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翥不敢妄动,只抽剑立在原地,细心听着周边的动静。朝政方立,万事待兴,逛夜市的人不多,可那武器来得悄无声息,偶尔一声货郎的声响也足以搅乱她的注意力。
混沌。
不论是视觉还是听觉,皆陷入一片混沌。
双臂又一阵吃痛。武器飞来那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湮灭于路人背上孩童梦中的呜咽声中。
偏是那人始终抱臂,立在墙上一动不动。那古怪的武器究竟是如何射出?又如何弄伤她的?
不敢动,花翥便陷入彻底的被动,甚至连防御都不知如何开始。硬拼毫无机会,便尝试智取。
她便保持出剑的姿势,忍痛问道:“你便是贪星?”
“师兄的名字也是你能随便叫的?”
果真是。忍痛,花翥笑道:“贪星,我不过弱质女流,你等身为男子却这般大张旗鼓,着实少了几分男子气概。”
贪星立在墙头的身姿登时僵硬了几许。
花翥心道:难道她误打误撞还蒙对了?来的人不止一个?
试探般朝前一步。
双臂又一阵吃痛。
第三次被袭。
贪星依旧站得笔直、不动分毫。接连三次,花翥确定那武器定是从贪星身上飞出的,可他抱臂立在墙上,一动不动,究竟如何袭击她?
僵持。
贪星始终不动。
花翥也不敢动,只死盯着贪星,不将目光移动分毫。
笼罩在月上的薄衣被想要探视月色真相的风儿一点点剥落。
云雾散尽,月光毫不掩饰自己的千娇百媚。
那窄腰少年贪星率先开了口,言语间不乏奚落,道:“小师妹这般盯着师兄,难道不担心下一次师兄弄瞎你那双漂亮眼睛?”
对之前的问题避而不答,却又自称她的“师兄”,贪星的确是东方煜的徒儿,学得一手转移话题的本事。花翥却也记得青悠也曾说东方煜承认的徒儿不过六人。
有了办法。
反手抽出素音,一手握一剑,花翥故意嘲弄道:“师父承认的弟子加上我只有六人,我见过其中四位大师兄逸归而今应年近三十,自然不是你。我身为师父承认的六位弟子之一,如何会认一个连入门资格都未获得的废人为师兄?”
一字一句,挖心刺骨。
如她所料,贪星终不复先前的冷静,他胸膛微微起伏,肩头因愤怒而耸动。
青悠与此人皆是东方煜的床伴,花翥对他二人的过往不甚了解,却也能从那日之事中感受剑拔弩张。
不止是争风吃醋。
青悠是被东方煜承认的弟子,贪星却不是。
拱火有效,花翥笑吟吟火上浇油。
“世人皆轻视女子。我身为女子之身却能得到师父的承认。你身为男子,连床都和师父上了却依旧得不到承认。
“你骂青悠老,青悠师兄却在十四岁那年便成了入室弟子;你自称师兄,比我年长,想必已年过十八,十八二师兄眠舟已经出师,眠舟师兄有一副好相貌,却连师父的床畔都用不着摸,毕竟实力超群。青悠师兄上得了师父的床,也成得了师父的弟子。”
双剑看似不留意在胸口处交叉,给出最后一击:“而你,除了年轻和紧,你还能帮师父做何事?”
夏虫喧闹。
愤怒。
仇恨。
厌恶。
还有绝望。
混杂的情绪化作丝丝缕缕,编织成贪星沉重的呼吸声。
“我杀了你!”他咬牙切齿。
花翥微眯起眼,先前贪星说下一番要直刺她的眼睛。在未知的恐惧下,她的心跳混乱不堪,想着多少能护着自己一点,便将两把剑交叉在胸前。
袭击却许久未来。
跳下墙的声音,奔跑的脚步声。
花翥定睛看去,贪星竟跳下墙跑了!?
