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人能否与神对抗？佛剑不知道。
或许听禅的做法是对的，只是本心令他难以接受，他有着很多的疑问，但是师尊是让他自己寻找答案，所以佛剑习惯了不再深究，只轻道一声：“抱歉，打扰了。”
没有去问听禅为什么知道魔气之中有神力，也没有问他为何能判别普通人与武者的情况。
客院恢复了平静，却搅乱了两个人的心湖。
佛剑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离去的不久，听禅身体疲惫，精神却没有丝毫想要休憩的意思，深深的无力笼罩着他。
躺在榻上，耳畔是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翻滚，亲人的惨死，朋友的背叛，一桩桩一件件，都戳人心肺，痛不欲生。
清湛的眼神渐渐染上了晦暗，丝丝邪气弥漫空气之中，却没能勾起回忆之中的人半分注意力。
突然，指尖触摸到一个温润的物体，一股冰凉的气息直冲天灵，将听禅从回忆中拉回来。
低下头一看，是侠菩提送的佛珠。
握在掌心，丝丝缕缕的菩提圣气从佛珠之中进入听禅体内，将邪气一一净化。
就在此时，听禅感觉到眼前一黑，熟悉的拉力传来。
再睁眼，面前已经换了一幅景象。
“吾感知到你的情绪不对，出什么事了？”
面前，侠菩提面容依旧，眼中却带着担忧，令人心暖，也令听禅没忍住自己的情绪。
下一刻，侠菩提被扑上来的听禅一把抱住，吓了一跳。
“别动，让我靠一会。”
犹豫的抬起手，缓缓拍打埋在他脖颈上无声哀戚的人的背脊，侠菩提能感觉到，他哭了。
“在大唐醒来的时候，我特别兴奋，不顾爹娘的劝阻硬是加入了长歌门，学琴艺，学内功，学四书五经，只要是能满足我梦想的东西，我都学。”听禅的声音渐渐染上哭音：“苦学十四年，我成为那一代最杰出的弟子，众人的吹捧让我忘了江湖的险恶，自以为自己将扬名立万，靠着一股莽撞灭了一伙水匪，轻而易举的成功灭杀了我的警惕，逃出去的残余水匪勾结了鬼山会，四年后，我三十二岁，那伙水匪带着人杀了我的父母亲人，我的妹妹，她才十三岁……”
整个渔村，无一活口！
他的爹爹死不瞑目，娘亲与妹妹被人奸杀至死，周围的亲朋邻居，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神至今都不能忘却。
他杀了所有的水匪，以最残酷的千刀万剐之刑！
至今都忘不掉，师尊韩非池看到那伫立于尸山血海之上的‘弦刀’阵时难以置信的眼神，还有那打在自己脸上一掌，痛到近乎绝望。
“我恨过自己，也求过神明，可是水匪的死换不来他们的复生，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教我诗经的先生，一起玩耍的师兄，看着长大的师弟师妹们，一个接一个被我连累而死。”
“仇恨越积越高，我的手段也越加残酷，武器毒药，暗器机关，最后更是利用火炮地形覆灭了整整一片山脉。”
“师尊再次抓住了我，可是这一次，师尊没有再劝我，也没有再惩罚我，他亲手打断了我的双腿，废了我的武功，让我成为了彻彻底底的废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片山脉之下，有着很多被水匪劫掠而来的女子孩童，更有被迫成为帮凶的百姓。”
“我不甘心，还想继续复仇，师尊却将我送去了万花谷，让我学习太素九针。”
“在万花，我治好了自己的腿，接续全身的经脉，重拾武学。”
“可是整整十年的时间，再从万花谷出来，我竟再找不到一个仇人！”
“我没有再回过长歌，江湖传闻我不学无术，惹怒师长，故而送去万花教学。”
“我去过七秀，去过纯阳，去过少林，更远走关外，去过远在大漠的明教，一路走来，杀过的人连我自己都记不清，只记得自己满身的罪孽，还有死在我手下的人不甘或解脱的眼神。”
“后来我才明白，复仇最好的办法不是用武力，而是让天下再无恶可行！”
随着一字一句的叙述，侠菩提静静的听着，他明白了听禅满身的怨力从何而来，那是怨恨他或者被他怨恨的人留下的，更多的，其实是来自听禅自己的怨，所以那些怨无法净化。
心若不净，谈何求道？
“我这样的人，居然有个傻子说会救我，哪怕是对上神，他也会这么做。”听禅将自己紧紧埋进侠菩提怀里，忍不住哭出声来：“你说是不是傻子？我不配……真的……不配……”
“是，他很傻。”侠菩提用力将人掰起来，温柔的眸子对上满是血色的双眼，认真道：“因为听禅你自己就是这样的傻子！”
