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他又重新坐了回去,单手扶着额,一副头疼的样子。真是为难。见他一时走不了,萧杞心中暗暗窃喜。只是他面子上并未表现出来,而是从桌边拿起了一碗药,舀了一勺喂在景良途的唇边:“你不久前才落入水里,寒气入体,身子还很虚,一定要好好补一补。”景良途看着他面前的那勺药,抿了抿唇。一时之间,光阴仿佛突然倒退,他仿佛还躺在暗香斋的那座朱床上,等着面前的表情老成的小少年给他喂药。就那般,叫着苦,讨着糖。小少年还真一言一语地依了他。明明在景良途自己的设定中,他才该是这小少年的哥哥。泛黄古铜镜框着萧杞和景良途两个人的面容,那色调,像失而不复,去而不返的旧忆一般。原是让人想流泪的。景良途抿了抿唇,眉头轻蹙,闻着那令人不喜的药味,似乎觉得苦。但他还是张开嘴,乖顺地将那药汁喝了下去。这次,并没有喊苦。他捧过萧杞手中的药碗,仰起脖子,吨吨吨地将那碗药喝了下去,特别豪迈。萧杞怔了怔。景良途喝完药,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萧杞的身上,一字一句道:“陛下,虽然臣救了你,但是臣还是希望陛下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对臣有任何改观,更不要误会什么明白吗?”他继续道:“还有,陛下被小人陷害落水的事情倘若能私下处理,能瞒就且瞒着吧,一国之君差点出事,想必会引起群臣惶恐,猜疑四起吧。”萧杞道:“我明白了。”看着景良途思索的神情,萧杞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他开始思考更多的问题。为什么凌霜竹执意不同他相认?他一个曾经流落青楼的庶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可以坐上摄政王的位子?已经走过了这么多的岁月,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萧杞也不至于还像曾经那样幼稚。在他们的世界里,爱恨不仅仅只是停留在字面上那么简单。他们要顾虑的东西,往往更多,更复杂。为君之人,他亦不能任性。或许冒然相认这个行为,反倒会伤害到这个他最珍视的人。虽然无法相认对他而言十分痛苦,但既然这个人以敌人的身份站在他的对立面,势必要斗得不死不休,那么这至少能佐证一点这个人会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哪怕是同他作对。但是已经足够了,已经是平生万万幸,上天大发慈悲了。萧杞深吸一口气,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朕明白了。”听到这自称的改变,景良途大抵清楚,他是真的明白了。他松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道:“陛下自己有分寸就好。”虽然景良途没有像曾经那样开口吵着要糖,但萧杞现在已经自觉的将香甜的桂花糕递在了景良途的手中。那桂花糕是不久前才做好的,还带着些许余温。景良途心中微动。以前他从来不会说谢的。他只会大大咧咧道:“不愧是我的好弟弟,来,哥哥奖励你一个爱的抱抱!”这次,他面对着这桂花糕,垂下眼睫,客客套套地说了一句:“谢谢。”一句话,无形中拉远了他们的距离。萧杞藏在袖中的手蓦地攥紧,指尖扣进了掌心。很疼。他苦笑道:“无妨。”忽然,他想起了自己方才在意的问题,面色严肃起来:“之前你做梦的时候说了什么...你还记得么?”景良途抬眸看他。他说啥了?他该不会是在梦里骂他了吧。景良途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还有记忆?”萧杞关心地看着他:“有人给你下毒么?”景良途:“?”给我下毒的人不就是你么?他的指尖紧了紧,反问他:“你觉得呢?”萧杞的心里一咯噔。难道真的有人给他下毒?萧杞的神色明显紧张了起来,但显然是在为景良途紧张。可以有人给他下毒,但这个人不行。谁也不行。他按住了景良途的肩膀,目光严肃:“哪里不舒服,我找太医来给你看看。”一着急,他面对自己的自称又变了。看他这真诚的样子不像作伪,景良途也困惑了。难道真的不是他?也对,萧杞的饭菜都是慢性毒,根本不可能在几日之间给他造成如此大的伤害。那么,到底是谁在对付他?看着萧杞担心的表情,景良途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他。他像没事人一样轻笑道:“只是梦见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当然,也只是梦罢了。”他看向萧杞,眼中带着戏谑:“还有,谁敢对我下毒?”萧杞目光微怔。“真的?”“我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跟你勾心斗角。”萧杞慢慢将手从景良途的肩膀上松开,眼中还带了点怀疑,但也没有强迫他再继续回答。见萧杞不再追问,景良途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衣服烤干之后,景良途迫不及待地将衣服穿上,行了个礼后便匆匆离开。萧杞长久地看着这个人的背影,眼中的爱意和哀伤藏也藏不住。许朽从未看见陛下这个样子。这摄政王殿下同陛下,到底有怎样的爱恨情仇?从萧杞那里离开之后,景良途便对那天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什么也没有说。萧杞被人推入水中的事情也像寒冬里平静无波的水面一般,没有引起丝毫的波澜。他看向了暮霭沉沉的,被宫墙遮的方方正正的天空。坐在那千万人之上的位置,是不是连痛苦都要遮遮掩掩,只为了在世人眼中装出那副惹人发怵的威严。虽然,这个建议是他提的。虽然,他的宿命就是与这个人为敌,硬生生地将他逼成傀儡皇帝。但是,想到那天萧杞的眼神,原来他还是会心疼。不过,这件事情还是留下了一下痕迹。比如景良途从萧杞那里回来的时候,神情蔫蔫了好几天。凌佑察觉到他身体不适,又一连给他告了好几天的假。也正是因为这样,萧杞有好几天在朝堂上都没有看见过凌霜竹的身影。不知道的,还以为凌霜竹在躲他。如果说以前,凌霜竹的存在是他厌恶早朝的一个理由。那么现在,能见到他的每一个可能性,都会成为萧杞每一日的翘首以盼。上次太医查出来景良途身上中的毒后,凌佑交代他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于此同时,他也没有放弃过对凶手的追查。反倒是景良途开始佛了。反正总归是要死的,比起被萧杞赐杯毒酒或者一条白绫,他还不如以这种方式与世长辞呢。而且算算时间线,估计这一年过去,他在这个世界的任务估计也就做了个七七八八了。是以,他淡定喝茶,丝毫不慌。只是,看着他堂兄如此为他忧心,他心里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