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7 章 花翥(十七)

天亮了,白雾弥漫。

花翥不敢在大雾中前行。

等阳光铺洒,雾气散尽,又确定悬崖上无任何野兽的声息,方才带着花落颜小心翼翼爬上悬崖。

被袭击的是鹿群,骨架散落得到处都是,鹿头张大眼,目光浑浊,黯淡无光。

站在山下觉得山顶尖锐而锋利,到了顶端却发现山顶竟像是另一片草原,一眼竟望不见边际。已是深秋,前几日又降了雪,草色渐黄,比花翥腰还高,花落颜走进去便见不着头顶。

逐渐枯黄的深草中夹杂着开深紫色的花,叶片墨绿,枝干绿得发黑有几分像开花后芝麻的植物。

沿路有不少小土包。花翥爬上最高的四顾,草,遍地是草,深草遮掩兽道,遮挡河流。山下永远平常不到的趣味与深不见底的危险也被孩童般顽皮的草藏在了最底部,等人来探寻,或待人落入陷阱。

不见源头,没有终结,

澄碧的天空也变得似乎触手可及,似乎伸手就可拉下一片白云,就可将阳光收入手心。似乎连鹰都飞得比往日低了许多。

花翥依旧被瘴气症压得喘不过气,面对此种美景心口也生出万般豪情,一时竟也热泪盈眶。

生存的压力步步紧逼。

站在曾想要一探究竟的山顶,美景当前,花翥心中只剩绝望。

若无狼群,她与花落颜慢慢走总能寻到下山之路。

而今有群狼藏逸于草丛,一旦遇上便尸骨无存。

她眺望草原,仰望太阳,听风刮扯草原的沙沙声,看原本平静冷淡的荒草顶端忽出现一道不断移动的长线,长草朝一个方向前行那是野兽藏在草中奔跑穿行。

当年公输悠是如何从此种地方找到火莲池的?

火莲池?

花翥心狠狠一跳。

水。

让她脱身的峭壁夹缝的地上有源源不断的水流过,越往上,水越无腥臭,定是活水!在悬崖藏身躲避野兽时她却未见活水。水的源头在何处并不重要。

老猎人虽否认火莲池是温泉,却从未否认火莲池的存在。

眠舟曾说东方煜常与公输悠,还有他的生父百里仇当年曾去火莲池火莲池居住、泡温泉,东方煜也曾带眠舟去过。

东方煜那种行军作战都要带上精巧绝伦的物品享乐的人与公输悠住在此种遍地都是野兽的地方,东方煜不会不准备住处!他可不会像花翥这般茹毛饮血!

花翥极目远眺四方。

晨雾散去后,唯有西南方似有白烟袅袅。

寻一个方向,而后前行便行了。

弯刀斜劈而下!

将一只巨大的长毛从中央生生斩断!花翥未找到水,喝兽血,吃过生肉,她剥下雪白的兔皮披在花落颜身上取暖,也没忘记给花落颜切了一些细嫩的生兔腿肉给她吃。

花落颜与她亲密了许多,一路紧跟,不哭不闹。

只是望山跑死马。

见雾气弥漫时觉得火莲池近在咫尺,实际走方才觉远在天涯。身上的伤口大都结痂,眼上的肿胀与淤青也消减了许多。

这一路遇见了鹿群,也遇见了野牛群。

食草兽用温柔又充满好奇的目光望着她与花落颜经过,不断嚼着渐黄的草。

深草从中也有人的残骸,骨头散得到处都是,花翥赶路,只对那人鞠了三次躬,道了一声打搅,望这枉死山顶的路人早些进入轮回。

花翥依靠日升月落判断方向,努力思索自己应如何逃生。

路上遇极度腐烂的兽尸。

她计从心来,编草,辅以那荷叶般的植物捆好兽尸,用冽泉的鞭子一路拖着前行。

第一夜,她寻了一向内凹陷的小土包并藏匿其中,将腐尸堆在外面掩盖人的气味,就此躲避野兽。

若吸引来一两只食腐的野兽不可怕。

可怕的是狼群。

苏尔依曾说狼喜欢新鲜的动物血肉,若寻不到任何食物也吃腐肉。可这火莲池上鹿群、野牛群成片,狼又是精力充沛的猎杀者,犯不着食腐。

第二日,她找到了第一条细河,继续前行,细河渐多,偶尔还可看见一两只蹦出水面的小鱼。若是见到干枯矮树的枝干花翥也会拾捡起,垒灶生火,趁着野兽不曾注意烤一两只小鱼给花落颜吃。

