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第六日。
花翥下令不再用火.药袋密集攻击明荣城,只叮嘱士兵小心护住火药,保护好投石机,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多休息。
攻击虽减弱,却又多了随意性。
花翥令士兵不用随时攻击,但若心情好便可在投石机上准备火.药袋点燃并抛掷入城中。攻击断断续续,却更能让明荣城中的人提心吊胆,不敢轻易睡过去,更忧心自己会在酣睡时丧命于四溅的尖石与燃烧的火焰中。
惊慌于城内蔓延。
城外征北军防守加重,士兵们也有了轮番休息的机会。
花翥看似以逸待劳,压力却比之前更大。
征北军人少,明荣城墙高,蛮族骁勇善战、要尽全力避开蛮族骑兵。故才采用火.药袋攻击。火.药袋能炸伤、炸死蛮族,能惊扰蛮族马匹损伤骑兵的攻击力,能在明荣城中引起祸患。但炸不开城门,城门包了铁皮,放火烧无用。
欲彻底攻破城门,还是传统的云梯更方便。
可征北军人少,强行攻城耗时太长,对兵力损伤也大。
花翥便只能另寻他法。
最初花翥欲减少每日投放的火.药袋数量,此番行事是为了节省武器,也是花翥的策略。她意欲给城中人造成她军中火.药储存已不够、如今不过苟延残喘的假象,以便将城中的蛮族引诱出来伏击。
可她能想到的事,城中的蛮族将领也能想到。
第六日,城中蛮族毫无动静。
第七日,征北军投放的火.药袋比前日少了许多。
明荣城内却依旧毫无动静。
小将张多福提议早些撤退,制造混乱车辙引出蛮族大军。
花翥却觉不妥,毕竟征北军占据主动,贸然撤军、胡乱制造混乱车辙印只会暴露征北军的意图,此其一。
其二若他们撤军、明荣城的蛮族却依旧选择困守不出,劳累的是征北军。
“继续等。”
“可”
花翥知晓张多福所忧何事,她心中也无十成把握,却还是劝慰张多福道:“本将自有办法。”望天,花翥喃喃道:“本将当年好歹在明荣城中住过一段时间。”
明荣城天气算不得温煦可人,地势偏北,却因地势相对平坦,水流却不急不躁,明荣城河面也算广阔,当年她曾在明荣河边放小鸭子。
“属下愚昧,不懂翥小将军之言。”
花翥只微微挥手让张多福下去。
为将者,不可将心意彻底告知属下。
第八日。
天上层云密布,重重叠叠,隐藏雨意。
毕竟是春日。
秦芳仰头望着密密叠叠的云,面色青白,第一粒细雨飘落在她的面上时,那青白中更添了一点儿慌乱不堪。
他们人少故而使用火.药进行攻击,可火.药怕水。
花翥叹了一口气。“撤军。”
一个时辰内征北军有序撤军,丢弃了不少行军使用的帐篷、锅灶。
喜从天降,明荣城处处洋溢欢喜,街头巷尾皆道军队应趁这场雨杀征北军一个措手不及。
复仇!
复仇!
蛮族将士更是纷纷进言太守,皆道雨越落越大,敌军气势大减,这几日明荣城中虽有上千的伤亡,但只要全城十岁以上男性一道上场,总人数依旧高于征北军!
蛮族全民皆兵,加上马匹,可将花翥极其麾下将士斩杀赶紧彻底。
断了一臂的蛮族太守却皱眉道贸然追击会中计。
“那群中原人八千兵力,即便下雨也可与我等一战,用不着这般贸然撤军。”
“城中多马,中原人惧怕马战自然逃得慌不择路。他们连帐篷与锅灶都丢了!”
蛮族大将依旧瞻前顾后。
几次三番吃亏,甚至断了一臂,他不敢贸然前往。
众将见太守这般,也添了几分不安。
幸而,一个被俘至从征北军阵地后又逃出的蛮族探子前来求见。那探子被关押五日,眼眶、脸颊深陷却满脸喜色,将征北军大营空虚,利用炉灶、旧衣、马粪伪造人来人往,主将司马枭早已带了两万余人与不少军粮前去东面剿匪之事细细说来。
他近几日被囚于征北军营,亲眼见军营各种作假伪装之事。
“将军,机不可失!”
蛮族太守反问:“为何他们不杀你?”
那探子答不出。
“是计。”蛮族大将捻须道。
又言司马枭那行人一定藏在征北军大营附近,只等他们出城追击便会寻机将他们一举歼灭。
众将士细思,深以为然。
忽有一人道:“难道司马枭在离开前就想到了今日定会下雨?”
一话激起千层浪。
蛮族太守皱眉许久,传令士兵在全城询问,东面偶有士兵巡逻,不知可有人知晓此事。
果然,一个蛮族小将低声道前几日就有探子来报,司马枭带两万余人浩浩汤汤直向东方,丝毫没有退回之意。他忧心有诈,便令几个小兵沿路尾随,确定司马枭的确去了东方。
一中级将领大怒:“为何不报?!”
