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哒哒,声音穿梭进幽密的树林,撞击出绵长而深邃的回音,月光从树缝漏出落在冽泉身上。
花翥紧随其后。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穿过小树林,视野赫然宽敞,月色普照大地。
冽泉的马越跑越快。
从南城门出发,向东便是覃山,继续向南便通向蓉县。
大路宽敞,周边零零落落散着民房。平常人家不会花大笔钱买烛火,大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冽泉带着贺紫羽继续奔跑,再向前,竟连民房都消失不见。
马向前,越跑越快。花翥高扬起马鞭,可冽泉的马比她的马脚力强很多,她用尽全力都追不上。
她咬牙继续向前,她不愿陈中友的外孙女花落颜的悲剧出现在贺紫羽身上,更渴望今日生擒冽泉,救回那被带走的小女孩。
她只能疯狂扬起马鞭,紧随冽泉。不管前路充盈何种危险,都得咬牙承受。
她害怕自己永远追不上,担忧今夜后再也见不到贺紫羽。情况却陡转直下,冽泉忽然扬起手将怀中的贺紫羽一把抛下!
花翥大惊失色,停马。
被人从极速狂奔的马的背上这样用力抛下,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丢了马匹前去寻找,云层遮挡了月光,她恍然看见贺紫羽竟被冽泉抛掷在草垛上!
强烈的撞击将贺紫羽埋入稻草深处,花翥只能借助月色爬上草垛,担心踩着贺紫羽,寻声小心翻找,可贺紫羽却始终没有声音。
担忧更重,她翻找得更快,更细心。
耳边传来一声声长长的马嘶,心道不妙,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翻找许久终于摸到一只小小的手。花翥松了一口气,小心将贺紫羽从草垛中抱出。
抬目远望,两匹马一路向南。
冽泉夺了马,将她与贺紫羽丢弃在荒野之上。
危机似乎接触,花翥眉梢却用力拧成一团。
这般便过了?
冽泉将她引出,不动手,不接触,这般便过了?
但见贺紫羽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探了探鼻息,有气。
花翥悬着心便也松懈下。人活着就好,别的总能有办法。
她轻轻拍拍贺紫羽的脸颊,见他无回应才用力掐他的人中,贺紫羽勉勉强强睁大眼睛,眼神浑浑然,见是花翥,奶声奶气唤了一声姐姐,伸手整个人挂在她脖子上,呜呜咽咽哭了几声。
花翥问他被抓走时的事,贺紫羽说不清,他睡得早,迷迷糊糊中就被抱上马背,浑浑噩噩中出了城,嚎哭中被那人抓起丢进草垛,过于惊恐,又遭到巨大的冲击力晕了过去。
只用小手紧紧抓着花翥的衣襟。喃喃不休,说鹏鹏好怕。
花翥也有些怕。
马匹被冽泉牵走,举目四望,荒野茫茫,野原上隐约可见浅淡的树影,却寻不到一丝人烟存在的痕迹。
她不相信冽泉抓贺紫羽,将她引出城不过是为了好玩。
“鹏鹏,回家。”
“天黑了,娘说天黑了小孩子独自走夜路会被狼叼走的。姐姐,鹏鹏想娘亲。”
花翥奋力挤出笑:“鹏鹏不怕,姐姐会保护鹏鹏。回家。”
“可师父也说不安全。”
花翥细声细语安慰,又道:“姐姐必须回去。姐姐与苏尔依姐姐说好了定要早早回家。”
她走前苏尔依叮嘱她一定要早些回来。
她一定会早些回去。
抱起贺紫羽从草垛上滑下。
花翥举目远望,除了月色,四野上没有任何光源。
花翥曾与东方煜一道从永安城步行去汀丘,见过他利用摩擦生热,生出火星可点燃稻草。荒原中前行不可无火,便停下脚步摩擦起火星点燃。
无布,无油,独木难烧,她又带着贺紫羽捡回不少细木条,将稻草结成绳,背在身上。贺紫羽也捡了不少草裹在脚上做了一双小鞋子他在睡梦中被冽泉抱出,赤着足。
平日他一旦有了机会便缠着花翥不放,今日却分外乖巧。
乖巧的贺紫羽让花翥省了几分心。
高举火把,花翥牵着贺紫羽往前,月明星稀,却又可利用别的东西辨认方向。
走了片许花翥察觉到古怪。
漫漫荒野,草丛中有蛙鸣,有蝉叫。蚊子感觉到有人来,仗着夜深看不见,围着两人恣意胡为,毕竟尚才八月,草色青翠,遍地葳蕤。唯有丢下贺紫羽的地方有那样高的枯草垛,
花翥意识到自己中计。
今日八月十六,草木葳蕤,天靖城内、城外满是绿色。务农之人不会在这种时候打草。怎会碰巧有厚厚的干草垛、碰巧接住贺紫羽避免他受伤?
