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事件在第二天的警鸣声下告终。
后续,报纸上报道了有关「龙贺寺之汤」的案件。
安达的惨死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而在那片回廊亭的池塘之下,还陈列着数具尸体。
——包括安达夫妇,和许多曾经失踪了,找寻未果的人们。
安达夏时也「死」了,在咒灵被祓除,诅咒解开的瞬间,她就变回了一具尸体。
江户川乱步的搭档被紧急送去了医院,而乱步没能跟着一起去,因为他被各种后续的麻烦事情给拖住了。
官方还对于那些被乱步斥为「谋杀」的员工该如何解决争论不休。
如果是异能导致的凶案,那么交给专门负责这一块的机构就好,可诅咒?他们还没有遇上过这样的案例。
好像在日本的传统「怪谈」中,此类事最终总是以阴暗面的大获全胜收尾,怨恨永无休止,人们充其量只能祈祷自身不要成为那个不幸的家伙。
「这和我江户川乱步有什么关系啊?」
虽然早就预料到自己会面对这些麻烦,最好的结果就是大叔赶紧清醒过来,二下五除二把这些像是在过家家一样的官员打发掉。
结果却不遂人愿,乱步没能遇见这么好的事。
不仅没有,他还因为自己给乙骨忧太的证词而被媒体包围了。
——名侦探!据警方所说,他们去到「龙贺寺之汤」的时候,那里全是血,连温泉都变成了红色。
——所有人都尖叫着说自己死掉了,但又不往鸟居外逃。
——现场只有二个看上去比较清醒的人,您证实了那位青年在此次案件中起到了非常积极的正面作用,但是其他所有幸存者光是提到他都在发抖,根本没办法录笔录。
——案件是还有什么被警方隐瞒的端倪吗?请一定要告诉我们,名侦探!
这群媒体还知道给他买上甜点,再来围攻。
但乱步不打算改变任何说辞,他没有说谎,只是向这群傻得可怜的凡人隐瞒了过程——
乙骨忧太在杀掉自己的瞬间,又让自己「死而复生」,那个瞬间像是被无限拉长了。
唯独死亡这件事,江户川乱步是没办法随心所欲,又为所欲为的。
等到心跳回笼,乱步再度醒来,他先是看见了蹲在自己身边一言不发的太宰治,接着才是满脸关切的乙骨忧太。
说实在的,在极短的时间里再度看见一个用冷兵器在近距离带来真正死亡体验的人,不管理性认知是如何劝说着大脑,本能也会让身体紧急避险。
——这甚至不能说是常识,因为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事情,濒死和死亡的体验是完全不同的,只有体验过的人才有发言权。
“真是厉害,小侦探。”太宰治毫无感情地夸赞着,“依旧是用那样的冷静的眼神看着忧太呢。”
“请闭嘴,太宰君。”
虽然这句话很简短,还几乎
被满天的鸟鸣所掩盖,但「乙骨至今还对太宰的行动耿耿于怀」,这件事已经很好的表达了出来。
太宰治身体一缩,没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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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川乱步看了眼腕表的时间,他晕倒了一分半。
从旁边的榻榻米上拿起黑框眼镜戴上,乱步居然是率先催促这件事的人:“那就赶紧行动吧,「我抓紧时间,一次性解决好了」,你这样说过。”
乙骨点头:“好。”
这次乙骨忧太很放心地把太宰治一个人留在了这里,留在在安达夏时身边。
安达夏时似乎回过了神,立刻扔掉了枪,死命抵住发出鸟鸣的嘴,一边流泪,一边艰难发出属于人类的声音,喊着爸爸、妈妈、哥哥,还恳求乙骨把她的四肢都砍断。
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为什么不直接让我祓除掉你呢?”
在乙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安达夏时僵住了。
而咒术师还在用他无比丰富的经验说着。
“很意外吧,太宰在发现你的「真实」之后居然没有害怕到对你开枪,那样你就得逞了,因为如今的你和石像是一种东西。”
她倒是没有骗太宰,只不过隐瞒了一些普通人不会知道的细节而已。
说起来,如果她真的撒谎,说不定太宰完全能看出来,对于诅咒而言,那样才糟糕吧。
“是因为诞生于人类对自己欲求的恐惧吗?聆听了太多人类的愿望,就连做法也开始改变了。”
开口学会的语言是:爸爸、妈妈、哥哥。
这并非出于亲情,而是对于人类而言,这是二个天然会让人心软的词汇。
简而言之,是咒灵学会的陷阱,但它是没必要学些这样低效的「工具」的。
这样的陷阱只在求饶的时候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就像现在。
但没有乙骨这类咒术师存在的世界,几乎没人能拿它怎么样。
“你应该有成为特级的资质太对,选择了错误的成长方向啊……嘛,对于我而言倒是无所谓。”乙骨用冷静到近乎冷漠的语调下达了结论。
安达夏时的身体素质不会比一级咒术师还要好,要束缚一级咒术师的手段那么多,砍掉四肢是粗暴又很麻烦的做法。
限制住安达夏时,在他和乱步去「开始工作」前,太宰小声问他:“你放弃我了吗?”