吃喝渐渐不是最大的威胁。

伤渐好,花翥手上的肿胀似乎严重几分,身上的痛楚也渐渐轻了,动作恢复平日的灵活。她抓了好几只长毛兔,留下兔腿,剥了兔皮将花落颜裹成毛茸茸的小白兔。自己捡了两张破破烂烂的兽皮随意披上取暖。

寒冷的威胁也减弱了许多。

夜间不敢睡,只趁着日头升高的寻一安全处小睡片刻。

一步一步,朝火莲池的位置挪。

花翥已决定不一定非要找火莲池,也思索若是能寻到下山之路便立刻下去,无奈山高路远,山路难行。她根本寻不到下山处。

第三日清晨,第一缕光照在面上时花翥在路边看见了一株还未长出花苞的雪莲花。

精神振奋。

花落颜抱紧布老虎,见花翥喜笑颜开一直紧绷着的小脸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傍晚时分,花翥终于见到了火莲池。

火莲池,池水旁生长着开红色花朵的雪莲、因池水远望去一片血红而得名。

火莲池被从水底露出的顽石分割成大大小小十几个池子。最大的池子比紫炎关城还要大,

越靠近,水汽氤氲,竟几分像进了汀丘那些小小的澡堂。

遍处都是莲花,比别处暖和许多。

一路渐有大大小小的水坑,花翥一路试水温,有凉的,有暖融融的,还有的始终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水泡。

火莲池旁果真修有一间小木屋。

老猎人说火莲池是冷水,说火莲池旁无人迹,看来不是他从未见过火莲池便是他根本去错了地方。

花翥的脚步轻盈了许多,

花落颜也渐渐欢喜,一手抱着小老虎,一手抓了一把紫色的小花,紧跟在花翥身后蹦蹦跳跳。

靠近小屋。

花翥驻足。

皱眉不展。

诡谲。

极度诡谲。

山顶遍地高草,火莲池的草与别处相比算不得深,却也有高草从水中凉水池中冒出头来。

雪莲,矮草,冬日沉睡的杜鹃花,一片生机勃勃。

唯有那小木屋旁一带竟是寸草不生!

一条窄窄的石道环绕小木屋,石道外是一圈沙。一路走来唯有此小木屋旁有沙子,沙子的面积比小木屋还大四倍有余。沙子圈外环绕着一圈土,土壤色泽不佳,土壤上有龟裂。土圈外是一圈石子道,四条石子路从最外圈的石子道向内延伸,通向小木屋,前门,后门,左右两侧窗户。

花翥竟不敢妄进。

围着木屋绕了一圈,木屋后有茅房、浴房、马厩、柴房。看来与一般民屋无甚区别,可诡谲感却怎都消减不下。

她寻到了被草丛掩盖的石碑。

石碑上雕刻着“二”。花翥在第一山庄见过这种石碑,东方煜立的,意为“风月无边”。

此屋就是东方煜的!

辅以东方煜的一贯为人,花翥更不敢进。

火莲池遍处野兽之地,这木屋外为何连石墙、藩篱都没有?细看,围着小木屋的沙子中颜色深深浅浅,深的那些有几分像是血?

花翥愁思不解。花落颜却突然死死抱着她。瘦小的身子不断发抖。

动物穿过草丛的声音,花翥回头,一条狼一跃而起朝她扑来!下意识挥刀,斩狼!

有一只,她灵活躲过,身上的几道细小伤口却崩裂开。忍着疼挥刀,她听见沙沙声,狼群正在靠近。

腐肉做戏躲了好几日,最终还是被狼循着蛛丝马迹找了过来!

花翥抱起花落颜,握紧弯刀,本已到了后门的石子路前,她顿足,毅然奔向通向正门的石道,从石道上跑过。她手拿弯刀欲破门而入,不曾想门竟未关。

冲入,花翥扣好门闩。缓过一口气,透过门缝,窗缝张望。

狼群到了,算来有上百只。

让花落颜坐好切莫乱动。花翥忍着部分伤口崩裂的痛楚握紧那把已钝的弯刀,寻思如何借屋自保。

手上未好的伤复发,痛得双手接连抽搐难以控制。

而狼群在木屋外聚集。

花翥咬牙朝外探望,独眼的那只巨狼应是狼王。它长声嚎叫,原本欲往前的狼群眈眈相向,不敢妄动。

对常年居住山顶的狼群来说,这藏人木屋也是怪物。

一只灰色大公狼带着一只形容古怪的动物前来,那兽将短小的前肢体搭在公狼身上。狼群对此兽颇为尊敬。东方煜曾说狼群也有军师,名为狈。所谓狼狈为奸。

公狼带着狈围绕木屋绕了一圈。独眼狼王与狈用低哑的叫声传递信息。

不懂兽言兽语。

花翥只能握紧弯刀,她单膝跪地脚尖支撑身体等待!

