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院子里,林夕蹲在院子走廊下风口,时不时煽动面前的药炉,眼神涣散,心思并不在此。本来在一旁帮忙的小汤见状,只得抢过林夕手上的蒲扇,略带玩笑说道,“小掌柜,你这发什么呆啊?”
“哦。”林夕回神,顺道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似乎依旧没什么动静,“就是想着妄念身上到底是什么病,连文大夫都没办法。”
小汤见状安慰,“小掌柜,你别太担心,文大夫不是说暂时没事吗?”
“暂时。”
林夕白了一眼小汤,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便听到小汤扇着药炉,声音同药香一起扩散,“我觉得,咱们这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小掌柜你说咱们这镇上最近邪乎事不断,妄念这种生人,又没个保护,说不定就是碰上不干净的东西。小掌柜可别忘了,昨天你和弥途师傅不就从平地被鬼拉进旧渠的吗?”
“……不过,昨天不是弥途师傅躺在这个院子里面吗?怎么今天就换妄念了……哎,哎,小掌柜你去哪里啊?”
回应他的只有林夕的背影以及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去找能治病的人。”
小汤是一脸茫然,“这是去找谁啊?话说到一半怎么就跑了……这药也得我喂啊。”
回应他的除了是无声之外,就剩下冒着热气的药炉。
要找谁来治病,自然是找那不靠谱的道长,目前除了妄念自己以外,林夕只认识任道长这人,不管他有没有真本事,先过来瞧瞧再说。
今日任道长的摊子依旧没开,这两日他担惊受怕,哪里还管得了生意的事,早早就同小风筝说过谢绝一切访客,可惜他偏偏没有想到林夕会上门,小风筝瞧见是更是没阻止,二话不说就给林夕放行。
本来正在喝粥的任道长,瞧见林夕大摇大摆的走进来,顿时被滚烫的粥呛得满脸通红,嗓子火辣辣的疼,抖着手指着林夕,“你你你……你这个扫把星还来做什么?”
“任道长,你怎么说就见外了,咱们好歹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同伴。”
任道长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姑奶奶,你可饶了我吧,上回带你去瞧百鬼夜行,我差点去掉半条命,跟着衙役熬了大半宿,才全须全尾的回来,你要是再来,我怕是顶不住,你瞧瞧我年纪不小了,跟你混,我任家怕是要绝后了。”
听着这一顿指责,林夕面色未变,只是把一旁的旧板凳拉过来,“任道长,你这话有点过了,身为道长,除魔卫道为首任,这传宗接代和你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拿出来搪塞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你管我。”任道长椅子挪了挪,生怕和林夕沾染。
倒是一旁的小风筝见状忍不住劝慰,“道长,你要不先听听林夕姐姐怎么说,再做决定吧,我奶奶常说,任道长是顶好的人,听了定然不会不帮的。”
小风筝祖孙平日里没少照顾任道长,多少会给点面子,听到这话任道长只是冷哼一句,却依旧没有转回来,但两人知道这是同意听听,林夕自然没有犹豫,“和我一起被抓的人,他回来很异常,昨夜甚至自残。”
听到这里,任道长顾不得生气,转头认真的问道,“你说那个和尚怎么了?”
刚准备说话的林夕顿了顿,如今的弥途已经便变回妄念,她该说怎么说明情况?
“哎,发什么呆?”
“先不说了,咱们先去瞧瞧,人命关天啊。”
这么一说,任道长顾不得与林夕的那点恩恩怨怨,三两口把手上的粥喝完,抹了把嘴,收拾一番便同林夕往县衙那处走去。
林夕最熟悉这段路,带着任道长弯弯绕绕,没花多少时间就来到了灵桥这处,过了桥就是县衙,不过两人刚上桥就瞧见两位姑娘正在朝门口看守的衙役说话,这背影很是熟悉,在走两步才听到那两人的声音,林夕顿时有些疑惑。
“惜月姐姐?”
