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路人都不是睁眼瞎,能瞧出那白皙手臂上的伤痕都是掐痕,哪里是周夫人口中说的磕碰伤口,倒是周成武的门牙,文哥小小身子如何能将人家两颗门牙打掉,说是不小心磕的,还能信上几分。
林夕最懂察言观色,见周围的人已经开始相信,立即添了把火。
“大家都知道的,我们家文哥平日尊老爱幼,从不主动欺负人,今日会还手都是周成武这个孩子骂安哥是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种,你们说说哪有孩子说话如此恶毒,我家文哥自然见不得好友被欺负才还击。”
“安哥……”听了这话,本来还想道歉了事的连母顿时红了眼睛,摸了摸抱紧她的安哥,红了双眼,原以为送孩子去上学是件好事,没想到学堂的孩子都是如此编排欺负自家孩子,连母顿时觉得方才强逼安哥道歉是多错误的决定,可如此让周夫人闹下去,影响林家生意,想着林家对他们俩母子的照顾,一时间难以抉择。
“哎呦,一个小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恶毒啊!”
“谁说不是呢,连家母子平日老实本分,人家丈夫没了,好好过日子,怎么这么说戳人心窝的话。”
“一个孩子哪里能说出这话?多半……”那人没把话说完,偷偷指了指趾高气昂的周夫人。
周夫人见到如此场面,嘴巴都快被气歪了,若是在乡下还能跟人家理论三分,可自家老爷刚教育她在城中莫要和人家随意争吵与得罪别人,如今事情闹得越来越大,自己又不占上风,周夫人心中多了几分退意。
“算了算了,都是孩子之间的争吵,我就不计较这些了。”
见周夫人脾气软了下来,林夕却并未放过她,立即拦着打算走人的周夫人,道,“周夫人,还请留步。”
“林掌柜,你家姑娘这是何意啊?”周夫人如今见到林夕就头疼,这丫头难缠的很,这次她学聪明,转头同林家夫妻说道。
林父一向懂得自家女儿是什么德行,不赞同的冲着林夕喊道,“糕糕!”
林夕没回应,固执己见的看着周夫人,面色犹如高傲的猫儿般,“周夫人,我希望周公子能够给安哥道歉。”
“道歉?”周夫人像是被掐着脖子的大鹅般,趾高气昂的说道,“我家成武被的鼻青脸肿的,那小子脸上一点伤都没有,凭什么让我家孩子道歉?”
“周成武说的那句野种,凡事读过圣贤书的学生都不该说出这般粗鄙的话,平日先生所教的都丢到脑后不成?安哥入学虽然没有交钱,但也是正经通过考试入学的,他同样拥有学习的机会。周成武却次次以这事欺负他,就凭这些,他也应该道歉。”
这回林夕不再同以往一般嬉皮笑脸,冷着的小脸与不苟言笑的林父十分相似,反倒让周夫人心中忍不住害怕,若不是周成武脸上伤这么重,她不至于跑到林家食肆闹事,毕竟林家与县丞之间的关系可谓是牢不可破。
见周夫人不搭话,林夕眉头紧皱,“子不教父之过,周夫人若是不愿意让周成武道歉,我只能去找周老爷了。”
林夕看了眼抱着林母的文哥,眼神一对上,文哥立即明白阿姐的意思,立即嚷嚷,“我这就去找周老爷。”
谁不知道,周家是周老爷做主,周夫人敢在一群外人面前撒泼谩骂,唯独在周老爷面前缩得跟鹌鹑似的,这要是闹到周老爷面前,此事不仅不容易收场,周夫人还可能挨一顿骂。