握紧听禅的双手，侠菩提第一次用力抱紧他：“这双手沾满血腥，可是却绝不会沾上无辜之人的血，听禅，你值得！”
在絮絮叨叨之中，道境迎来了第二天的日出。
躺在榻上的人睁开眼，却不再是那个恣意妄为之人，满身气度温和雅致，带着佛门独有的禅意。
“你……”佛剑看到‘听禅’的那一刻就皱起了眉头。
侠菩提微微一笑，尽管顶着听禅的身体一样貌，却不减他半分姿容。
“他很累，让他休息一日吧。”这个‘他’是听禅无疑。
佛剑心中敲响警铃，不自觉反手摸上佛牒。
侠菩提笑道：“不必如此紧张，带吾去见佛皇，他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听到这里，佛剑意识到眼前这个‘听禅’怕也是与佛皇相识，遂还保持着警惕，但人已经顺着对方的意思带他去见佛皇了。
一路上，治疗之后的百姓还不曾完全离开，很多人看到听禅的时候，都感激的对他行了个合手礼，眼中的感激一览无余。
意识海之中，沉睡的人毫无所觉，可侠菩提却心中微微颤动，他昨天那番话并非诓骗听禅，与他相处这么久，虽然有时候听禅看着不着调，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带着难以抹灭的慈悲之心，因为他看到了众生的苦难，并为之付出行动。
血腥？怕只有刚出生的婴儿才会纯净无暇，哪怕是佛门高僧也会手中染血，更何况是听禅呢？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听禅，看到了吗？为天下，为众生，你无错！’
佛皇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人来，当他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在正屋等着了。
“你们来啦。”佛皇对着佛剑微微颔首，随后道：“侠菩提，辛苦你了。”
佛剑敬重佛皇乃是与师尊同辈的长辈，尽管心中疑惑，却安静的坐在一旁听他们交谈。
“具体情况吾昨晚已经从听禅那听说，麻烦佛皇照顾他了。”
佛皇不甚在意：“照顾谈何说起，若非是吾，他也不会掺和进道境的诛魔之战之中，此事说来，还是吾要向你们道谢。”
“普度众生，乃佛门之人本份，既可以救，便不会袖手旁观，只是那些弟子……”听禅也告诉了侠菩提为什么不救那些弟子，神灵手下的棋子，他不愿救，也不敢救，如今的他已经渐渐学会顾虑身后的人，若是普通的江湖恩怨，听禅觉得救便救了，可偏偏，潜渊是未来的轮回帝君，天地正神，他需要时间成长。
神的能为谁能料到呢？他的贸然插手会不会影响到潜渊，这一切都不好说。
听禅能顾虑到的问题，侠菩提自然也能想到，他不知潜渊真正的来历，但他知道潜渊与一般孩童不一样，可万万没想到会是以为幼年神明，若道境真有神明参战，听禅的做法，他也是赞同的。
“佛皇，吾与听禅商议后，终究无法放心道境，所以我们决定将可以压制并且驱除魔气的太素九针交给圣尊者，行气散的药方也在此，算是尽一份同为佛门中人的力。”
佛皇面带欣慰接过药方：“如此便够了，你与听禅的情况终究不宜过多参与，接下来的事便交给我们吧。”
侠菩提嘱咐道：“太素九针神妙非常，其内功乃是混元心法，故而可以驱除魔气，但修习之人的内息会与之同化，修炼慎重！”
至于为什么不是用长歌心法，听禅愿意，但侠菩提不同意，他知晓长歌是听禅的执念，那么便保留不发，等将来有一日听禅彻底放下后，一切随缘。
此时，门外传来小沙弥的声音：“佛皇，圣尊者与六弦之首已到门外，想见一见不昧因果大师。”
佛皇目光看向侠菩提，后者微微点头，还要在此盘亘一段时间，见见这两位实属应当。
于是，再次看到‘听禅’的一步莲华，与第一次见到‘听禅’的苍有些茫然的对视一眼。
苍：‘此人好像没你说的那么狂妄不羁不靠谱吧？这满身气度明明就是一个佛门高僧。好友，你莫不是在诓我？’
一步莲华：‘不！他真的不是现在这样，鬼知道一夜不见怎么跟换了个芯子似得。’
看着俩人懵逼的表情与当初的自己和梵天、众天如出一辙，佛皇眼中带着笑意与看好戏的期待，开口了。
“二位，吾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侠菩提’，与听禅双魂一体！”
苍：“？？？”
一步莲华：“？？？”
佛剑：“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