“属下想报,偏是身份低微,不得见太守。”
那中级将领又道:“由此看,中原人刻意将探子关押再放出只为令我等以为大营空虚是奸计!”
蛮族太守面色稍解。
却又皱眉道行事得更妥帖,便令探子前去查看花翥等人撤退的车辙印。
探子回来忧心忡忡,道车辙印丝毫不凌乱,更无旗子被抛掷。至多有一辆坏掉的投石机被落下。
蛮族将士忧心忡忡,征北军各处虚虚实实,交错混杂,分不清真伪,便不知应如何是好。
蛮族太守皱眉踱步,眉忽然头舒展,大笑道整兵,列队。
“出城追击敌人!”
众小将虽受到鼓舞,却也不解为何这般行事。
那太守断了一臂依旧器宇轩昂,骑在马上坐姿端正。单手握住缰绳道:“中原人行军打仗有个通病计划太过繁琐,这般繁琐只为掩藏不安。司马枭的确带人离开且的确未归。军中无大将,自然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何况,是奸计又如何?司马枭不在大营,我骑兵一出,谁与争锋!而那小妮子所的军队撤退太过齐整,长途跋涉,一定疲惫不堪!正是进攻的良机!”
不过两个时辰,明荣城的蛮族便集结两万三千人,形成卷云之势,扑面而来。
军队中年长的已过五旬,年幼不过十一二岁。
其中还有五千骑兵。
细雨濡湿道路,路滑,骑兵走得不快。
未走太远蛮族太守便见到了被抛掷在路边的投石机,蛮族人苦投石机久已,此时便一拥而上,用斧头、长刀将投石机拆分彻底、令其分崩离析。
再往前,车辙印乱了套。
有“司马”二字的军旗躺于泥泞上,面上印上了车辙。
蛮族太守哈哈大笑,道险些中了小贱.人的奸计!
雨落得更大了。地面越发泥泞湿滑,蛮族前进的脚步不仅无丝毫停息,甚至有几分志得意满。
雨越大,花翥的火.药袋越无用武之处。
不少蛮族都有在雨中放牧的经验,对细雨与泥泞不屑一顾。
天时地利。
是报复的良机。
大军步步往前。
似乎上苍也站到了蛮族那一方,雨小了,又慢慢停了。
阳光藏逸于厚重的云层后,空中浮动草木被露水浸透的香气。
蛮族大军朗声唱起牧歌。
前方半里处是一片矮土,最高处尚不到十尺,附近有密林,看似可做伏击地。仔细看,树林中有人影晃动。
伏兵就在附近。
不过如此。
蛮族将领们哈哈大笑。
蛮族小将们也欢喜不已。
唯有一小将迟疑道他记得过去此处没有这些矮土。这迟疑的声音被欢喜雀跃彻底掩盖。
蛮族太守大笑道:“那小娘们也就这点伎俩!谁抓住小娘们,小娘们便归谁!”
小娘们也就这点儿伎俩?
藏在矮土背后的花翥冷笑。她拉了拉既可避雨,又可做伪装的蓑衣。
前来的人马比她想想中多出许多。
她本以为蛮族大将至多带上城中的一万守军。不想竟带来了两万人马,如此来看,城中大抵只剩老弱妇孺。
她这方,即便加上镇守征北军大营的人马也比蛮族少八千人马以上。
幸而,她早有准备。
花翥长长舒了一口气。
撤退时她心中尚且有所担忧,那声长叹是满心的不安。
而今,不安消散殆尽。
蛮族终于出城了。
蛮族果然出城了。
在蛮族看来,花翥接连守城,又长途跋涉,自然疲惫不堪。
可花翥离开军营时带了一万人,到明荣城时却只有八千。
缺失的那两千人马在谷羽的带领下一早藏在这处伏击点养精蓄锐,四处布置绊马索。
以逸待劳。
方才有机会以少胜多。
想到一切皆在预料之中,花翥满心舒畅,微微一笑,笑容魅惑了山河。
她放出信号弹。
蛮族太守发现这一幕,大笑不过如此。
花翥朱唇微启,甜甜软软,只道一个字。
“杀。”
谷羽带着精兵从密林中杀出,挥刀直向骑兵后的步兵。
蛮族步兵不曾想领队的又是个女人,看来精神极好,还杀向步兵。虽有些措手不及,却也算不上慌乱。
终究不过两千人马。算不得可怕。
那蛮族太守越发意气风发。
花翥提着婉眉刀从矮土后跃出。
蛮族太守从容应对。
骑兵列队,奔向花翥。
花翥转身就逃,飞跃过堆积的矮土。
骑兵跑得极快,面对矮土纵马一跃!
马失前蹄。
重重跌入藏在矮土堆后的沟壑中!沟壑中插满了用从汀丘带来的削尖的锋利竹竿!
马嘶鸣着,与骑在马背上的人一道在沟壑中用力挣扎。
从明荣到汀丘,勉强算是平坦。
这些矮土堆全是用秦芳带人这几日人力挖出的壕沟内的土堆积而成!