狼王令下,狼群散开,包围小木屋形成围城之势。她苦笑,谁说兽类愚蠢?狼群闯入屋中尚需时间,她寻思爬上屋顶。遍寻屋中却不见任何可抵御兽类的武器。

已到夜间,兽类战力增强。

花翥目送夕阳下沉将天染成血红。拿出打火石,她等待月亮升起,若抵挡不过点燃木屋。

狼群已在头狼的带领下准备进攻。

一声声狼嚎声化作一根根细线,缠得花翥喘不过气。她闭上眼,缓过气,沉心备战。

又一声长长的狼嚎。

头狼下令,进攻开始。

花翥深深呼吸,起身。

她以为会听见狼群撞击木屋的声音。

等了许久,只听见越来越大的狼嚎声。

狼嚎声很快变得凄厉而可怕,站在猎杀者角度的它们此刻却嘶叫得比那夜的鹿群还要可怖,还要绝望?

间杂“唰唰”、“咔咔”的古怪声响。

能袭击狼群的究竟是什么可怕的野兽?

花翥小心翼翼趴在窗上探望。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吓得双腿都在发抖。

狼的血在空中四散飞舞,夕光从西而来,映照得刀刃上的寒光都镀上了一层金。

遍地都是狼血淋淋的尸体,伤了狼的不是兽,是机关阵。

松软的沙地下伸出形状有几分像田螺的巨大奇怪器械,每处沙地皆有一个这样的器械。

细看,这貌似“田螺”的巨大器械竟是用无数磨得锃亮的刀片构成的,刀片不停旋转,狼群胆敢靠近便被活生生撕扯成碎片,血,狼腹腔中的各种脏器漫天飞。

两只狼夹着尾巴逃出沙地上的机关阵,身体倒在通向右窗前的石道上,石道内陷,两条长刀从地下穿出,将两狼砍成两截!

一只慌乱逃窜的狼踩在后门的石道上,花翥看着它脚下的石头下陷,屋檐下飞出长针将那狼扎成马蜂窝!

狼王夹着尾巴,带着狼群落荒而逃。

那狈被抛下,被下落的刀片狠狠砍了两道,也命不久矣。

狼群跑远,刀锋依旧挥舞不休,许久才像累了一般回归沙土。沙土上血迹斑斑。

狼的危机解除,花翥却被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上青着脸大口喘着气。

原来如此,难怪此屋不需围墙,不需篱笆。

沙地下有机关阵,只要有野兽入侵机关便会启动,即便是狼群也可全军覆没。

花翥轻笑。

东方煜的东西,怎会不设陷阱?

她还真是了解东方煜,果然唯一没有机关的就是通向正门的那条路。

“师父……”

花翥仰面倒下,望着屋顶,沉沉闭上眼,微微松懈,哈哈大笑。

她一笑,花落颜也咯咯咯笑了。

花翥听见花落颜的笑声,伸手摸摸她的头。

她做到了。

不曾想,事到如今,她居然还受到了东方煜的恩惠。

不……

不是东方煜,东方煜是诡道家,不会机关之术。

她此番是受了公输悠的恩惠。

花翥摸出始终带在身上的神工匣,夕光穿过神工匣上的镂空,对公输家族越发生出好奇。

那股力量,那股将狼、狈割成无数小段的力量,太可怕。

可若能窥探那股力量的本质并对其改造并用于战争,便可无坚不摧!若将那股力量用于农商,定能利国利民,福泽后代!

只是那公输家连东方煜都进不去,连东方煜都找不到。

凭她,找得到?

花翥坐起。

全无丝失望。

没去做过,怎能说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本章

这个系列文从男权到女尊,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其实是生产力的进步,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果生产力还是最传统的刀耕火种似的男耕女织的社会,女人在生产中占据不了主动地位,经济基础不变,上层建筑也不会有彻底的改变。就像武则天,她的时代女人能当皇帝,能做官,地位提升,但从整体来整个社会还是以男耕为主,依旧由男人主导生产力,所以当她过世,依旧回到男权社会。

其实雁渡山上的部分与争霸关系不大,一度想过要不要删除。但后来想这部分主要讲的一个是女主的成长,一个是公输家的能力,这一部分也算是为本书的结局做了一个铺垫。所以也不能删……

“锦花王朝”这个系列真正提到公输家只有本书和最后那本女皇。而公输家真正出现是在女皇那一本哈小花猪在公输家的出现中起了很大作用。而火莲池顶的故事则是一个诱因。感谢在2021072819:26:432021072919:2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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