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
街道熙来攘往,小贩们在路边支起摊子,早餐的香气飘散进了每一个深巷。
沉睡一夜的城市又再一次鲜活起来,只可惜这份活力却没有落进高二九班的班级里。
充满朝气的读书声源源不断从屋外飘入,愈发衬托出班里的死气沉沉。
学生们趴在课桌上,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像是迎着朝阳还未盛开,就被拦腰折断的花。
关于高中生觉少这件事,起初学生们也并未将它放在心里。
不过是少睡一会儿觉,倒也算不上什么。在帕尔纳基,有时为了执行任务或者修炼,他们往往一连三四天不休息也依旧精神抖擞。
这固然依托于强大的魔力,但同样也离不开坚韧的精神力。
如今虽然没了经过千锤百炼的体魄与强大魔力,可随之一同穿越的精神力与意志却是原装的。
——学生们想得轻松,然而现实永远比想象更残酷。回到地球的第一个清晨,所有自以为能轻松适应学生作息的人便遭到集体打脸。
怎么会这么困!仿佛几百年没有睡过觉一般,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对被子与床的渴望。
感情在帕尔纳基对睡眠需求降低的原因——是因为年纪大了觉少啊!
如今一朝回归学生时代,身体变得脆皮,对于睡眠的要求也随之增加,连带着精神状态也颓废了起来。
可以说非常符合当代学生的刻板印象了。
芮航踩着点进入教室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排排趴在课桌上,仿佛脱水的鱼一般,完全丧失精气神的学生们。
“醒醒。”他敲了敲讲台:“都给我有点学生的活力!”
“芮老师,明明你自己也没爬起来吧!”苏明雅艰难地抬起脑袋,看着芮航手里的豆腐脑和茶叶蛋,发出犀利的吐槽:“是不是闹钟响了,人没起来?”
芮航:“......”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冲周寻挥挥手:“周寻,出来一趟。”
周寻像是早就料到芮航会喊他一般,作为班里为数不多精神状态还算正常的学生之一,他点点头,甚至带着几分急促,小跑着离开了教室。
“哎,容予,你们家团长怎么了?”坐在容予右前方的苏明雅转过头,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充满了好奇:“他看起来还挺高兴。”
作为一名有些(?)自闭的刺客,容予虽排斥与外人相处,九班的同学们却从来算不得外人。尽管并不善言辞,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憋了半天努力蹦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诶?我还以为他有什么事都会先告诉你呢。”苏明雅笑道:“你们团长对你跟养儿子似的,我还以为昨天他会邀请你去他家住呢。”
容予抿了抿嘴唇,对于苏明雅的调侃有些局促:“团长知道我不会愿意的。”
“你们两兄弟感情还真是好。”闻言,苏明雅露出羡慕的眼神:“我家那个要是能有你一半乖就好了。”
坐在苏明雅前排的林渊:“......”
他回过头,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班长,你真不愧为精灵族圣女。”
苏明雅:“...谢谢?”
林渊:“...不客气。”
在苏明雅莫名其妙的表情中,林渊嘴角微微抽搐,转而对容予道:“说真的,你要不还是去我家住吧。我家长期只有我一个人,咱两以前也不是没有一起住过,你也不用担心住的不习惯。”
作为同一个佣兵团的伙伴,比起和苏明雅交流,面对林渊时,容予的表情肉眼可见放松了许多。
他摇了摇头,拒绝道:“不了,我...没关系的。”
说话间,被叫至教室外的周寻也终于回来了。他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在数人目光的包围下径直走到容予身边十分愉悦的样子:“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室友了。”
容予愣了一下:“...你刚刚?”
“对。”明明对方话只说了一半,周寻还是轻松理解的容予的意思:“刚刚芮老师喊我出去,就是告诉我,已经给我办理了申请住宿的手续。”
容予眨了眨眼睛,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的变化足以表露出他的茫然。
“昨天我回去后和爸妈商量了一下,他们也觉得住宿不错。”周寻道:“你中午也记得回去收拾下,芮老师给我们申请了一间空宿舍,只有我们两个人住。”
说罢,他揉了揉容予有些乱糟糟的头发:“你昨天是不是一个人躲在教室里睡了一夜?”
“我...”
“别想瞒着我。”周寻故意板起脸:“我问过你们宿舍的人了,他们说你昨天压根没回去。”
“...没有睡教室。”容予低着头,露出头顶的发旋,看上去乖巧无比,仿佛一只温顺的黑猫:“芮老师和保健室的老师说...我身体不舒服...睡了保健室。”
确定容予有好好休息一晚,周寻悬了一晚上的心这才彻底落下:“以后你就能安心休息了。”
容予张了张嘴,讷讷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剩一颗心跳得愈发热烈。
团长真是个好人啊,不愧是我一辈子想要追随的好大哥!
容予微红脸颊,在心中疯狂赞美着周寻。
林渊将二人的互动全数收入眼中,低低道了声“冤孽”。
低情商的有班长一个不就够了,怎么偏偏自家好兄弟也是个不解风情的呢?