此计是邢丰想出的。
竹竿也是邢丰准备的。
他有上百种对付蛮族骑兵的手法。
蛮族骑兵损兵折将,知中计后便换了道路,绕过矮土堆往前。
他们奋力吆喝,驱赶马匹往前,要为枉死在壕沟中的弟兄复仇!
偏又马失前蹄!
竟是满地绊马索,马匹在绊马索的作用下纷纷向前倾倒。
为了对付骑兵,邢丰此次重新制作了上万条绊马索。
谷羽带两千人小心埋在土中。
他们扮做百姓,挖沟壑,埋绊马索。
若遇见路过的蛮族哨兵,杀。
蛮族哨兵所打听到的那些消息,到底只是花翥需要让他们打听到的。
素来自诩为穿云箭的蛮族骑兵遭受接连两次攻击,成了断成两截的残箭。
征北军趁机杀出,杀人夺马。
两军相争。
兵器的铿锵声与人的哀嚎声混杂得撕心裂肺。
花翥手握婉眉刀连斩三人,夺了一匹马驰骋于混战中,手中的婉眉刀划出一道道弧线,每一道弧线卷着血色飞舞。
马蹄踏在泥泞的土地,踏进早已浑浑噩噩的小水坑溅起一道道泥浆。
才下过雨,空中有冷意额上满是汗水,汗水却从她的额头流下,灌入眼中,火辣辣的。
蛮族军队人多,却在遭遇连番的攻击后失了气焰。
马战,步兵短兵相接,弓箭手藏在暗处给与攻击。
断了一臂的蛮族太守虽骁勇却难敌攻击。只用蛮族连声喝道撤军!撤军!
偏偏,花翥的援军到了。
司马元秋只留了一千人防守大营,其他人早在半日前便在李元春的带领下慢条斯理奔赴伏击点。为节省体力,他们行军不快,见花翥释放进攻的信号后这才快马加鞭赶赴战场。
李元春麾下大都是邢家军,这段时日他们养精蓄锐,早已等得百无聊赖。他们本就是强有力的战将,更是在“为邢老将军复仇”的嘶吼声中奋力杀敌!
花翥挥舞着婉眉刀。
战局尽在掌握。
出军去明荣城前花翥曾千叮咛、万嘱咐李元春征北大营制造营中有许多士兵驻守的假象。
她却又想到,若是在占据优势的前提下忽然撤军,蛮族太守依旧会怀疑是计。
故,花翥复又叮嘱李元春道:“若是发现附近有蛮族的探子,不要杀,由着他调查。若那探子察觉到大营已有几分空虚便将其抓捕,待到时机合适时放出,让那探子将大营空虚之事告知明荣城蛮族。他们一定会出城进攻!”
“何为好时机?”
“李参将从军多年,紧随邢老将军身边,想必有自己的判断。”
花翥又说起自己当年放鸭子时留意到明荣城河水虽到了冬日枯竭也快,但是河道宽广,水流却算是缓慢。
明荣城的降雨量一定不少。
邢丰战死后花翥更留心起明荣这一带的降雨,留意到此处隔几次便会下雨。
李元春顿解,他的判断非常准确。
变天之日,便是进攻之时。
而后用一个探子定了全局。
战事终结。
征北军以折损三千人的代价歼灭蛮族一万八千人。
尸体。
处处都是尸体。
血腥味密布山河。
花翥浑身血污,下马,挥刀斩向蛮族太守。
那蛮族太守面上满是鲜血,口中喷涌血沫,从血糊糊的齿缝中挤出含混不清的蛮语。
古纱格雅。
花翥本未在意,可将俘虏聚集在一处时留意到不少蛮族士兵都对她指指点点,称呼她为“古纱格雅”。
花翥虽懂蛮语,但对蛮族的习俗却算不上知根知底。
见众人都这般称呼她,花翥多少好奇,几次三番询问抓捕的俘虏才知晓“古纱格雅”在绝大部分蛮族的宗教文化中有些类似中原的“邪祟”。
根据绝大部分蛮族部落的传说,古纱格雅是个离经叛道的女人,因抗拒阿爸阿妈定下的婚约赴死,被火焚烧,死后化作恶鬼,四处发动战争。因为,“古纱格雅”也有“玩弄战争的鬼女”之意。
不过在几个偏远小部族中,“古纱格雅”也有别的含义。
“哪几个小部族?什么意思?”花翥顺口问道。
“格钦、木嘎拉,还有阿古玛。”
花翥一怔。
阿古玛,苏尔依的部族。
“阿古玛部族中古纱格雅的意思是战争女神。”
花翥心里一颤,却又微微笑道:“过去没有听苏儿说过呢。”
苏尔依总称呼她为“苏木扎”。
我的太阳。
花翥仰头望着天空,一道阳光穿过厚厚的云翳落在她手心,炙热而有力。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收复明荣,然后打紫炎哈要不是之前事情太多,还真可以三月写完第二卷……望天……感谢在2021040323:58:002021040500:2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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