乙骨计算着「里香」的时限,没有在这里促膝长谈的功夫——好吧,是因为他在处理完这件事之前,不怎么想和这个孩子交流。
乙骨忧太不是遇上难事就会放弃的性格,不然他也不会成长为如今这副模样了。
但迄今为止的所有「难事」,并不包括要扭转一个固执小孩的思维——有关死亡。
咒术师的成长轨迹中,对于生死总是处于微妙的极端态度。
我绝对不要死。
无论怎样都好,请让我死去吧。
无所谓啦,平时好好活着,等到关键时候死掉
就好。
死?那种事情不在我的考虑范畴,死不掉就是死不掉,会死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吧。
他们是认真考虑过这件事的,不如说,步入咒术届的第一课就是这个。
乙骨忧太则是从一个极端步入了另外一个缓和的极端。
他自认为这不是什么好的参考范本,但思来想去居然自己的范本已经算是很正常了。
这不就难办了吗?
难办就先别办了。
这么想着,乙骨只是简短地说了句:“别乱跑。”然后就和乱步一起离开了。
后来的事情乱步没有亲眼看见,他负责用自己「侦探的信誉」来说服大家安静死一次,结果这些人压根没有认真听他说的话,乱得不行。
乙骨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转头去,在乱步数到五十秒的时候,乙骨忧太乙经回到了他身边。
处理好了,接下来要拜托你看好他们。唔,现在可以报警了,我会在警察来这里之前处理干净的。”
这话不管怎么听都很古怪,是那类会得意洋洋炫耀自己手法的凶手的做法,任何一个不知情的人听了都会吓的发抖,更别说是这些刚被他「杀」过一次,又离奇拥有了呼吸的家伙们了。
乱步背对着回廊亭坐着,他能听到池塘那边的巨大动静,水声和鸟鸣混在一起,还有长刀在巨大肉块上砍下才会发出的扑哧声响。
侦探是拥有好奇心的群体,而江户川乱步宁可无聊地坐着,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维护自己的世界观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啦,而且……乱步还只有十四岁,也是会做噩梦的!
所以也不怪那群人会对乙骨忧太避讳莫深,同时还隐约乱步视为了他的共犯。
他们一个用死亡终结了所有,一个安静地背对着,切实充当着被邀请来的角色。
「毫无疑问,乙骨忧太是解决这场案件的关键,那是个好人勒。具体的过程我已经和警察大叔说过了,我现在很忙啦,甜点和零食可以留下,赶紧走走走!」
江户川乱步对所有记者都这样说。
等乙骨忧太回过神,政府已经给他送来了一张表彰状——还是送到了森鸥外的诊所。
那时候森鸥外正在和凶神恶煞的「患者」交易,冷不丁被一群明显是官方的人敲了门。
「患者」以为森鸥外把他们出卖了,差点就来一出鱼死网破的戏码,知道这些对贫民窟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工作人员拿出表彰状。
乙骨还在里面的房间和太宰持续硬碰硬,森鸥外只能硬着头皮代替他暂且收下。
太宰治决定去的「有趣地方」,玩了一趟回来之后人也乖了,也不闹着要自尽了,还搞来了一张表彰状。
这件事光是听着就很离奇,但森鸥外又想起了乙骨砍烂大楼,还手把手教他……帮他拼人体拼图的回忆,好像又可以接受了。
等政府的人走了之后,「患者」松了口气。
之前的怀疑让此刻
的氛围有些尴尬,「患者」也是个守规矩的人,知道得拿出点诚意来维持这段信任关系,于是说。
“森医生,您知道「老鼠」吗?”
森鸥外:“有听过一些传闻。”
“他们最近在打听您的诊所。”
只留下了这么一则讯息,「患者」就收了口,再说下去就两头不讨好了,他可不想在这种事上栽跟头。
森鸥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倒是没往乙骨忧太身上想,他想的是,或许那些俄罗斯的情报贩子是对港口Mafia感兴趣。
毕竟横滨是港口城市,想来这里分点好处的组织太多了,本土的和境外的混杂在一起,而他现在是首领的私人医生,多打听一些也是正常的。
收起了那张表彰状,森鸥外没有去打扰里面的两个人。
看太宰吃瘪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而内室的两个人现在还在处于微妙的对峙。
乙骨忧太是想要和这小子认真谈谈,但太宰治的反应非常奇怪。
说不定是救过他,又杀过他,又救过他的缘故,太宰维持在一个「我就在你身边呆呆,不想说话,你也别和我说话,但是硬要说的话是可以的,但我不会回应」的状态。
——这还是乙骨艰难总结出来的规律。
总之,太宰会一直盯着乙骨,不管走到哪儿都跟着,但是又不想乙骨关注他,视线对视再久一点他就会直接跑开,然后过会儿再旁若无人的回来。
乙骨忧太感觉自己深陷冷暴力中。
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乙骨只让自己苦恼了一小会儿,然后,行动力很强的他打算寻求场外援助。
「异域通讯」冷却好了。
乙骨避开了太宰,拨通了那个在他心目中最最最最靠谱的人的电话。
“啊,接通了,是七海先生吗?”