“站住,你给我站住!”周夫人急忙喊住打算叫人的文哥,脸色变幻了好几回,最终拉了把周成武,“快给人家道歉。”
周成武一愣,压根没想到自家娘这么轻而易举把自己推出来,还这么凶的朝着自己吼,一时间六神无主,等反应过来立即泪水鼻涕直流,甚至嚎啕大哭起来。
周夫人被这一哭声气得脸红,心中骂着这个儿子不争气,可林夕这丫头明显不可能让她那么轻而易举的离开,一方面害怕她真的去找老爷,情急之下一巴掌拍在周成武脑后,既心疼,口气又恶狠狠的说道,“还不快给人道歉。”
周成武被这巴掌打懵了,又瞧着娘不愿善罢甘休的模样,只得乖乖朝着连康安说道,“对不起。”
连康安早就没有刚开始那般生气,此时唯有对文哥的愧疚,是他连累文哥被打成这般惨状,如今听到周成武的道歉,他只是摇摇头,“你还是和文哥道歉吧。”
周成武看了眼周夫人,见她一脸凶状,只好不情不愿的转头对着一旁的文哥说道,“对不起,文哥。”
文哥见他既然已经给连康安道歉,自然不会紧巴着不放,“我接受你的道歉了,你以后也不要在欺负安哥了。”
周夫人见状,不再多逗留,拉着周成武就往人群里钻,周围百姓见已经没了热闹也就纷纷散去,留下一旁连家母子。
“林夫人,实在对不起,因为我家安哥连累到文哥,这药钱花多少,我来出。”连母是典型的南方女子,温婉娴雅,只是这些年忙于生计,比同龄女子更像老态,与干练大方的林母有着鲜明对比。
“这怎么能让你出钱,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不和打闹罢了,我们家文哥平日就时常磕碰,家里常备这些跌打损伤的药,小孩子皮实的很。”两家人之前并未真正见面,今日算是第一回,林母见连母身上衣服破旧,再加上这件事本来就不是连家的错,自然不能让连母出钱。
“多谢林夫人,我们家安哥平日不爱说话,多亏文哥愿意照顾,早想着应该抽时间过来拜访拜访的。”
“既然如此也不用叫我林夫人了,叫我琴娘即可,正好我们家准备开饭了,你若是不嫌弃便留下来吃顿饭吧。”
林母一向热情,只是让原本便腼腆的连母更加不好意思,不过林母能说会道,又热情拉着连母就往食肆里头走,留着三个孩子面面相觑。林父见状也是一脸无奈,只是招呼三个孩子先吃饭再说。
“听说连夫人是来自西骏县的?”
“是啊。”
因为周夫人闹事,再加上外头热闹,食肆里的客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桌。食肆里的人趁着空档已经解决一波人的晚饭,如今没吃的只有掌柜一家,最近天气炎热,林夕让小乙哥在院子里头摆了一桌,此时挂在廊下的灯笼上头飞虫飞旋,落下的阴影照在院子的小道上,孩子嬉闹声在院子里荡开。
“疼,阿姐你轻点。”
林夕拉着即将挪走的小板凳,一脸坏笑的说道,“谁让你这么笨被人压着打。”
“还不是周成武人多势众,欺负我们两人,对吧,安哥。”文哥对着坐在后头的还安哥说道。
“是啊,林夕姐姐,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压着文哥打,还把我拦在外面,要不是先生来的及时,我们两个怕是回不来了。”安哥受得比文哥轻,但也疼的不行,正等着林夕帮忙上药。
“我说你们两个就是傻,上回被他欺负就该知道,周成武那个大块头肯定是打不过的,就应该偷袭,等下回他下课人家都不在的时候……”
“林夕!”
