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府,林檀最喜欢的人是林云顾。
他性子虽冷淡,却最为公允,身为长子在一众孩子面前颇有威望。
只要他在,林雯香就不敢放肆。到底被整治过好几次,这回再瞧见神色冷峻的青年心底发怵。
林檀赶去的时候林云顾三人方从家主那出来,他一身翩翩青衣,身负长剑大步走出,几年未见愈发高了,眉间的刻痕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明显。
“大哥哥!”少女声音里压不住的喜悦,蝴蝶蹁跹般提起裙裾小跑过来。
小娘子一身鹅黄衣裙,乌黑的发顶,双髻伴随着脚步垂在耳畔摇晃,活泼动人。
年岁虽小,却也能瞧出日后仙姿玉色,必定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耿兰若有所觉地瞥了一旁身旁的青年,向来霜雪冷冽的眼眸似乎比往日柔和了不少。
耿兰怔愣,自她同林云顾相识已有四年,但也从未见他有过如此温和的一面。
林檀小喘着站在几人面前听林云顾介绍身旁的人,绿蓉在后方提着灯。
听到林云顾说出耿兰名字时,她不由得想起了话本上那位同大哥多番经历生死的女医修耿兰,在日后同四哥哥纠缠时她才能从两人口中得知在她死前耿兰曾来过林府,且偶遇上了林厌行为他治伤。
【林厌行将耿兰囚禁至魔宫,他的笑容极淡,瞧她的目光如墨乌黑浓稠:“谁让你当时救我呢?”】
等等……
林檀望向站在兄长身旁少女,同样一身青衣,秋水剪眸,望向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平白惹人亲近。
林檀屏息凝望。
“六妹妹?”林云顾随着林檀的视线落在身旁的耿兰脸上,不知发生何事。
耿兰还是第一回被漂亮小娘子这般直白地注视,略有些羞涩地朝林檀颔首:“六娘子。”
被喊醒的林檀才察觉自己的行为过于奇怪,旋即转移视线惶窘地朝她行礼:“耿道长……”
“叫我耿兰就好。”耿兰善解人意地立刻将林檀扶起,她手掌温热,林檀忍不住想和她亲近,眉眼弯弯地喊了一声耿姐姐。
被冷落在一片的璩苏笑嘻嘻的:“师兄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唤我苏哥哥就——”
林云顾回眸,目光冷如冰霜,璩苏察觉到师兄眼里的威慑,收敛起笑容立刻噤声。
璩苏不过比林檀大一岁,林云顾开口:“唤他璩苏便可。”
大哥发话,林檀乖乖喊了,璩苏倒也不计较,还从芥子袋里翻了翻找出一块玉佩递了过来:“六娘子,这是我的见面礼。”
待林云顾认出他手里的东西眉头微蹙:“璩苏。”
林檀上一世正病着没见过璩苏,他比另外两人多了几分潇洒不羁,瞧着同花丘之颇为相似,气质却不同。
花丘之心思单纯,一举一动颇具世家公子的风范,而面前的璩苏……
三人着装相同,但他头顶的小冠瞧着价值不菲,如今还随意送她灵器,从林云顾的态度也能瞧出是个好东西。
林檀推拒:“太贵重了……”
还没等林云顾说话,璩苏不容拒绝地盖在林檀的手中。
“也不是多好的东西,六娘子若是不喜欢丢了便是。”他大大咧咧地说着,看风轻云淡的神色并不是赌气,而是真这般想的。
林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求救似的将目光投向了林云顾。
“收着吧。”
林云顾倒也不是扭捏的性子,璩苏看重他妹子多半是想补偿他之前的冒失行事,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他先前也没放在心上,但这份情他承了。
日后多指点便是。
林檀道了谢,收了玉佩一路随他们去崔管家安排好的客房。
因林云顾归家,他院子大还有余出的客间,璩苏和耿兰并不挑剔,干脆都住在他的霜院之中。
璩苏步子大,平日里也追不上这位大师兄林云顾,如今大师兄走得如蜗牛般慢吞吞,他也不由得放缓步子听那位六娘子说话。
耿兰是医修,她方才触碰到林檀冰凉的手就察觉到不大对,如今她站在自己身旁,借着侍女手上的烛光近距离瞧见了少女病恹恹的苍白面庞。
瞧着不大康健,不过走了一阵她已经呼吸不稳,额间渗出细汗。
林云顾的步子更慢了。
耿兰看向站在六娘子右侧的青年,在沧海派颇有威望的林云顾待自己尤为严苛,深受“折磨”的弟子也没话说。若是有人问起对林云顾的印象,他们多半的回答都是——铁面无私。
林檀像只小黄鹂,亲近地同林云顾说着那些琐碎小事,耿兰从不知晓这些事情林师兄也会配合着俯身细听,偶尔放缓声音附和两句,冷峻青年竟也有待人温煦体贴的一面。
此刻若让那些弟子瞧见如今这一幕,许是会同她一般吃惊吧。
似是察觉到耿兰的走神,璩苏已然凑了过来同她小声嘀咕:“大师兄这是被附身了?”