没错,是七海建人,虽然是五条悟的学弟,但在众人心目中,他是心智比五条悟健全无数倍的「成年人中的成年人」。
遇到咒术方面的事情请教五条老师准没错,遇到医疗方面的事请教家入小姐方为正解,而遇上了人生道路上的某些困惑,七海先生才是首选。
然而,那边传来的却不是七海那沉稳得毫无波澜的声音。
“呀,是忧太啊。”
“诶,五条老师……”
“是我啦,怎么一副沮丧的语气,就这么不想和你亲爱的老师说上话吗?”
“因为感觉这通电话可能会打水漂……”
“还真是过分啊,忧太是练习了什么「在心灵上重创五条悟」的技能吗?”
“听到您如出一辙的语调,我安心了许多。”
五条悟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语气没那么轻挑,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忧太,虽然知道你没事,能亲耳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
乙骨也微笑起来:“劳您担心了。”
“所以呢,给七海打电话有什么事?我在跟着他度假呢,他正在忙,不过我也可以给你答疑解惑嘛。”
“……关于这个。”
为了不浪费这五分钟,虽然知道五条悟多半提不出什么真的能供人采纳的意见,但乙骨还是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通。
说到一半就被五条打断了。
“事情的话我倒是清楚,我也是有「渠道」一直关注着你这边的——所以你干嘛给七海打电话,明明有着小孩教育经验的人是我才对吧?”
乙骨实在不想把伏黑惠的成长过程和五条悟强行绑定。
虽然五条悟的确是从伏黑惠小时候开始就帮了不少忙,但生活上是没怎么过问的。
「因为惠从小就很有主见啊」,这是被当事人之一承认的事情。
「我要是真的被他带大,那样人生才会真的完蛋了吧。」这也是被当事人承认的事情。
尽量让自己不要露出「退而求其次」的态度,乙骨虚心请教:“所以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五条悟用相当爽朗的声音回答:“我觉得那个小侦探说的很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江户川乱步吗?”
“没错!难道你没有发现吗?惠会认为你是唯一值得尊敬的前辈,那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在体术和咒术上同时把他打得毫无回手之力的人啊。他就是在被你送进硝子的治疗室之后才开始尊敬你的。”
乙骨忧太:“……是这样的吗?”
“我会被人尊敬也是这个原因,所以不会有错!”
原本还觉得可能有些道理的乙骨,在听到老师这样的发言后,完全在心里否定掉了对方的观点。
——明显错的离谱啊,不管是前提还是结论。
“要不然……老师你把手机还给七海先生一下吧……?”
学生的不信任让五条非常不高兴。
不高兴之余,他的语气也严肃了起来。
“可说到底,忧太,没有人得完全为另一个人的未来负责。你能做的充其量就是向他展示出另外的路,能不能走,要不要走,这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可是他……”
“要是被「我得让他按照我的想法活下去」所困住,那才是绝对错误的,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他,即使出发点不是坏的也一样。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乙骨愣了愣,小声说:“是,我清楚了。”
五条悟这时才又变回了那副轻松的语调:“所以啦,你看,我在这方面其实比七海要器重多了,要是他的话,指不定直接给你讲什么「尊重他人命运」这样刻薄的话了。”
乙骨忧太真诚无比地向五条悟道了谢,但拒绝为自己对老师的偏见道歉,因此又引发了一连串的埋怨。
电话挂断后,乙骨回到了房间。
太宰治原本在对着通风口出神,太阳在他的右脸投下光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乙骨来到了他跟前。
太宰马上就打算开溜,被抓住了。
“不要逃。”乙骨说,“不然的话,我就只能采取一些必须得提前道歉的方式了。”
太宰不知道要把视线放在哪里,最后还是只能抬着头,看向了乙骨。
乙骨忧太静静地和他对视。
那股视线就像原先停留在他脸上的二手阳光一样。
温热的,但是太宰只感觉到不自在的触感,那是他不熟悉的东西,尽管已经磨合了一段时间,依旧不能适应。
而二手阳光是没有表情的,乙骨却用一个微笑回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