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檀这是第一次瞧见林雯香脸上的疤痕,从眼尾贯穿到耳垂,创口极深,在白皙的脸上尤为明显。
她自顾自地落座,笑道:“日后三姐姐入了仙门,妹妹想来拜访也不能了。”
“还是你说话舒心,”林雯香用指腹抹上口脂,抿了抿唇让唇色均匀些,方站起身同林檀面对面坐在圆桌旁,不慎在意地继续说道,“旁人都在背地里笑话我破了相,倒是你这次来……”
她眼尾一挑:“想求我何事?”
倒是不用她拐弯,林檀将玉容膏推了过去:“三姐姐乃修仙之人,容貌终有完好之日,不过修仙并非一日之功,如今玉容膏妹妹留着也无用,不如给三姐姐,若是能起些作用倒是物尽其用了。”
嗤笑从林雯香口中溢出,她把玩着玉容膏,眼中多了几分兴味:“六妹妹求得还不是小事,先说说吧。”
林檀攥了攥帕子,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在山中真如二哥哥说的那般……”
林雯香嘴角弯了下去,沉着脸显然心情极差。
“我听闻二哥哥为了救你们断了双腿,这几日都痛得睡不着觉,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林檀自是不信的,他们捉弄林厌行的事情她还记得很清楚,怎么可能还去救他?
再者……
林雯香近期可奇怪得很,这些天从未去看过林嘉玉一回,这里面没猫腻她可不信。
话一激,如一把火点燃了早已干枯的野林,蓦地燃起熊熊烈火。
“他放屁!”这三个字从林雯香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林檀又等了等也没等到下文,正抬头,被林雯香恨恨瞪了一眼:“你过来是看我笑话的?!”
“当然不是。”林檀抿了抿唇,“只是想知晓山中发生了何事……四哥哥我是知道的,他向来不惹事,身体也不好,如今被关在地牢中太可怜了些。”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林雯香嗤笑着,“我猜什么事,林厌行那家伙是求到你这里了?想要讨个说法不成?”
林檀没做声。
按照林雯香的性子,若是说出她想要去救人那怕是更不会如她的意,倒不如做实了林雯香的猜想。
“那你是想让我去指认我亲哥撒谎?那你怕是打错主意了。”
“不必如此,”林檀知道她要松口,不急不慢地提议道,“只道碰上白虎时,你同四哥哥兵分两路逃散,并不知对方的状况即可。”
这件事倒也能敷衍过去。
林崇源不过是想找个出气筒而已,虽说林厌行不至于现在被折磨死在地牢中,但也要吃上一番苦头,最后还要败上不好的名声。
待到三年后,那岂不是更疯?
她都不敢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倒也不难。”
林雯香此话一出,林檀眼睛都亮了。
但林檀她也知道林雯香可没这么好说话。
“你想要什么?”
这一回轮到林雯香提条件了。
“流萤裙。”
这是林雯香的心魔,说实话她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并非那条裙子,而是得不到的执着。
林檀倒是不想坑她,沉吟道:“一定要流萤裙吗?”
“非它不可。”
“倒也不是不想给,只是上回被我弄破了一个小口,三姐姐若是不嫌弃尽管拿去,但父亲那里还需遮掩一二,此事对你我都好。”
林雯香心气顺了,倒是听到最后一句诧异了瞥了林檀一眼,她还以为林檀日后会去告状,将裙子抢回来,但没想到林檀反倒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管不得这么多,绿蓉得了示意将流萤裙盖好拿了过来,林雯香一翻动,果然在腰线处发现一道小口,她倒也不在意,抚摸着心心念念的流萤裙,当着林檀的面突然将流萤裙撕扯成条。
布料撕裂的声响听着真是畅快。
林雯香笑了起来,她瞄着林檀的脸色,却发现林檀脸上除了多了几分惊讶却并不生气,林雯香又有些不高兴了。
她拍了拍手将裙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一回头林檀将打湿的布巾递过来给她擦手。
服务不错,林雯香满意后倒也是个守信的,林厌行夜里便被放了出来。
林檀倚靠在软塌上翻阅古籍,自七星阁回来之后她并不死心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蛟丹上,便让绿蓉从七星阁那处重金买来了一册记录各类毒草解毒之法的书籍,虽年份较久,但重在种类多,即便是地煞果也有记录。
正当她兴冲冲地准备看下去寻找解毒之法时,往下一翻却是其他的毒草介绍,往页脚一瞧才发现中间缺了地煞果的那一页。
像是老天爷捉弄她,在林檀升起希望之时又给予重重一击。
偏偏照掌柜所说,这本古籍是珍藏孤本,她若再想知晓那缺失的内容也无法了。
林檀心情不好地捶了两下被衾,将脸埋在了里头。绿蓉端进来的晚膳最后又完整地端了出去,正叹着气,便听到院门外有人轻敲了三下。
绿蓉将吃食递给二等侍女,她想不到谁这么晚了还来紫院,加快脚步走去开了门。
院下挂着的灯笼随风摇荡,温黄烛光打在门外的瘦削少年身上似是镀了一层光。
林厌行低头望向怀里抱着一只小兔,许是匆匆赶来连衣裳都没换,但也看得出拾掇过,白皙额前还散落着碎发被晚风拂起,眉眼柔和地问了一声:“六妹妹可睡了?”
