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儿驮着三人奔向城南阿柚的小酒馆所在的西花街,小酒馆有间可储酒的房子,牟齐儿便与那个男人在那处,牟齐儿总说反正都要花钱住店,就当是照顾阿柚的生意。
阿柚每次都嘟噜她开的是酒馆,不是娼馆。
牟齐儿只哈哈大笑。
前方喧闹,远远便见西花街路口处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吵闹、争斗,不停不休。
其中有人来捉奸。一个看来二十来岁衣衫华贵,头上身上挂满了珠翠的女子被五六个泼辣的老妇人围在中间,捏着手绢抹泪。一大群家院围着他们二人,手中拧着木棍,大吵大闹。
通往阿柚酒馆的巷子口横着一辆小拖车,万清宵叼着草坐在通向小巷的路口处的平板车上。车上、地上处处散落稻草,他麾下那些士兵个个露出胳膊,围着平板车或坐或站,眼神凶悍,口中说着下流之语。
那美妇人几次三番被戏弄,见老妈子又吵不过,用手绢捂着脸,哭得更厉害。
围观者衣衫破旧,平日无什么消遣活动,见这里热闹精神抖擞,更有人带上小点心边吃边看热闹。
花翥将马儿拴在木桩上,寻思这么多人要如何才能混进去。
苏尔依与宋喜悦吵吵闹闹。
苏尔依一半中原话一半蛮语怒骂那个哭哭啼啼的夫人。“打啊!骂啊!砸啊!将奸夫淫.妇抓起来捆在羊背上拖去各个部族示众啊!再赶去乌伦盖拉,让他们被熊咬,被狼吃,被秃鹫啄得干干净净,被地鼠把骨头拆了啊!”
“苏尔依你好吓人,齐儿是女孩子,不能骑山羊游街啊!”
“谁让她非要找别的女人的男人?活该!”
花翥轻咬着大拇指,皱眉远观那乱腾腾一群人,万清宵的人守在西花街两端,那户人家派来捉奸的人掺和在其中,无进路,无退路。
阿柚的小酒馆正门对着西花街,其他三面墙都与周围的房屋比邻。住在此处的大都是穷人,房屋搭建得乱七八糟,只容一、两人经过的小巷在修得密密匝匝的房屋巷道中躺得横七竖八,唯一可称作“路”的只有西花街。
寻思片刻,花翥有了主意。
西花街有许多无名小巷,从任意小巷穿过都可去向附近居民汲水用的两口水井。她便让宋喜悦绕路将马儿牵去井水处。
花翥则牵着苏尔依垂首避开那群闹哄哄的人,从东面一条破破烂烂的小巷穿过。
小巷两旁微微能见到光的地方都牵着绳子挂着衣裳。花翥选了两身基本干透的扯下,留了些钱,根据光影和墙面上苔藓的位置判断方向,拉着苏尔依在小巷中穿梭。
太阳高高悬在空中,温暖的光分明平铺在天靖城,穿过小巷的风却阴冷潮湿,裹着各种臭味。偶有被拴在门口的小狗冲着两人凶巴巴打大叫。
住在此地的人这个时间大都在天靖各处穿梭谋生,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听见小狗的叫声和路人的脚步声探出头来,头发乱糟糟,睡眼朦胧,见路过的是女子,唾了一口,一脸艳羡地看着苏尔依精致美丽的衣裳和手腕上的玛瑙镯子。
当穿梭小巷已不能再靠近阿柚的小酒馆,花翥便拽着苏尔依,一户接着一户翻,总能从后墙翻入阿柚的小酒馆。没忘记将那两身旧衣套在外面,可挡灰,也可伪装。
“苏木扎,若是被人看见该怎么办?”
“那便由着他们看好了。”花翥笑道,见苏尔依忧心忡忡,心口一软,拉过她的手紧紧贴在面上,笑吟吟道:“若是被看见反正我平日为了方便也穿男装。若是被发现便说你我二人也是寻地方偷情的可好?”
“胡说八道!不要脸!都是林坏人的错,他将你教坏了!我要去骂他!打他!”