正说话的几人立即回头,尤其是那个被问话的小衙役,“小掌柜,这两位是来找你的。”
林夕微微点头,算算日子今日应当是陈惜月的回门之日,按理说不应该有时间来找她才是,但瞧着她眼睛红润,脸上似乎重新上了妆,还带着白雪,恐怕是受了委屈,只好同一旁的衙役说道,“把任道长带去妄念的院子,让他帮忙瞧瞧什么情况。”
见衙役已经领着人进去,看了眼周围好事的人,“这里人多,不如去我家食肆聊聊?”
陈惜月顿了顿,才妥协的点点头。
没了林夕,食肆的日子依旧照常,只是一连两日没回来,林夕颇有些担心,今日一看到林夕带着陈惜月上门,表面上没瞧出什么,但林夕觉得此时正是风雨欲来时,搞不好又是一顿罚。
特意让小乙哥把陈惜月和白雪领到楼上包间,一转头,林父的影子都没了,林夕来回绕了好几圈都没瞧见,只好跑去厨房要热水,顺道和林母打声招呼。
林母为人爽利,平日里就是喜欢捣鼓些新鲜吃食,这时候正想着中秋节该出什么月饼,正好听见林夕要热水,手里捏着面团,脸色似笑非笑的说道,“哎呦,这不是我这几天不着家的姑娘吗?这是从哪里野回来的?”
“娘亲,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几天不是乖乖待在衙门里帮忙吗?”
林母话是这么说,实际心里还是比较放心,毕竟是徐青池亲自派人来说,具体的事他也不敢这么说,只是说了林夕乐不思蜀,会在衙役多住两日。林夕一向野惯了,最近镇中又有案子发生,加上徐青池的印象不错,林母多半猜出林夕不归家的原因。
林母手上沾着面粉,故意在林夕脸上划了一道,声音却不像责怪的口气,“你呀你,心思都给养野了,等着你爹收拾你吧,这两天他整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真的?”
“真的,昨夜睡不着在院子里唉声叹气的,被你爷爷骂了一顿,说大半夜不睡觉就知道折腾人。”
想到父亲那边儒雅的人深夜坐在院子里,林夕就忍不住想笑,转头瞧见旺婶已经把自己要的茶已经泡好,便打算先端茶上楼,晚些再来找林爹。
“小姐,你莫要伤心了,夫人定然是一时生气才会说不让你进门。”白雪瞧着自家小姐面露伤心,忍不住劝慰道。
倒是与她们猜测的不差,原本回门是个喜庆的日子,陈夫人一早就等着女儿女婿回门,结果哪里想到进门的只有女儿一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是盛方没空,而惜月一意孤行偏要这个时间回门,怎能不气?一怒之下,就把刚进门不就的陈惜月一道赶了出去。
陈惜月心中苦闷,在街上晃悠了一阵,想着最近镇上出了事,想必林夕会待在衙门之中,就想着跟林夕说说话,解解烦闷。
“我知道。”陈惜月自然明白自家母亲此时正在气头之上,她偏偏这个时候回来肯定是找骂的,只是自婚礼那日,她心里就挂念陈家,如今瞧见母亲依旧那般,倒是松了口气。
“对了,我说的东西带了吗?”陈惜月看向身后的白雪,只见她往衣袖里掏了掏,拿出一个陈旧的盒子,若是林夕在此次,想必是能够瞧出这正是新婚当天她送的盒子,“奴婢自然没忘。”
陈惜月的手搭在盒子上,看着紧闭的窗户让白雪将窗户打开,燥热的空气灌进来,她反倒没有之前那般烦闷,刚要打开盒子,就听到林夕越过门说道,“泡茶费了些时间,惜月姐姐没有等很久吧?”
“没有。”
陈惜月看了眼身后的白雪,她自然的接过林夕手中的茶具,“林姑娘,倒茶的事奴婢熟悉,还是奴婢来吧。”
林夕也不争抢,坐下颇为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倒是无事,就是今日回门,我娘发了好大脾气,我出来散散心,顺道来瞧瞧你。”若是以往,发生什么事,陈惜月自然是会说上两句,只是如今她已经成婚,已婚妇人与闺中密话自然有些区别,尤其是不能说给林夕这样未出阁的女子听,要是被有心人听见,编排两句可不好。
林夕见陈惜月脸色有异,立即察觉不对,冲着斟茶的白雪说道,“白雪姐姐,你来说,是不是惜月姐姐在盛府受了委屈?”
