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燃灯会委实是峰回路转,台下学子们细语如蝇。
“这就是雾家认回的那位大姑娘?怎么之前从没听过这号人物。似乎有些真本事啊。”
“诶刚刚你们谁看到她是怎么返回梅花桩的吗,我分明见她已经掉下去了。”
“没瞧见。”
“嘶,我也没留心……”
雾杳摸了摸腰间残留的触感,哪里还不明白,是扶光的春宵筵把她托上来了!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扶光,他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她眸中一亮,是扶光知晓她不想争二甲,留她下来,以便她摘得减分的花儿?
天呐!不愧是她同生共死十几年的好竹马!
经过一番缠斗,花苞几乎都被夏景行等人的内力震散了,绽出了蕊色。
扶光信手拈了两朵,目光清清浅浅地落在雾杳身上,眼底波光潋滟,隐隐一副笑模样,“看叶嫩,惜花红。意无穷。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1]
是《诉衷情》。
这一眼,不知怎么将许多人看得有些脸畔发热。
雾杳却混没在意,如一匹脱缰野马般欢快地在梅花桩上摘起了倒扣分数的白蕊、青蕊、橘蕊绢花。
“嘶,我怎么忽然觉着有点冷?”
有人打了个激灵,“我、我我也是。也许,是因为快日落了?”
“茂陵仙去——”雾杳还没念完第一句,就觉掌根一麻,顿时,绢花脱手飞走。
她:“???”
雾杳瞪向把绢花当暗器使的扶光,“你做什么?!”
扶光先是慢腾腾地抚了抚衣裳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才微讶道:“雾姑娘,你我是竞争关系,我对你出手,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
扯淡!他要是有心想赢,刚刚就不该用春宵筵救她上来!一个人待在台上,把木桩都薅秃了都行!
雾杳咬肌一鼓,额角都在抽抽,“我选的都是倒扣分数的花,不但不碍世子的事,相反还对世子有利。世子这算是竞的哪门子争?”
扶光更为纳罕,“雾姑娘何出此举?”
由于琢磨台的空谷回音之效,观战的学子们面露疑惑,议论纷纷。
“对啊,人人力争上游,她怎么反而甘落下风?”
“方才台上不还有个五十多花的女学生么,难道是峣峣阙早已内定了人选?不许其他人夺得一二甲?”
撤回前言!她要撤回前言!他才不是好竹马!他坏!他大大的坏!雾杳气得几乎捶胸顿足。
她被扶光堵得说不出话来,转而怒汹汹地去摧残绢花,可每吟一次诗,就要被打断一次。
“太学,扶光,计三花……”
“……共十七花。”
“……”
“……共六十五花。”
最过分的一回,雾杳刚伸出手,就被扶光柔中带刚的一掌给以力消力地推了回来。
雾杳七窍生烟,凶巴巴地瞪着扶光,用唇语道:“别玩了!”
雾杳的面目被扶光颀长的身姿笼住,众人无以得见。
只听扶光那祭拜太庙时奏的雅乐般清和肃正的嗓音响起,一字一句清晰:“雾姑娘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扶!子!忱!”雾杳无声地抓狂大叫,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做“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扶光不自禁地一轻笑。
声音不再清冷,而是那股他极放松时才有的酥润润的调子,略带点儿类似力竭哭哑后的鼻音。
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行,自个儿玩吧!她不奉陪了!
雾杳打又打不过,没道理再自取屈辱地耗下去,二话没说地转身就往下跳。
冷风割面。
“胭胭!”
兀地,雾杳心里一颤,似乎听到了扶光吓得魂飞魄散的喊声。
至于么?下头又不是滔天巨浪无底深渊,做什么在这么多人面前喊她小名!?
雾杳羞怒回头,却是眼前一花,仿佛有无数梦魇中的画面闪过。
一刹间,有汪洋般驳杂的一些东西,灌入了体内。
耳中死寂。
视野如同蒙了一层浟浟流动的水幕,扶光的脸时而是重叠的、数不胜数的,时而又聚成同一张。
雾杳脑仁一钻一钻地疼。
她打小就睡不安稳,从记事起每夜都会发梦,无论睡多久都睡不饱。
难道是最近喝杜太医开的消肿药,没睡好,导致白天出幻觉了?
雾杳伸手想按自己的风池穴清醒清醒,下一刻,却是袖子一紧,人已端然立在梅花桩上。
扶光立刻松开了雾杳的袖子。
他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声音微沉,“雾姑娘光风霁月,不意与落后两百息的扶某相争,特此相让,扶某心领了。”
“不过,规则就是规则,扶某抽中了春宵筵,就得认罚。”他一撩袍子,没用轻功,也没像雾杳那样大剌剌地“跳桩”,直接顺着几根次第变矮的木桩步行下去了。
“噢~!原来这雾大姑娘是觉得多占了两百息的便宜,所以才主动倒扣分数?”
“啊这,大可不必吧。”
“不必,不必,却是矫枉过正了。”
“扶世子也是硬气,半点不肯承情呢!”
“哎呀,不世出的天才不都这样?骄傲得很。”
扶光怎么好像生气了?她跳个纸毯而已,又不是寻短见。
雾杳还没从方才的幻象中抽离,思绪都是木的,她很想想问扶光刚刚究竟有没有喊她名字,看台下观者们的反应,似乎是没喊……她晃悠着脑袋,下意识就颠颠儿地跟在了扶光身后。
等脚踏实地了。
才不由一锤额头,内心懊悔嚎叫。
她跟着下来做什么呀?!
沈雪案为难地望着女官向雾杳呈上的二十四枝璀璨夺目的月宫玉桂,用帕子轻掖了两下虚汗涔涔的鬓角,“这下二人打了平手,这可如何是好?”
飞花令中,扶光得了十三枝玉桂,与先前的十一枝加起来,正好二十四。
沈凛看了看天色,不以为意道:“那便加试到分出胜负为止。”
她望向沈雪案,莞尔道:“先皇曾赞峣峣阙的‘万龛灯’乃世间绝景,哪怕是上京的元夕夜,亦无可比拟。只可惜,吾未尝得见,不知今夜有幸一览否?”
沈雪案诚惶诚恐地俯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陛下有兴,峣峣阙随时祇候圣驾。”
莫非王土?
一旁水月国使臣笑得僵硬。
这便是兵权在握的女帝的底气,说留到几时,便可以留到几时。
不像以前有些空有花架子的无能君主,想观个百戏,驾诣个郊坛,还得胆战心惊地提前好多日开道肃清,唯恐遇刺,一刻也不敢多待。
“平手?!那岂不是注定由他二人扮神女和佛子?”须弥声音都变调了,“咯啦啦”,将一个甜白釉暗花茶杯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