花翥吐舌,苏尔依每次骂她都会不自觉用蛮语,蛮族人那在中原人听来凶巴巴的语言从苏尔依口中说出却像在撒娇。
她拉着苏尔依的手贴得更紧了一些。“我见苏儿似乎不开心。那就胡闹一场好了,若是胡闹过苏儿便开心的话。”
苏尔依瞪大眼,红唇微微张了张,方才露出笑意,却又迅疾消失。“我不过是想阿爸和族人罢了,苏木扎,走,爬墙。”
花翥大致记得阿柚酒馆的位置,真翻起墙来,才觉得“大致的位置”挺可笑,接连翻过十几户人家的矮墙,惊扰了几户在家中绣花的婆婆媳妇,还被不少人家的小孩指着鼻子骂是小偷,甚至不小心撞见一对男女偷情,待翻进西花街,却发现走错了路,远望去可见万清宵带来的那些人的背影。
“有趣,我方向感也算不错,可没想到看似对的方向,实际走来却全然不同。”花翥笑道。
“苏木扎,为何直接不打进去?就说我们只是为了喝酒?”
花翥只是见苏尔依心情不佳,可刻意胡闹一场希望她开心,嘴上却道:“掩耳盗铃。”
“不懂。”
花翥一边重新估计位置,一边与苏尔依讲故事。
“可是苏木扎,小偷为何不晚上去偷铃铛呢?”
花翥忍俊不禁。
不自主看向苏尔依,苏尔依与她一样,累得额上,脸颊上也满是汗珠,反射着光,夺目而耀眼。
忽然记起拉各部族那个对苏尔依大献殷勤的阿特图,花翥心中的愤懑与怒火又加重了不少。
心弦更是一乱。
只扯着苏尔依寻找方向。
“苏儿,往这儿。”
此番,终于对了。
两人顺利潜入阿柚的小酒馆,阿柚紧闭大门,在门背后一个劲打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见到花翥便“哇”一声便哭了,可怜兮兮跺脚,道牟齐儿怎么非要来她的小酒馆做这种事,她很怕外面那群人闯进来砸了褚鸿影送她的小酒馆。
“因齐儿知道万清宵成日在这附近打转,若是你这里出了事,万清宵不会不管。”花翥道,见阿柚目光闪了闪,拽着苏尔依上楼,让她找万清宵将人放进来。
不到半柱香,万清宵便提着刀带着那群人前来。他将阿柚护在身后,摊手让那户人家进去搜。
那美妇人被一群老妈子推着向前闯入,搜遍小酒馆,果真放酒的门外听见一片旖旎之声。
踢开门,却见一面生的美公子,披散着发,衣衫半露坐在榻上,怀中抱着一有着一头微微打卷长发的美人,美人只露了半张脸。娇俏动人。自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随行的老妈子惊声尖叫,大骂此二人没有规矩,不知廉耻。
那美公子小心拉过衣衫包住怀中的美人,自己提剑离床,狠狠一剑砍断桌角。怒道:“你等是何人?”
分明容貌美艳像是女子,眼神却凌厉可怖,凶狠异常。
被那公子唬住,老妈子们不敢闹,美妇人看来胆怯,吵吵嚷嚷了一阵便走了。
待他们远离,扮做富家公子的花翥扯掉裹胸用的白布,长长舒了一口气,与床上的苏尔依穿好衣衫,唤出藏在酒缸后的牟齐儿与那男人。她懒得看那男人一眼,只将带来的旧衣丢给牟齐儿让她从墙上翻出去找宋喜悦,早些回军营。
牟齐儿挤眉弄眼道:“翥小将军为何与苏尔依姑娘这般胡闹?是为了帮我,还是自己想”
瞪了牟齐儿一眼,花翥解释:“不让他们抓到我与苏儿,又要如何解释万清宵带人在西花街外守了这么久?我二人帮了这么大的忙,齐儿不说一句好话?”