白雪本来想脱口而出这几日的委屈,可瞧见小姐对她摇头,只好闭上嘴。
林夕见状哪里还不知道,只能委屈说道,“惜月姐姐,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啊,平日里我可什么都和你说。”
“糕糕,这事说了对你名声不好,万一被人听了去……”
林夕指了指外头的包间,“我问过小乙哥了,这几日二楼都没人上来,那些嫌热的客人大都让家里的丫鬟过来打包,下面我也特意交代,非必要别上来,就留我们谈话。”
陈惜月听到这些话哪里还不知道林夕是特意如此,眼眶还未消下去的红润,又染了上来,鼻子的酸涩又多了几分。
白雪见状眼眶也忍不住红了一圈,“林姑娘,你可不知我们小姐在盛府三日是怎么熬过来的,云霜那个贱……那丫头成婚当日爬上姑爷的床,小姐守了一夜空房成了府里人的笑柄不说,盛老夫人更是仗着年纪大,故意为难小姐,非要小姐站着立规矩,哪有一家的新妇如此受人蹉跎的?这也就罢了,原本姑爷已经在今朝画社告了五六日的假,今日本就是原定的回门之日,他偏偏说要回画社,肯定是云霜挑唆,故意让小姐难看,小姐只好独自回门,盛老夫人又借机为难。”
陈惜月在陈家何等受宠,是陈家唯一的嫡女,受尽千万宠爱,结果到盛家反倒成了什么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夫人,白雪自小跟在林夕身边,瞧着是真真心疼。
“什么?”杯子碰撞在桌子上的清脆声响与林夕愤怒的声音融合,“他们怎么能这样呢?当初是盛老夫人亲自上门求的亲,进了门就不认账了吗?还有那个盛方,他是你的丈夫,将来同他携手的人是你,他怎么能这般欺负你……不行,我去找他算账。”
说着便要起身,陈惜月瞧见立即拉着怒不可遏的林夕,“糕糕,他们待我如何,我并不在意。真正让我伤心的是我的母亲,是她将我赶出来,我才……”
林夕认真看着,见她前头面色平静,反倒说到陈夫人时脸色灰暗,这才坐下。
指尖的温度太过温暖,陈惜月看着眼前的林夕,见她头发凌乱又伸手整理了一番,“我原以为我老老实实嫁了,便会皆大欢喜,只是没想到里面的弯弯绕绕比生意场上更加难测。婚礼那日,我原本打算同盛方说清我的心意,哪知他却说我会嫁入盛府,是我父母所求。”
“这是何意?”
盛、陈两家联系在镇上颇有流传,说的自然是天定姻缘,喜结连理这些好话,林夕知道的版本却是盛老夫人看重陈家的教养,盛老夫人原是盛家独女,盛老爷是当年父母为其选的赘婿,专门培养,如此出生为人霸道专横,最喜欢拿捏家中人,这长子与次子的夫人便是盛老夫人选的听话人。
当年看重陈惜月,自然是看重陈夫人对她严格教育,可惜她看错了,陈惜月一向不是听之任之的人,之前如此听话,全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能听盛老夫人的话,只是因为她是长辈,可说多了反倒多了几分逆反心理。这次回门便是例子,两家结亲,这种情况恐怕日后会越来越多。
“陈家已经不如从前了,那日盛方同我说,陈家如今只不过只保住了体面,会将我嫁出,完全是为了盛家答应出资救陈家。”
“这?怎么会?”陈家是两镇的富贵人家,这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若是以往,陈惜月自然是不信,但今日匆匆回去,并未经过通报进门,听到父母居然打算卖了陈家在城中的店铺抵债,这下便知道盛方说的句句属实。
陈惜月见林夕脸色变幻,不知该怎么说话,便笑着道,“这些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今日找你除了说说这些事外,还有一件事……”
陈惜月伸手将白雪带着盒子递了过来,声音之中多了些激动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可否说说这东西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