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杳仍浸在方才的幻觉中难以自拔。
她此刻的无动于衷,到了某人眼里,就成了一种心虚的默认。
卧听银潢泻月声图座屏周围枫雨簌簌。
翛然苑里的这种名为“相思死”的枫树红得早、落得快,不必风来,便如仙娥绞碎了用彩霞织就的披帛般,从天际一样高的痩枝间涳涳蒙蒙、炽炽烈烈地飘下叶子雨。
一片、一片,既静又缓,几乎与眼前人身上软腻浓媚的银红色融为一体。
雾杳左腕一紧。
少年的眸光灼亮如火,似乎要将漫天匝地的鲜艳烧得一分不留,好教雾杳眼中再看不到其他。
他忽地柔声道:“想进去看沈渊吗?还是,想跟我回瘖谷?”
他问得随意而宠溺,仿佛无论雾杳怎么抉择,他都会欣然点头说好一般。
雾杳彻底清醒。
这、这人是不是疯了?!庭院里那么多双眼睛,若是起疑,随便绕步进来瞄上一瞄,就能将他们这副样子撞个正着!
“咯楞噔。”“咯楞噔。”
雾杳腰间的力道骤然撤去三分,虽仍双脚悬空,整个人却无以支撑地向后反弓着,若不是她擅舞,只怕得折成两截,实木座屏被抵得摇动起来,一个不慎就要轰然压倒。
雾杳浑身汗毛直立,赶紧用空闲的右腕死命攀住扶光的脖颈,细若蚊呐却又喊得破音,“别撒手!别撒手!”
屏风的响动淹没在嘈杂中。
雾杳像块甜黏黏香馥馥的糯米糕般毫无缝隙地贴了上去,扶光眼神一暗,不自禁垂睫瞥了瞥她的锁骨下方,但也就只是瞥了一眼。
雾杳被箝住的左腕传来粗粝的疼痛。
扶光指腹间的硬茧一碾一碾,简直要把她手腕上的皮肤磨下来似的,“胭胭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什么?她想想,她想想,啊!好像是问她选择去暖阁看沈渊,还是跟他回瘖谷!
平心而论,雾杳自然是想看看沈渊如何了,而且,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勋贵们肯定得被扣押在翛然苑,她怎么能一个人先走?这不摆明了她很可疑!
她双脚沾不着地面,吃力地拉开了些距离,左腕极轻极轻地挣了挣,仰着脖子期期艾艾地看向扶光,“阿忱,疼。”
扶光吐出两字,“忍着。”
他指腹离开雾杳的腕间,转而在她唇角挼娑,第三遍道:“回答。”
他说话一句高过一句,从耳鬓交接变为正常交谈的音量,大有等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雾杳心脏都快吓得停了,因荣枯症褪过一层皮肤的嘴唇脆得跟裹糖葫芦的江米纸似的,先是被搓得红肿,继而溢出斑斑腥热。
妈的,先前不还好好的,这会儿发什么癫?!雾杳如今触觉更胜百倍,抑制不住地痛得湿了眼眶,气急败坏地给出了第三个选择,“我要回家!你没有权力把我关在瘖谷!”
扶光丝毫没有羞愧,反而天经地义般道:“你需要静养,我在保护你。”
“我有什么可保护的?难道还有人要害我不成?”雾杳话出,扶光眼底便划过一丝锐利,她暗道不妙,此时不是暴露自己警惕性的时候,便又连珠炮地道,“我醒过来之后都没见过我姐姐!都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你家也不让我回,课也不让我上,什么意思,好歹也一同在边关闯过那么多生死难关,当我是你养的小猫小狗吗?!”
一想到许明姌,雾杳悲从中来,眼泪随之夺眶而出,汹汹的怎么也流不尽,又怕别人听见,低掐着声音,愈发哭得喘不上气。
扶光神色渐渐地变了,这是他第一次见雾杳落泪。
他好好地将雾杳抱起,使她坐在自己手臂上,见她小小一只,哭得眼尾鼻尖红亮亮的,唇角的肿痕被泪水冲刷得触目惊心,整个人藕粉团子似的暖呼呼软绵绵地陷在自己怀里,不由边抚着她发顶,边低声下气道:“顶多就二十多天,等温无绪替你调理好身子就回家,行不行?”
呵呵,难道她说不行,他真就肯放过她?雾杳心里暗骂,面上却慢慢收了哭势。
她方才那么说,只是不想引起扶光怀疑,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完成猼訑那个王八羔子交给她的任务。
十日。
她只有十日的时限窃取银潢印。
她得抓紧时间对扶光使用蜃蛾,姐姐那儿……雾杳低头掩去了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色。
现在不是去看姐姐的时候。
雾杳抽抽搭搭道:“说好了,二十天。”
想起什么,她凶狠地瞪着扶光,“如果我没到二十天就好了,你也得放我回去。”
扶光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嗯。”
雾杳暗暗打量着扶光,见他真的没有怀疑自己的迹象,火急火燎地挣扎着想从他臂弯爬下去。
——她怀中藏着如意玉雕,荷包里有蜃蛾。
此外,翛然苑内,议论刺杀者身份的、惴惴不安怕被牵连砍头的、把勋贵们当犯人般呼来喝去的,乱成一锅粥,随时有可能会注意到屏风里的异常。
然而下一瞬,雾杳腰间却再次一重,被圈得更紧了,她仓惶抬眸,“你干什么?!万一被人看到——”
“看到又如何?”扶光挑了挑眉,一手抱着她,一手向她摊开,“帕子给我。”
雾杳气得快吐血,但比起传出婚前不贞的丑闻惹怒沈渊,眼下惹怒扶光的后果才是她远远不能承受的。
她左顾右盼,飞快地抽出帕子扔到扶光掌心里。
扶光满意地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替她擦着脸上的狼狈。
“那是……太医到了吗?!”忽地,有人喊了一声。
一阵窸窸窣窣的踩枝声,头顶落下几片暗影。
苑内众人抬首。
不知是哪位倒霉的老医,须鬓都花白了,还被当成小猫崽似的提着领子在空中飞,一双眼皮松弛的眯眯眼瞪成了杏核。
而正提着老太医领子施展轻功的某位云姓玄使更是眼睛都要弹出来了。
与云熠对上视线的雾杳:“……”
云熠的目光望着雾杳像被吮得红肿的嘴唇,一脸世界崩塌般的绝望与不可置信。
扶光回眸,轻轻将雾杳又往怀中按深了几分,高大的身子挡住云熠的视线。
“云大人,您方才在看什么?那座屏风有可疑吗?”太医被送入暖阁后,雾杳听到其他玄使好奇地问道。
“没,没什么。”云熠先是恍惚,随即厉声命令,“守住那块地方,不允许任何人过去!你们也不行!一会儿我会亲自去勘验!”
“是!”
“让开让开,太医来了!”两名玄使铁钳一般的臂膀的夹峙中,老太医丝滑地飘上了阶梯,沿途引起一串串骚然。
雾杳下意识侧了侧目,想运足耳力听听暖阁里动静,却听到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阴瘆渗地道:“怎么,景王妃打算去侍疾么?”
雾杳喉头干咽了咽,转移话题道:“不是回瘖谷吗?放我下来。”
她蠢蠢欲动地要往地上跳,身子却骤然一轻,“相思死”的枫叶海于脚下荡远,呼吸间人已出了翛然苑。
扶光冷笑声在半空中点点消弭,“你倒是为他守身如玉,连碰也碰不得了。”
雾杳震惊看向扶光。
这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