提剑快步追上,心中的疑惑跌跌撞撞。她那番话严重刺激了贪星,那么贪星为何不用那古怪的武器袭击她?
暴怒下却依旧能控制情绪。
究竟是黔驴技穷还是已布下陷阱。
花翥略微放慢脚步,疑心有诈,便分外留心四周,贪星的脚步却丝毫未有所减慢,偶然回首张望,见她紧随其后,却是逃得更快。
心一横,花翥加快脚步,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番。
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近。
花翥一面追,一面反手将黑剑插回剑鞘,脚踏沿路的青石堆,借膝盖之力腾跃,素音长剑挥出银色的剑光,划破了贪星衣衫,也伤了他的后背,他跌跌撞撞朝前,慢了几步。花翥趁机缩短两人距离,再度朝前猛扑,轻而易举将贪星扑倒在地!她左膝半跪,右膝压在贪星后背,左手抓住贪星手腕,右手扼住他的后脖颈。
贪星疯狂挣扎,却挣扎不得。
花翥压抑住兴奋,抓捕比想象中顺利许多。心中咯噔一声,似乎太过于顺利。
青悠,青心;眠舟、冽泉。东方煜的徒儿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即便未能成为正式弟子,又怎会这般容易被控制?
何况为何贪星不使用那奇怪的武器袭击她?
难道那古怪的武器只可使用三次?
“你究竟有何目的?为何伤我?”花翥转向贪星,厉声问道。
贪星却只是笑,笑声阴冷可怖。
小巷传来脚步声。
“小花猪。”东方煜的声音。
花翥摁住贪星,忐忑不安,却又故意大声道:“师父,有个怪人立在墙头,徒儿已抓住他了!”
“小花猪,放人。”
意料中的答案,花翥却不松手,故意问道:“师父,是你熟人?”
“小花猪。切莫在为师面前做妖,你的所有手段都是为师教的。放人。”
“师父,那徒儿至少可以看看他的模样吧。徒儿呀!”东方煜用力抓住花翥捆成一束的头发朝上一扯,花翥疼得几乎流出泪来,手不自觉一松,东方煜逼着她从贪星身上站起。
一瞬间,贪星跑入黑暗。
“师父?”
东方煜却已松手转身,声音懒懒的,偶尔打个哈欠,只道:“小花猪,该你管的事你就管,不该你管的别多管闲事!回家!”
微微咬唇,贪星已逃,追也无用,花翥垂首紧跟东方煜。在脑后摸了一把,手上血迹斑斑,还有数十根连根拔起的断发。
出门匆忙,东方煜光着腿未穿鞋,只随意披了一件翠竹纹样的大氅,系着一条翠色的腰带,披散着头发。床榻上留有痕迹,被褥乱成一团。屋中香味很浓,正是贪星身上的那种香味。
“点烟。”
花翥点燃烟管,递给斜靠着被褥的东方煜,毕恭毕敬。东方煜长长吸了一口,吞云吐雾。
“跪下。”
花翥跪在东方煜面前,背挺得笔直,睁大眼,一脸不服。
东方煜哈哈大笑,却又快速沉了脸。“小花猪,你今日意欲何为?”
花翥说出在云袖坊之事,说出那行为古怪的商朦,还有那奇怪的武器。“上次问师父,师父说一概不知。”说着,竟有些委屈。
“又如何?”
“贪星手中的古怪武器是师父给的?”
“自然。”
“很有趣呢。”
“为师给的自是好东西。”东方煜还似笑非笑望着她略有几分不安的脸。“小花猪也想要?”
“徒儿的确想要见识一番。”
“那却是不行。那匣子为师只有一个。”
花翥紧盯着东方煜的脸,鼓足勇气,一字一顿:“可师父为何上一次不告诉徒儿实情?”