昨年是荒年,覃风寨都难觅马草。今年开战,军中更需草料。阳啟城外不可能留这样大的干草垛!
抓起一把嗅了嗅,草全然没有腐败,全段时日日日夜间大雨,不可能不受损。
除非此草从别处搬来这里,只为接住被冽泉从奋力奔跑的马上甩下来的贺紫羽。
冽泉不忍让贺紫羽受伤?
花翥打消念头。
冽泉不是那种人。
一旦这般想,冽泉的出现也变得格外可疑。
她与冽泉接触不多,虽说不清冽泉真实的性子却也知晓冽泉平日与青心来往繁多,若不是大事绝不会出现。
难道绑走贺紫羽的不是冽泉?
不是冽泉,最可能的便是贪星。
贪星是东方煜的徒儿,即便不算正式入门,花翥会的他应该也会,易容算不得大事。何况是夜晚,月色和伪装会欺骗了花翥的眼。
冽泉喜欢年幼孩童,制定此计的人知晓她也知道此事,便轻而易举利用贺紫羽将她从家中引诱出来。将贺紫羽丢在草垛中是因为不忍伤害他性命。
古怪滋生不安。
花翥暂时不担心苏尔依,毕竟林安默和格穆尔都在天靖城。
她却不敢相信东方煜。
夜路难行,幸好贺紫羽叽叽喳喳,不知疲乏。“姐姐,你看,好多星星。”
花翥仰头,月色明亮,天空中闪着几颗被遮掩光华的星。
握着火把的手一颤,心生一个想法。却只是脱下军服外的褂子裹住贺紫羽的脸,只露出眼睛和鼻孔。
蚊子多。
“鹏鹏,回家。”
前路渺远。
贺紫羽当年能跨越雪原回汀丘,脚力比一般孩童强不少。可他没穿鞋,夜间又不易辨认方向走了弯路,一个时辰后裹脚稻草已磨破好几层,他脚底磨出血却执意不要花翥抱。
“姐姐会累的。”
“鹏鹏在家里不是总吵着闹着要抱?”
“家中可不懂事,外面不行。”
花翥险些笑出声,又走了一段路,终还是抱着贺紫羽一路往前,贺紫羽勾着花翥的脖子贺紫羽轻声唱着歌替她解乏。
又行小半个时辰终看见零零落落的矮屋,寻到了人家,距离城门也近了许多。
夜空渐渐添了几丝柔软的红。
前方一户人家的家门口挂着破破烂烂的灯笼。城外百姓节省灯油,能在门口挂灯笼一定家资颇丰。花翥希望能从那户人家能有马匹,若是能借到毛驴也好,贺紫羽年幼走不动路,她抱着他走不快。
靠近,脚步声响惊动了家犬,也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一壮汉手握砍刀推门而出,手握火把,大声道是谁想要偷他稻米。
花翥小心解释,抬目,借火光和渐渐亮起的晨色打量那壮汉,那人肤色黧黑,杀气腾腾,一脸凶相。此人从房屋走出时花翥留意到那壮汉身后的屋子竟是破破烂烂,有几处连瓦都没有,只有木桩上拴着的狗冲着她一个劲狂吠。
有异。
抱着贺紫羽,花翥不敢妄动,顺口敷衍欲走,想着早些离开这块是非之地,那壮汉竟追了上来,一手握着刀把,一把拽着她的手臂笑道天冷夜晚,女孩孤身一人又带着小孩别四处乱跑,在此歇一夜为好。
别的住户距离较远,求救不得。
此人身上疑点重重,像是身负重任,不定可在那破屋中寻到马匹或是别的可用之物。他已经撞上了她,绝不会轻易放过。
而花翥身上背着剑,若径直离开,不定会在别处受袭。
花翥将计就计,与那人一道进了那破破烂烂的屋子。屋中点着蜡烛,墙角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大瓦缸。
花翥眉梢微沉,面色不改,单用左手负担贺紫羽的重量,后背紧贴着墙。
男人用眼角睨着花翥。
探视,寻找疏漏。
花翥虚与委蛇,道大哥家的粮食藏得真好,即便无人看守也不会被人夺去分毫;大哥一定是勤俭持家之人,不然家中怎么会连张桌子都没有。
两句试探,那男人便抽刀扑来,花翥右手抽出暗月,松开左手,贺紫羽对危险见怪不怪,从她臂弯落下的同时便整个人快速朝后爬行,花翥向前,单手用黑剑便抵住那男人的手中的长刀。
“在军中嚣张惯了,又来此嚣张?”
