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映玉进宫谢恩的第二天,正好是腊八。
这是进入腊月的第一个节日,也预示着这一年即将要过去。
腊八这日,各家只要有条件的都会煮腊八粥,寻常百姓的腊八粥的材料也就那几种,比较简单,富贵人家能选的就多了,煮出来的腊八粥可谓是多种多样。
一大早,张总管来到秋藜院,向褚映玉请示做腊八粥的事。
褚映玉昨晚没休息好,整个人显得恹恹的,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张总管,说道:“为何不去问母亲?”
张总管忐忑地说:“夫人正在生病……”
“父亲呢?”
“侯爷让奴才过来请示大小姐。”
闻言,褚映玉明白了。
看来母亲这次病得极为严重,已经没精力去管家,原本还有个褚惜玉帮忙的,只是褚惜玉名义上是在自己院子里养伤,实则是被禁足,自然不可能帮忙管家。
至于父亲长平侯,估计不耐烦这些事,便让管事过来找她。
褚映玉其实也没想管家,并不稀罕这管家之事,直接道:“按以往的来。”
这言下之意,就是按照孟蓉以前定下的规矩来行事。
张总管闻言,仍是十分忐忑,但见大小姐已经不耐烦,不敢多嘴再问,只好退下。
现在大小姐的身份不同以往,圣人为她和七皇子赐婚,她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子妃,府里谁敢得罪。
其实张总管会特地过来,也是想向大小姐卖个好。
以往夫人管家时,虽然秋藜院看着没缺什么,但和二小姐的浣纱院待遇完全不同,这其中的门道多得是,只有当家的人才清楚。
府里的管事们虽然不说,都看在眼里。
他们知道管家的好处,原想着夫人生病了,没办法管家,二小姐又禁足浣纱院,侯爷又不擅长这些,是以府里能管家的只剩下大小姐,大小姐应该会很高兴。
哪知道大小姐居然拒绝。
孟蓉已经卧病在床好些天,褚惜玉和褚瑾玉也在养伤,偌大的侯府里,现下只有长平侯和褚映玉两个建全的。
长平侯褚伯亭其实还有四个兄弟,当年长平侯老夫人去世后,便分了家,其他几房移府别居,住在隔壁的西院,算是各过各的。
也幸好现在侯府里的主子只有这么几个人,不然按这情况,侯府早就乱了。
虽然府里没乱,但也没以往的井然有序。
褚映玉没什么感觉,现在没人敢亏待她,自从她回京后,秋藜院的待遇直线上升。至于正院那边,也没有下人敢唬弄,只有褚惜玉和褚瑾玉能感觉到母亲管家和不是母亲管家时的区别。
只是两人都被禁足,不能出去,就算有意见也没办法。
府里的腊八粥还没做好,便听说宫里的皇后着人送来了腊八粥。
长平侯又惊又喜,赶紧让人去叫褚映玉,自己亲自接待宫里的人。
送腊八粥过来的是宫女翡音,随同的还有两名嬷嬷。
长平侯并不认识翡音,不过听说这是坤宁宫的大宫女,自然高兴不已,知道皇后这是重视长女呢,才会让自己身边的大宫女亲自送腊八粥过来。
每年腊八节,宫里的圣人都会赏赐群臣腊八粥,但也不是谁都能得到赏赐的,唯有那些极得圣心的,才能得到圣人的赏赐。
如此可以将之视为一种恩宠,也是风向标。
长平侯以往也能得到宫里赏赐的腊八粥,不过今年显然是没有的,长平侯早有心理准备。现下能得到皇后赏赐的腊八粥,他已经心满意足,这还是托了长女的福。
褚映玉先是谢过皇后娘娘的赏赐,然后让人取红封过来塞给翡音,辛苦她在这大冷天的走一趟。
翡音没有收,委婉地拒绝了。
主要是她知道未来的七皇子妃听说挺穷的,哪里好意思要她的打赏,万一七皇子知道,只怕要不高兴。
至于她是如何知晓褚映玉穷的,当然是暗卫查出来的。
据说七皇子妃只有月例,没有其他的进项,虽然衣食不缺,但长平侯夫人私底下从未补贴过她,要是想买点女儿家的东西,这月例根本不够用。更不用说平时还要打赏下人,这一来二去的,根本就存不住银子。
翡音今儿不仅奉命过来送腊八粥,还带了两个教养嬷嬷过来。
一般圣人赐婚后,宫里都会送教养嬷嬷过来,一是教导皇子妃的宫中规矩礼仪,二是等成婚后,要一并带去皇子府里,代替婆母教导皇子妃规矩。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送教养嬷嬷也要看怎么送。
等翡音离开,褚映玉也带着两个教养嬷嬷回秋藜院,让秋藜院里所有伺候的下人都过来,见见两位嬷嬷。
那些洒扫的粗使下人便罢,像乐嬷嬷和寄冬等人心里十分忐忑。
原本乐嬷嬷是秋藜院的管事,也是褚映玉的教养嬷嬷,她是侯夫人孟蓉指派过来的,整个秋藜院都要听她的。可这会儿宫里送来两个教养嬷嬷,代表的还是皇后,乐嬷嬷就算身后有侯夫人,也越不过这两位嬷嬷。
两位嬷嬷一个姓秦,一个姓关。
秦嬷嬷的年纪略大一些,也就四十左右,白晳富态,看着十分和气。关嬷嬷则是高高瘦瘦的,不苟言笑,往那一站,令人不觉悚然。
等两位嬷嬷自我介绍过后,褚映玉就简单粗暴地安排好她们,“以后咱们院里的事,都交给关嬷嬷来管,秦嬷嬷则在屋子伺候。”
这话一出,众人躁动起来。
乐嬷嬷焦急地问:“小姐,那奴婢呢?”让关嬷嬷管秋藜院,那她做什么?