四公子的确长了一张好脸,绿蓉在心中腹诽道,即使狼狈至此依旧不掩英姿,松形鹤骨,单单站在那抱着兔子的模样就跟仙人下凡了似的。
“小姐还未安寝,四公子先进来吧。”说着就打开院门让开了路。
“夜深,我便不叨扰了。”林厌行将怀里的兔子递了过来,绿蓉连忙接过,又听他温声细语似是怕打扰到院里的主人,“这兔子我养了两日,性子温顺,你告诉六妹妹可放心养着。”
刚说着,那只兔子蹬着后腿就要跑。
还好绿蓉动作快一把薅住了两只耳朵才稳住,她讪讪地不去瞧僵在门外的四公子,连连应下:“是。”
“今日之事多半是六妹妹从中斡旋,我方能走出地牢。”少年嗓音温润,对着林檀内室的方向遥遥一拜,绿蓉连忙避开一些,手里抱着兔子又不好去扶。
“四公子快起来……”
林檀听着外面的动静走出了内室,她解下了发髻,一头浓密的墨发落至腰际,瓷白的面孔露出小半,湿润的眼眸同起身的林厌行隔空对望。
“六妹妹。”
他低低唤了一声,如深秋山林中淳淳溪水清润,若是伸手触碰方能察觉其中的凉意,林檀远远朝他颔首,少年脸上的神色让人看不真切。
绿蓉将小兔递给了走近的林檀。
她刚松手,那只小兔似乎认主一般毫不犹豫地钻入了林檀的怀中,小娘子一时不察,仓促中捉住小兔两条前腿怕它挣扎得掉地上。
但显然她多虑了,小兔在她手中乖巧无比,甚至亲近地往她怀里拱。
温软的一团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林檀神色一松,改抱着它,生疏地揉了揉毛茸茸的兔头。
她上辈子没养过什么小动物,但也知道如此听话的少见。
“倒是比在我这里更听话些,许是知晓六妹妹心善主动贴近。”明明知晓他说着好听的话哄她,但从林厌行口中说出却不显得殷勤,他眉目清正,黢黑的双眸似是浸在潭水中荡起波波粼光。
让人生不起反驳的心思。
林檀避开了他的视线,心里不由得想起少了一页的古籍,心中多了几分烦闷:“天冷,四哥哥快回去歇着吧。”
话里毫不掩饰催他走的意思。
林厌行仿佛没察觉一般,神色不变地拱手离开了。
“小姐快进屋吧。”绿蓉将话咽了下去,扶着她进了屋。
林檀抱着兔子上了床玩了好一阵,新得来的小宠物乖顺可爱,竖起两只长耳朵挨着她的手磨蹭,她将手挪走,兔子又蹦蹦跳跳地追逐过来。
若非绿蓉看不下去将小兔抱走,林檀怕是这一宿都不睡了。
她打着哈欠缩在暖和的被衾中,临睡前借着微弱的月光瞥了一眼被绿蓉安置在笼中的兔子,笼中铺着柔软的布还放了食物和水,林檀放下心来转个身闭上眼睡了。
黑夜中,小兔歪着脑袋打量着床榻上微鼓起的一团,身体一缩,灵活地从笼中钻出,悄无声息跳上了床。
通红的兔眼盯着安然熟睡的脸庞,仿佛被感染般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稀薄月光照在兔子满嘴的尖牙上,透着阴森森的光。
天微微亮。
卖货郎担着货物图快走在昏暗小巷中,被雾打湿的青石板格外打滑,青年一时不察摔在一团黑黢黢的东西上。
嘴上骂骂咧咧地起身,湿漉漉的手掌随意在身上擦拭着,他急于弯腰检查货物是否损坏,蓦地鼻尖嗅到了什么,狐疑地抬起手掌又仔细查看——
乌黑一团看不大清是什么东西,男人吹起火折子,转身瞧了一眼那黑黢黢的一团。
待他看清身后那团东西后,男人的尖叫响彻在巷子里:“死,死人……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