牟齐儿嘻嘻闹了一阵,换衣去找宋喜悦。那男人则换上万清宵麾下士兵的衣裳,花翥由始至终懒得看他一眼。
万事俱静,花翥留在小酒馆喝了一杯,用毛豆下酒,这里的酒比别处辛辣许多。阿柚道是万清宵的主意,穷人需要浓烈的酒味忘掉尘世的苦难。
“他对你挺好。”
“鸿影最近还是很忙,是吗?”
花翥剥毛豆的手顿了顿。
阿柚懂了。“好,真好。他好就好。”
苏尔依不知花翥那夜遇见褚鸿影与章老夫人的事,也看不出阿柚神情的古怪,张口,要花翥喂她毛豆。
阿柚望着她二人渐渐缩成一团,待万清宵来买酒喝时才打起几分精神。
一口吞掉酒万清宵笑言今夜定带兄弟们来喝酒。他说起阿柚,笑言有些女人还真是人尽可夫,叮嘱阿柚切莫别与那种女人来往。
“我与何人来往与你何干?”
“阿柚不是常与那女人说此处是酒馆不是娼馆。”
“我与齐儿说什么是我二人的事,与你何干?何况我也不是什么清白女子。”
万清宵眉梢耷下,又要了一碗酒,几口吞下提刀巡街。
花翥将才剥好的毛豆给苏尔依。
“齐儿说的对,苏木扎怎么想到这个主意?说,是不是那个林坏人教的!”
花翥赶紧摆手,其实是那日在蓉县被林安默的人盯梢,茵蕤为了混淆视线玩了一出嫂嫂与小叔子的故事。她记住了,有学有样。
“你竟背着我和茵蕤卿卿我我!”
“苏儿啊,你看天气挺好,要不要与我一道去军营逛逛啊?”
“见苏怂。”牟齐儿见花翥战战兢兢的模样大笑。她靠着城墙,说起今日之事,笑道自己无错,毕竟世上之事皆就不公平。
若是一男一女,定下百年之好,其中一人出门胡搞便会被天下人谴责时再说公平。女人嫁人后若是被外男看一眼都算是失德。可男人出门胡来,却被人恭维是风流才子。男人一面与花楼的女子说笑,一面责备女人不守妇德。
“女人若是被外男看了一眼便是脏了,男人却又碰那些脏女人,回家岂不是脏了自己的女人?还不如被外男看几眼干净!”
花翥皱眉回味牟齐儿这番话,总觉有几分道理,细想,又觉古怪。“齐儿这般行事便是为了自己的公平?”
“一则身边需要个男人,二则也未曾想嫁人。”
“可那位夫人呢?难道她活该?”
“翥小将军说笑了,难道我不引诱便不会有别的女人?今日说捉奸,阵势浩大,却不过躲在家人后面抹泪,我这般是帮她。逼着她回家打死那个混账男人!不过一个入赘的,本该挨骂受气,反而骑到娘子头上,凭什么女人嫁人要被受欺负,男人入赘就嚣张跋扈?”
“有道理,可偷欢总是错的。”
“男人可以,女人为何不可?”