“大哥还未回答我,你是何人,深夜在此作甚?”花翥空出的手抽出银剑素音,直取那男子咽喉。
那男人慌忙退开。
因带着贺紫羽,花翥决定速战速决,她双剑并行,黑剑暗月削铁如泥,银剑素音柔软中藏着坚韧。一刚一柔,相互辅助,剑行若龙穿于云层,真假虚实共生。
逼得那男人陷入混乱。
花翥手中的剑却毫不停息,攻击愈发狠厉。
那男人看似凶悍,却只会军中盛行的那一套刀法,很快便被花翥制服。心中猜到男人的身份,花翥却不出声,只用绳将男人捆好。将男人手中的刀交给贺紫羽。
房前午后绕了一圈,未见马匹。
反倒是那凶悍的狗摇着尾巴吐着舌头讨好。
花翥留意到屋子中的那个大瓦缸。
记起前些时日有传言说城外一个乞丐婆子夜间睡在大瓦缸中,无意听见一群贼人讨论谋朝串位。
因此鹰羽卫加重了天靖城的防卫。
此处是城外。
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屋中有一个大瓦缸。
这么巧?
花翥蹙眉。
众人皆说那个乞丐婆子躺在破缸中听见那些章家人说谋逆之事,花翥索性躺在破瓦缸中闭上眼,风从房屋的细缝中灌入,夏末的蝉鸣,蛙鸣喧闹,耳边只有嘈杂的“嗡嗡”声,贺紫羽站在不远处大声喊,花翥闭眼凝神却怎么都听不清楚。
那个乞丐婆子怎么可能听得那么清楚?甚至事无巨细。
果真有诈。
花翥由始至终不认为章家而今的状况能够谋逆。
她点了火把围着房屋转了一圈,寻到新翻的泥土的痕迹,用木棒抛开覆在表层的泥,往下是碎木屑,掏开一个小洞,里面臭气熏天,下面深埋着一具尸体,衣衫破破烂烂,面容虽然腐烂却也能看出满头脏兮兮的银发。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既然什么都没有,为何要特意点灯?特意引人注意?
将一切恢复原状。花翥不动声色,回屋,贺紫羽见到她头一歪便睡了过去,睡颜安心。
花翥无奈,贺紫羽走到此处已是极致,故而她才想借一匹马早些回去,以免违背答应苏尔依的在日光落入树梢一定要到家的约定,不想遇见此种事。
命不由人。
只安慰自己苏尔依素来小题大做。
扯过男人的被子盖住贺紫羽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子,花翥将男人踢醒。
这男人说她在军中嚣张惯了。
他认得她。
故而才决定将她带回小屋灭口。
“好了,此番你该坦白了。你是何人,在此作甚?”
花翥关于此人的身份心中大致有了想法,若猜想是真的……她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东方煜曾说,越掩饰,越古怪。
真话中藏着私心。
假话的阴影处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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