回想起在帕尔纳基时不善言辞的容予三句不离“团长”“大哥”,一脸把对方当长辈敬仰的表情,就不由得替自家团长摸一把辛酸泪。
也亏他们团长主动,一个人强行续起两人之间的红线。
同性就是好啊,在学校偷偷摸摸谈恋爱,老师校长也不会觉得奇怪,还能顺理成章邀请同住。
林渊思考了一下自己邀请于芷同住一间宿舍的可能性...
怕不是会被全校通告。
林渊忍不住再次一声叹息,将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唉,性别不同就是麻烦,什么都要防备!
“...班长。”林渊转过身,一本正经地看着苏明雅。
“怎么了?”
“你们精灵族...”他手在空中比划着:“有没有什么药剂能让我变成女人的?”
苏明雅:“???”
“没必要药剂啊。”坐在右后方的白洛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地球科技这么发达,你切了呗...喂,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真的开始认真考虑啊!”
...
王舒悦坐在美术教室,右手握着画笔,正尝试给眼前的静物画再增添几笔。
画本该在昨天完成,可随着于芷的离开,这幅已经完成了大半的话不知为何却也再落不下笔。
今天也依然画不下去么?
她看着自己的手反反复复抬起,最终却又无力垂落。一颗心乱成一团麻,越想要理顺,线团却缠地越乱。
王舒悦叹了口气,认命地放下画笔。
从昨天见了于芷起,她便再未静下心过。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而已,为何却总让她如此心神不宁呢?
与于芷的交集诞生于一次代课。当时她对这个瘦瘦小小,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女孩并没有太大的印象,只是敷衍地让学生们临摹了一节课静物,铃一响便准备走人。
直到走出教室时,一道充满不安于忐忑的声音拦下了她。
“老师,我试着画了一下,可以请您帮我看看这幅画有什么问题吗?”
说实话,那幅画并不是很出色。看得出有一些美术功底,但不多,充满了自学的风格。相比起美术班那些从小就学习画画的学生,这幅画只能用“青涩”形容。
可却比王舒悦看过的任意一张作业都要认真。
从那天起,她开始试着教于芷画画。因为时间关系,与其说教,不过是会替她看一看画,指出问题,并教她一些基础知识。
于芷像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这些知识,她的画一天比一天优秀,技巧一天比一天纯熟,更重要的是,她足够努力。
这是个好苗子。
王舒悦心想。
可惜的是,无论她怎么尝试说服于芷的家人,对方还是坚决反对于芷选择美术班。
“我们小芷未来要考公务员的,画画能让她考上公务员么?”
于芷的母亲在电话中如此道。
从那天起,于芷来美术教室的次数越来越少,画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没有足够多的练习,再有天赋也只会泯然于众。于芷和我说的话,果然太过异想天开了。
“王老师,我来了。”
于芷温和的声音打断了王舒悦的忧愁,她转过身,冲于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今天的于芷和昨日似乎又有了些许的变化。过去束起的长发如今披散在身后,为她增添了一丝文艺气息,也让五官的轮廓更加柔和,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充满神圣感。
“神圣”一次本不该用来形容一个中学生。可于芷平静的目光与含笑的唇角,总能让王舒悦想到教堂中描绘的圣母像。
...总觉得于芷最近变漂亮了好多。
王舒悦心想着,视线从于芷的脸庞转移到她的手中——一个被精心包装的长方形物体。
这就是于芷要给我看的画么?
王舒悦一边接过于芷递来的画,一边想:干脆借着这个机会劝劝于芷,若要选择正常高考就放弃画画吧。
可当视线落在画面上时,她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脑袋像是被人用力打了一拳,将所有的思想扔了出去,只留下一片空白,与深深的震撼。
她从未看过这样的画。只是一眼,便能让人沦陷在满溢的情感中,仿佛拥有魔力一般,无法移开视线。直到过了许久,她才从强烈的恍惚中缓缓回过神,这幅画让人咋舌的细节就这样在眼前铺开。
无论是笔触的细腻,绘制的技巧,色泽的运用,还是整体构图,都不是她如今浅薄的知识可以评价的。
以她自己的水平...不,哪怕是美院的教授,都不可能画出如此惊艳的作品!
“这...这是你的画?”
画上还带着没有干透的油墨,如此失礼的话本不该出自一个老师之口。可这幅画的水准,实在无法让她相信这真的只是诞生于一个学生之手。
这幅画的技巧已经足够惊艳,可比它更强的,是这幅画的情感表达。
一个十七岁,经历了一些事,却算不上阅历丰富的学生,到底是如何画出一副包含着满腔爱意,怀念与释然,仿佛垂暮之年的老者怀念往昔的画作?
“老师若不信...”于芷并未因为王舒悦的怀疑感到冒犯,她视线扫过教室,落在王舒悦未完成的作品上。
于芷未再说些什么,她径直走了进去,拿起画笔,不等王舒悦阻止,便在那副半成品上继续描绘起来。
不过寥寥几笔,整幅画仿佛被灌输了生命力,陡然鲜活起来。
至此,任何怀疑的话语都在于芷展现出的技巧前荡然无存。
于芷放下画笔,转过身看着王舒悦微笑,像一幅静默的油画。
“王老师。”于芷温声细语,一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人的情绪:“您之前说,您入股的那间画室有省级比赛的名额,请问我这幅画有资格参赛么——当然,是以您画室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