一听这句喊声,三人莫名缩了缩脖子,尤其是名字的主人立即紧闭双唇,生怕下一句就是罚她回家跪祠堂的话。
一旁的连母瞧见后有些哭笑不得,还没说话,倒是林母开口道歉,“不好意思啊,林夕这孩子从小被我家长辈娇惯坏了,尽出这些馊主意。”
连母听了立即摆手,“今日要不是林夕,根本无人帮我们母子。”
林母之前便听文哥说过连家母子的情况,连家的男人说是安哥出生那年外出失踪,最后听人说的消息便是在这个镇上,所以卖了西骏县的房子便往这里赶,只是到这里不但人没找到,家当也所剩无几,只能留在两镇,帮人浆洗缝补衣服,这一留就是七年。要不是这几年陈家学堂愿意收取有读书天赋的孩子,恐怕年幼的安哥该被送去当学徒。
孤儿寡母在镇上生存尤为艰难,且不说那些嚼舌根的妇人,再加上那些心思不纯的男人,连母是能躲则躲,生怕沾染是非,今日若不是林夕极力争辩,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安哥委曲求全的道歉,如今安哥没有受半点委屈,让连母多了一丝安慰又多了几分苦涩,一个母亲居然护不住自己孩子。
林母也是母亲,自然明白连母的苦楚,她拍了拍连母有些佝偻的背部,安慰道,“安哥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会明白的。”
连母冲着林母微微一笑,便听到安哥兴冲冲的对她说,“娘亲,你看这是林夕姐姐送我的。”
连康安手中拿着的是用草编织的蝈蝈,这是林夕回来时在路上买的,本来就打算送给他们两人,哪里知道会发生这件事。
“真好看,安哥,记得要谢谢人。”
“嗯!”
安哥重重点头,橙色的灯光将在院子嬉闹的三人身影照亮,斜影被拉长印在凹凸不平的小道上晃动不止,连母看着如此场景,久违的笑容终于重新浮现。林母见状松了口气,抬头正好与来瞧瞧情况的林父相视而笑。
……
第二日,林夕怕周成武秋后算账,特意送文哥上学,结果一出门就碰上早就等候多时的连康安,经过一夜两个孩子脸上的淤伤似乎更肿,瞧见时还互相笑话了好一阵。
三人一道出发,还没从巷子走出来,就瞧见巷口一人鬼鬼祟祟缩在一角,林夕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文哥直接冲上去,冲着那个身影就喊道,“周成武你还敢来,信不信这回我打得你跪地求饶。”
林夕有些吃惊,定睛望过去,还真是周成武,只是今天的他明显比昨天伤的重,脸上明显带着巴掌印,显然回家还被教育了一顿。
周成武盯着眼前恶狠狠的文哥,早就没有昨日的气势凌人,声音略带沙哑,“对不起,我是诚心向你们道歉的。”
原本强势的文哥一脸纳闷,看了眼准备帮忙的安哥,又看了看后头的林夕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林夕多半猜出什么原因,听说周老爷做事有自己的章法,不喜自家人在外头惹事,之前周夫人因为和隔壁家的娘子不和,时常争吵,还曾被送回乡下,昨夜事情闹的那么大,街上又不少出来游玩的人,想必是附近邻居瞧见这事回去同周老爷说了一番,瞧周成武的脸就能看出周老爷并没有手下留情。
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林夕拍了拍两个小家伙的后背,虽然心中有不服之处,但瞧见人家这么惨,又的确诚心道歉,也不好不接受,文哥摆手说道,“算了算了,我们真的不怪你了,以后你可不能再欺负安哥了,不然见一次,我还打你一次。”
转手又从背包里拿出膏药递给周成武,傲娇的说道,“你拿去用吧。”
周成武看着文哥手上的药膏,又看了眼冲着他笑的安哥,心中仅剩的不情愿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多了几分真诚,“谢谢!”
三人相视一笑,算是冰释前嫌,孩子们的友情是纯粹的,有时候因为一件事打架,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而原谅对方,尤为可贵。
三人邀着一同去学堂,因为路上耽搁了一阵时间,林夕带着他们绕小道走过去,此处的巷子众多,又因为宅子基本相似,弯弯绕绕,不过文哥和林夕经常走,所以对这一带非常熟悉。
“阿姐,哪里。”文哥拉了拉林夕的手,指了指前头的巷子,那处站着面目严肃的衙役,周围百姓都在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林夕直觉前头发生的不是小事,让文哥带着两人去学堂,自己则是上前瞧瞧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