东方煜不言。
“师父,你阻拦徒儿抓贪星,是为了”
“为师给了贪星一件事做,做成了便认他为第七名入室弟子。”
花翥未问究竟是何事。
东方煜不会告诉她。
“师父。”花翥低声,又唤了一声“师父”。“可是他弄伤我,接连好几次,你就不担心徒儿受伤?”
“小花猪,你常年在战场上,身子骨比贪星好,受点儿伤算不得什么。”
花翥惊愕。
东方煜笑吟吟反问:“小花猪觉得为师厚此薄彼,你难道还有帮为师暖床的本事?”
花翥瞠目。
“为师当初收你,是看中你相貌美丽。分明收拾几分就可送入宫中帮为师做事,你却非要玩什么女子也可改天换地。那你玩儿吧,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到底是一场游戏。
“为师闲极无聊,陪你玩玩也好,故而将你当做刀来培养,你却几次三番让为师失望。你太爱管闲事,心也太善,逐鹿之事,容不得善心。今日之事,就当买个教训。”
“难道世上之事只需要有恶意?”
“并非,但善意却也是多余。”东方煜变了脸,厉声道:“小花猪,你既然已知晓贪星与为师有关联,却执意抓捕贪星,以你的聪明,却想不到贪星所做之事是为师安排的?”
花翥不言。
“知道,却刻意为之。你所做之事与青悠有何区别?难道你也想做青悠要做的那些事?”
花翥终于忍不住问起青悠的去向。
“为师让他去同一个男人睡觉,帮为师窃取情报。”
寒冷。
花翥在炎热的八月冷得直打颤。
她清楚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在止不住打颤。“师父!青悠他对你”
“床伴罢了。”
“可青悠他”
“小花猪,不该你管的事,别管。”
这样的话,褚鸿影也对花翥说过。
茵蕤、牟齐儿都对她说情爱之事复杂,人心多变,旁人却是管不得的。
原来,情爱之事中谁动心多,谁便是可怜的那个。
花翥声音渐渐哽咽:“师父,若情不深,为何不与青悠说清楚?”
“小花猪,不该你管的事,别管。何况,青悠本就是养来做此种事的,他也不是头一次帮为师做此种事,前前后后,男男女女相加十余个总有了。他都不在乎,小花猪,何须你多事?”
“师父养大我们,只为了此事?”
“谁让他天赋平平,没有逸归和眠舟的本事?出去,跪端正。”
花翥在东方煜门外跪得直挺挺的。原来青悠也算是天赋平平,原来她差点儿成了另一个青悠。
期待消散,那层包裹她颠沛流离的温暖,也像是水泡,轻轻一戳,便破了。
她期待太多。
对东方煜期待太多。
东方煜算不得恶人,却也算不得好人。
他会爱她、会爱他们。
他也会厌恶她、厌恶他们。
到底只是兴之所来,随心所欲。
青悠也曾说,东方煜若是高兴就会多爱他一点儿,若是不开心便会对他拳脚相加。
东方煜素来如此。
原来她由始至终看不懂东方煜。
“小花猪,可想明白了?”
花翥仰头望着面上懒洋洋的东方煜。他终究是她师父,终究是他递给了她蛛丝一般的希望,拉了她一把。
“师父,徒儿懂了。刀,得有刀的样子。”
“那便好。”
坐在紫藤花树下,花翥望着亮得明媚的月,唐道在读书,贺紫羽见她伤心,抓着她的手,乖乖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苏尔依归来带来情报,这段时间商朦的确不在云袖坊,苏尔依与阮飘飘寻到他时他一头大汗,手上有擦伤。
“就是他!男婊.子!”
花翥仰头望着天。深深吸了一口气,脱掉鞋袜,赤脚在地上行走。天黑了,却依旧热,伤口疼痛不已,东方煜全然未问伤口的事。苏尔依抱着贺紫羽坐在紫藤树下望着她,面有忧愁,为让她宽心,花翥用力笑,蝉用力嘶鸣。
月儿圆了。
一缕月光从天空落入花翥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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