人喜欢水葬,可下游皆有百姓从江中取水,尸身腐后岂不毁了一江水?前思后想她总觉此事古怪,问青悠,他却说不清。问吴老,吴老住上游,不知下游事,且吴村土葬。
从莞岭来的老人捻须笑道:“桑格阿拉玛附近有一条小道通向红颜谷,而若沿着桑格阿拉玛山脚往北入森林却几乎无人迹。别说村寨,连猎户都不喜靠近那处。”
“喔?难道玄机在此?”花翥尾音微微扬起,对有趣之事她总期待不已。
“女将军,你沿着桑格阿拉玛的山脚向北穿过密林行走,切莫拐弯,前行约一个时辰便可见一条小河,小河发源不祥,流进山洞。那山洞是个死洞,与别处不相通。那才是醍图人水葬之地。不过十年前那条小河便已干涸。”
花翥听过,记在心底。
十一月初一,阳光灿烂。
花翥得了空。
眠舟成日睡觉不肯出门,她便与青悠一道前去寻到那老者说的流入洞中的小河。
一路前行,地势往上。
一个时辰有余,两人终寻到那几近干涸的小河。河底鹅卵石裸露,泡得发白的人的残骨散落在河底石滩。其中夹杂破烂的瓦片,被水泡成生霉的红的铁质首饰,应是随葬品。
小河流向山底足有一人高的半月形的岩洞中。洞口处有许多人骨,有的上面生满了青苔。这便是醍图人的水葬之地。水自东往西,怎都不会流入胭江。却不像让那胭江白白担上了“死灵之水”的名号。
“万事都得自己亲眼见一次才好。”花翥对青悠笑道。
因是水葬之地,故而这一带无任何百姓居住,一早清点人口、耕地时花翥便很自然忽略掉此地。
北面似乎有水声,两人继续往北,地势继续拔高。山势也比大军驻扎处陡峭许多,怪石突兀,崖壁生满怪树,猿啼凄厉。
地势最高处有一洞口,水流不息,水量大,水势不少,往北眺望,从此处流出的水化作一条银色带子,一路流向雁渡北面的草原。
同样从雁渡山流出,汀河往南,胭江向东,此河则往北。
有趣,更令人惊异不已。
欲回,一只足有人手臂长的长毛兔子一闪而过吓了花翥一大跳。
青悠笑道既然遇见了,抓一只来晚上烤着吃,一路追着兔子去。
花翥原地等待。
扯着地上的干草编蚂蚱。草丛中,一只比普通蚂蚁大出十倍、一道红线从头至尾的蚂蚁爬过。
花翥一怔,惊得一跃而起。
此番作战也算顺遂,她却也心有不甘。
来此多日她却始终未见到青心,也没找到冽泉。
从蛮族口中她得知曾有一带着女童的男子来找青心。那男人行踪不定,无人知晓他姓甚名谁,那女娃又是个哑巴。可蛮族俘虏皆说那男人应住得不远,每次青心都能很快将那个男人找来。
难道竟然在这一带?
花翥连声呼唤青悠,山林中却无任何应答。
山林中却又走出一背着小背篓的女孩,看来也就五六岁,眉心有一颗红痣,是个美人胚子。
女孩身上棉袄红色丝绸面上的绣满了小蝴蝶,肩头披着雪白的狐裘。绾起的发髻上的珠宝价值不菲,手上还抱着一个镶嵌满宝石的手炉。
比天靖城中的富家女孩穿得还要精致美丽。
花翥惊愕万分。
一激灵,想到从青心住处翻出的那些精致美丽的女孩的衣衫。
当年陈中友献出外孙女与杨佑谦的女儿替换,那女孩名为花落颜,眉心有一颗红痣。
花翥心狠狠一跳,接连喊了三声青悠,无人应答,那小女孩却背着背篓跑开。
她知晓是陷阱,但若不冒险,冽泉逃了,她一定再也没有机会将花落颜带回家,带回她娘的身边!
挥刀砍下指向小女孩逃走方向的树枝,花翥抓起地上那后背有一条红线的蚂蚁,摁死在树枝断面上,这才义无反顾追了上去!
小女孩逃得不快,行道密林深处后忽然驻足,睁大眼直勾勾盯着花翥,小嘴翕动,却说不出话。
花翥见她年幼,小心蹲下,轻轻拉住女孩的一只小手。“你,可是花落颜?”
小腹一疼。
低头,腹上插着一根长针。登时,头晕目眩。那女孩挣脱她的手奔向山林中的白色身影,一路奶声奶气唤着“师父”。
花翥撑了许久,失去意识前看清,果真是冽泉。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吧,冽泉在青心前面出来我觉得小花猪最大的缺点就是:一旦看见谁有受苦的可能,明知道是陷阱也会冲……这次不冲,她就再也找不到冽泉了……
说来前面有个bug,陈中友换的是应该是外孙女,但之前写的好像都是孙女……本书写完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