苏尔依已听得晕乎乎,只一个劲点头。
花翥从混乱的逻辑中抽身,道:“男子与别的女人这般胡闹,也会双双受责。”
“可男人不过被责备,女人却要扒光游街,而后千刀万剐。所以小女子才要翥小将军搭救啊。翥小将军都这般说了,小女子会改的。”
花翥喝着清酒,觉得对,又觉得不对。
幸而还要练兵。
苏尔依坐在阴凉处仔细看,花翥昨夜向杨佑慈报告,得到允许后让自己麾下的女兵尽数穿上阮飘飘准备的黑红色的军服。
昨夜之事已证实朝中有人欲对阮飘飘下手,那她不如先行一步让天靖城众人都知晓阮飘飘给她提供了大笔军费,将阮飘飘变作自己人。让杨佑慈与那些别有用心之徒都知晓阮飘飘一心归顺,也愿拿出家资充盈军队。
所有士兵都是灰色军服,唯有她麾下女兵是黑红色。这般行事自然会遭受非议被人道无功受禄定是得了圣宠。可花翥转念一想,她与杨佑慈的闲话京中无一日没有人传,传言多了,也就罢了。
铁匠也给花翥送来新打造的兵器。
“苏木扎,你上马与朱将军打一场吧。我想看。”
“好。”
花翥上马与朱曦飞对战。很快便察觉到武器的缺点。此番的长刀样式,重量看来都不错,可又因太注意重量与样式,忽略了刃口的锋刃度。
深思间不留意侧头,苏尔依站在马儿身边,与牟齐儿嬉笑。
格穆尔来了,苏尔依似乎更想家。
却没有问她是否要一道回草原。
花翥绞尽脑汁,想着明日再闹点事情出来让苏尔依开心点儿。
回家时月亮已升上空中,十六的月亮比十五还要圆。
光华皎洁,月光无私。院中的紫藤树下光影斑驳。贪星又在东方煜房中。唐道房中亮着灯,他一直在读书。
章叶媃年幼,与在家中帮忙的老妈子住在一处。
苏尔依了无睡意,与花翥一道在院中赏月。她心事重重,花翥每次问,她却都道无事。
清风袭来,灯笼摇曳,烛光添了一分影影绰绰,与月光一道落在苏尔依面上分庭抗议。
格穆尔来后,苏尔依眼中便始终藏着一抹浅浅的愁绪。
花翥继续逗她,惹她,平日她总会大跳大叫,偏偏今天怎样都蔫着。平日花翥与牟齐儿多说几句都板着脸,皱着眉,偏偏今日对花翥说多有些朋友也很好。
“苏儿,出什么事了?”
苏尔依只笑,她站在月光下,月色落在她身上,此刻她便是蛮族的月神格莎娜。花翥立在原地望着她的侧影,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比以往快,每一次跳动都洋溢着欢跃。
像是被月色蛊惑,又像是被月色牵去了想要的方向。
花翥心化作细细软软的线,缠成绕指柔。软软绵绵,颤颤绕绕,说不清,道不明。
心一动,她朝苏尔依那方走了一步。
有些话,她想要与苏尔依说。
“苏儿……”
花翥听见瓦落下的噼啪声,仰头,房顶上立着一个蒙着脸的男人,那人腋下夹着挣扎不休的贺紫羽。
东方煜房中的嬉笑声依旧没有停息,不是贪星。
而梁上那人轻轻落下面罩。
月光落在那人面上,花翥皱眉盯着看着许久,呼吸渐渐急促,一时竟觉头晕目眩。
那人是冽泉?!
冽泉咧开嘴,抬起一侧唇角,笑开。
空出的那只手在贺紫羽脸上轻轻拂过,从墙上跳下,墙外,响起一声马嘶。
花翥记起青悠的说的关于冽泉的那些话,拔剑便追。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明日再说给苏尔依听便行了。
“苏木扎……”苏尔依忽然唤住她,声音有气无力:“苏木扎,在明天第一缕光落在大地上时,你一定要回来。”
“好。”
朝前跑了两步,花翥复又回头,苏尔依依旧立在原地,月光温柔笼罩着她,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轻雾。
耳根竟有些热。“苏儿,我一定回来。我也……有事与苏儿说。”花翥心慌意乱,不敢看苏尔依,牵着马,负剑追出。
冽泉抱着贺紫羽骑着马朝着南门一路奔驰毫不停息,士兵们正准备关南城门,花翥高声尖叫让士兵切莫放冽泉出去,士兵们挥刀欲拦,可冽泉动作敏捷,驱赶马匹灵活穿过,很快从城门窜了出去。
花翥咬牙继续追,守城人认识花翥。“花校尉!城门关了便不再开!”
花翥骑着马一路紧跟着冽泉。
她不敢松懈。月光穿过沿路的树林在地上留下一片片光斑,树林后暗影重重,危机潜藏于其中,伺机而动。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本章
关于牟齐儿,我知道她的做法是错的……在我看来她也算是一个叛逆者,一个和小花猪一样想改变又不知道如何改变的妹子……
做法是错的,是错的……
关于更新
干脆以后这本书每天22:00更新吧……那个时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了哈。#.#感谢在2021010723:45:162021010923:0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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