耿兰被这无厘头的话一噎,露出无奈的笑:“勿要胡说。”
倒是现在的林师兄多了几分人情味,不似先前那般冷若冰霜,无法接近。
说着,几人已经走到了霜院前,林檀同他们告别,这一路赶来肯定累了,没同意林云顾说送她的话。
林檀一走,霜院又迎来了另一人。
轮椅碾碎了地上的落叶,红衣少年独自推动车轮,握剑的手掌心被磨破了皮,但他仿佛察觉不到疼痛一点点挪到了青衣男子面前。
林云顾被笼罩在灯笼下朦胧的光影中,青年挺拔修长,晚风袭来,衣袂翩跹,就如林嘉玉拜入沧海派第一日,他带着满腔的野心踏上了山。
高山之上,风卷来弟子齐齐怒喝,剑声铮铮,破空而来。
日光之中,青衣少年如今日这般孤峻峭拔,剑已入鞘却难掩锋芒。
林嘉玉口中干涩,垂下眼眸瞥见空荡荡的下肢狼狈愠怒地瞥向别处,十指扣入木椅中:“大哥……”
他迫切地想知晓沧海派对他可有后续安排,他又畏惧听到自己被放弃的消息,到最后闭紧嘴不再言语。
“好好养伤,其他的我来处理。”
从前林嘉玉畏惧这道冷声,如今却心底震动,彻底安心了下来。
……
耿兰有心同林云顾多些相处,她并不畏惧他的寡言少语,见林云顾在院外赏景也走了出去。
“林师兄。”少女声音如娟娟泉水,沁人心脾。
林云顾颔首,神色淡淡。
耿兰知晓他的性子并未放在心上,她走了过去提起了林檀:“我瞧六娘子身体似乎有恙,可否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青衣男子负手而立,他沉吟:“六妹身负顽疾,暂且无药可治。”
耿兰并未放弃:“我自幼习医,若是不嫌弃,明日若是方便我想替六娘子瞧瞧。”
她并非是为了靠近林云顾,这只是身为医者的习惯罢了。
林云顾垂眸望向面前温婉少女,到底是应了声。
“那就麻烦耿师妹了。”
如今已是深夜,三人早早睡下为明日彻查做准备。
绿蓉攥着信封兴冲冲地走进来:“小姐,花三郎的长随送来的信。”
林檀昨夜又受了一阵心绞痛,刚睡下没多久就听到绿蓉的声音,为了不被发现端倪,林檀背对着绿蓉将半张脸都缩在被褥中:“放桌上吧。”
等绿蓉一走,林檀才在被子里转了个身,伸手拿到那封信。
上好的纸张沾着淡淡梅香,林檀借着窗外的光看清少年俊秀的字——
今夜酉时一刻,福寿堂见。
福寿堂正巧是林檀碰到林厌行的药铺,林檀将信塞入袖中,起身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