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杳在芙蓉破露香边醒来时,身上只有如意玉雕和装在荷包里的蜃蛾笼子,机筹处的杀令已被猼訑收走。
可那枚杀字却鲜血淋漓地烙在了她心尖。
她控制不住地想,如果她没被扶光关在瘖谷里,许明姌是不是就不会被伤到了?如果猼訑不告诉她,她是不是永远被蒙在鼓里,和上一世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许明姌死于启明刀下?
雾杳知道她不该。
但她此时即便只是听到扶光的名字,心里那枚烙痕便生根破土,一钻一钻地冒出戾气与恨意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生生撕扯成两半。
“扶某来迟,还请殿下宽宥——”
庭院中的玄使们原先是灰心木立的一杆杆沉默军旗,这下,立马如饮饱了风般猎猎招展起来,仿佛有了主心骨般气势都不同了。
贵女们或掖发鬓,或整裙褶,虽仍含眉敛目,仪态端方,但心思都飞到了门口那道身影上。
一道银红色衣角跹跹着跨入翛然苑。
扶光今日的打扮混无刺绣金玉之饰,发冠也未戴,只如做玄使时一般,用与衣裳同色的赤练高束长发。唯独料子别出心裁。腻如春云、软透似冰绡雾榖,非纱非罗,非绫非缎,是一种光夺霞日、娇胜酣酡的银红色。
他鲜少穿着此等浓媚之色。
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只觉以往的扶光是那肝胆冰霜、胸怀天下的玄门捉妖人,此刻一瞧,却分明是败人功德、蛊惑之术至臻巅峰的万年九尾狐。
扶光亲自呈了贺礼给沈渊。
“无妨无妨,能来我就很高兴啦,扶世子事忙我也是知道的。”沈渊乐呵呵接下东西,看着扶光那一身,咦了一声,又看了看雾杳一袭没有刺绣没有印花的秋海棠粉襦裙,“你俩的衣裳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雾杳心里咯噔一下。
她原以为这是白檀用来搭配头上花簪的……
是她想左了。哪有专门为了簪子挑套衣服来配的?自然是先有衣服,才有的饰物。
而这套裙装的来源,不必说……
她在心里恼怒地暗瞪了扶光一记。
扶光恍若未察,莞尔朝沈渊道:“这是江南最近时兴的料子,殿下若是喜欢,我那儿还有一些。”
沈渊对吃穿用度不怎么挑剔,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
他是很招动物的体质,刚接稳一只投怀送抱的雪白狮子猫,又被方才扎小鬏鬏的西施犬蹭了蹭脚踝。拍了拍西施犬的头后,他忽然道:“诶对了,我们刚刚在说要玩‘灵犀可鉴’,扶世子要一起吗?”
雾杳隐隐预感不妙,只垂眸作鹌鹑状。
扶光还真就不客气地同沈渊如执友般谈笑风生起来,“可有什么彩头?”
夏景行抢声道:“扶世子也要参加?这不好吧。小小踢毽赛,您就算是被绑了双手双脚也能赢。您一下场,我们还玩什么呀?”
他开玩笑般道:“要不,世子委屈一下,在这里挑只猫儿狗儿的一组吧?让让我们呗。”
昌平侯府向来与英国公府不对付。况且,上次燃灯会国子监失利,夏景行又是被同窗们笑话连雾杳一个柔弱斋生都不如,又是被怀疑为美色所迷,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从雾杳身上找回场子呢。
怎能容得扶光这么个变数搅局?
“嗤。”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却是身子已然痊愈的宜春郡主沈沁,“夏公子方才不是说不在乎输赢?”
她是沈渊的表妹,先前自不必跟着沈渊去门口凑热闹,后来知道沈渊特特去迎接的是雾杳,更是心里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始终躲在僻静处由斋生们陪着说话,自斟自饮逗逗小宠。
扶光什么身份?夏景行竟想让他和畜生绑在一块儿?明摆着是折辱!
“郡主所言在理。”
一时间,众贵女和太学生纷纷出声赞同。
这整整一年,夏景行快被京城这群女人对扶光哈喇子都要流下来的馋态腻歪坏了,他义正词严道:“我只是想让大家都玩得尽兴些罢了。”
沈渊最怕别人吵架,一个头两个大地举手投降,“都别急都别急,我来想想办法。”
他一拍大腿,“这样吧!为了公平起见,扶世子除了要与同组参赛者缚住一手一脚之外,还得蒙上眼睛,塞住耳朵,如何?”
扶光谦然低首,“一切都听殿下的。”
沈沁含笑,“这下夏公子没意见了吧?”
夏景行脸色一黑,拂袖不语。
原本,众人摸不准熙和女帝对沈渊的态度,来赴慈悲宴只是做做面子功夫,除了几个向来长袖善舞的朝臣不时谐谑谈笑、举杯劝饮,其他人皆作壁上观。
后来一听要玩灵犀可鉴,于是连一把老骨头的臣子们都不作声了,想着把麻烦推给年轻人。
可如今扶光来了,士女们的心顿时就跟风中的蒲公英般纷纷扬扬起来。
“做游戏么,的确需有彩头才更得趣些。”
“怎么决定顺序?还是抓阄么?要不要设‘楚河汉界’?”不等沈渊询问,众人接连表示要加入踢毽赛,并热论起赛制。
喧闹中,雾杳腕间一重,被一只纤手偷偷摸摸地拽出人群,一路走远。
“我的大乖乖呀!”停步至一方紫檀镶祁阳石雕卧听银潢泻月声图座屏后,骆绮岫眉毛都快飞出脸膛,压低声音道,“与姐争夫,可真有你的!”
她像个憋了三年没说话的人,“须弥公主不是被遣回了吗?水月国再没有别的适龄公主了,也不可能随便封个宗室女送来,扶世子可是重归自由身了诶!你之前不是有意要进英国公府的后宅?怎么把目标换成景王殿下了?”
难道,继燃灯会抢走养姐风头后,这就是她的下一步复仇计划?
“与姐争夫”几字令雾杳冷淡淡地拂开了被骆绮岫攥住的手。
方才没有第一时间甩开骆绮岫,只是因为她想顺势逃离扶光身边,逃出万众瞩目的中心罢了。
自被牵住手腕,雾杳身上就若即若离地落了好几道视线,有玄使的,也有……她最熟悉的人的。
“你渴么?”她没理会骆绮岫一大堆天马行空的问题,兀自绕出屏风,语气关心道。
“什、渴?不,我不渴呀。”骆绮岫一愣,下意识跟着雾杳的步伐,看着她向侍者要了一壶刚煮好的香饮子。
“这又是什么招式?”骆绮岫好奇得要命,可嘴刚一张开,就被提着茶壶的雾杳顺手塞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蜜煎樱桃汤。
“别客气,就知道你渴了,快喝吧。”
雾杳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慢慢啜饮着,“我要去殿下身边说话,你去么?”
懵懵捧着樱桃蜜的骆绮岫头摇如拨浪鼓,她是喜欢看热闹,不是喜欢当热闹被人看,“不去。”
一碗饮尽,雾杳重新蓄满一个干净的旧窑冰片斗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