褚映玉道:“你就回夫人那边伺候罢。”
乐嬷嬷大惊失色,虽然她是夫人的人,可夫人身边哪里还有自己的位置?如果她回了夫人那里,下场只有一个,不是被送去庄子,就是去做一些又苦又累的活计,哪里有在大小姐身边轻松自在?
然而褚映玉压根儿不理她,不仅让乐嬷嬷回去,同时也点了好几个丫鬟的名字,让她们回正院去伺候。
这些人中就有寄冬。
寄冬扑通一声跪下来,哭求道:“小姐,请您别赶奴婢,奴婢以后一定会好好地伺候小姐的,绝无二心……”
其他人也跟着跪下哭求。
褚映玉听得心烦,起身进了内室。
她坐在暖炕上,端起一碗杏仁乳羹慢慢地喝,并不理外头的事,直接交给两位教养嬷嬷去处理。
不久后,外面的哭声渐渐停歇,很快就没了动静。
寄春一直关注外面,惊喜地说:“小姐,关嬷嬷好厉害啊,乐嬷嬷和寄冬她们哭着不肯离开,关嬷嬷几句话就让她们无话可说,然后又让人将她们送去正院……”
褚映玉垂眼听着,并不意外。
上辈子她成为皇子妃后,皇后也派了这两个教养嬷嬷到府里,她对这两人的能力是非常清楚,知道两人擅长什么。
正是清楚,是以她连试探都懒得,简单粗暴地交给她们。
等关嬷嬷和秦嬷嬷进来,褚映玉让她们坐下,惯例问她们擅长什么。
虽然心里清楚,不过该问的还是问一下。
秦嬷嬷道:“奴婢略通岐黄之术,若是姑娘有什么不舒服,可以告诉奴婢。”
褚映玉点头,心知她不仅是擅长,医术还很不错。
关嬷嬷道:“奴婢略通算数,于厨艺一道也略懂一二。”
褚映玉再次点头,关嬷嬷的厨艺极好,而且管账也是一把好手,上辈子皇子府里的很多账都有关嬷嬷帮忙。
这两个教养嬷嬷都有自己擅长的本事,非常能干。
褚映玉自然清楚皇后让她们过来的原因,约莫是知道她身边无人可用,便让她们过来帮她。
若是其他人派过来的,再能干她也不敢用,皇后派来的人,她自是不必担心的。
乐嬷嬷和寄冬等人被强势地送回正院的消息在府里传开,不少人都暗暗担心,自己以往有没有得罪过大小姐。
孟蓉得知这事,差点气血上涌。
她气恼不已地和丈夫说:“你瞧瞧她,得意便猖狂,此等小人行径,将来若是嫁入天家,可有得她罪受。”
难不成她以为皇家的媳妇是这么好当的?
侯府的环境简单,褚映玉没在内宅吃过什么苦头,以后她就知道厉害了。
长平侯道:“不过是处置几个下人,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许是乐嬷嬷她们平时多有怠慢,映玉不喜就罢了。”
听到这话,孟蓉脸色微滞。
她看着丈夫不以为意的模样,不好和他解释这些内宅之事。
这些男人啊,只以为将内宅交给女眷便行,他们不必擅长不必去懂,这是内宅女人该做的事,根本不知道内宅的手段,一桩桩一件件蕴含什么深意,他们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
被送回来的人,都是她当初特地挑去秋藜院的。
哪知道一夕之间,她的人几乎全都被送回来了,就算还留了几个,但都只是一些粗使丫鬟婆子,根本没什么用。
孟蓉再次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女儿已经彻底地脱离自己的掌控。
腊八过后没几日,宫里便传来消息,钦天监已经测算好日子,定下七皇子的婚期。
婚期就在明年三月,是一个极好的日子。
得知这消息时,饶是孟蓉已经作好心理准备,心里还是极度不平静,脸上呈现出几分大势已去的颓败。
然而这婚期既然定下,少不得要准备起来。
虽说皇子的婚事自有礼部那边接手,有一定的流程,可作女方这边也需要配合礼部,同时也要准备嫁妆。
长平侯仍在府里反省,没事可做,便帮忙盯着长女的婚事准备。
他和妻子商议,“婚期在明年三月,虽然赶了点,不过七皇子的年纪到底大了,不能再拖下去,咱们也好生准备罢。娘当初留给映玉的梯己,你哪天便让人送过去给她,当作她的嫁妆,咱们再给她添一些……”
孟蓉看起来有些恹恹的,提不起劲来,只道:“我知道了。”
看她这模样,长平侯不禁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阿蓉,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现在咱们要将映玉的婚事办好,而且要办得漂漂亮亮的,让宫里的圣人、太后和皇后都看到,届时等他们不那么生气,方才好提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婚事。”
孟蓉脸上露出几分厌恶之色,也不知道是厌恶长女的婚事,还是厌恶诱拐自己女儿犯错的荣亲王世子。
她说道:“放心,我还不至于如此不懂事。”
明知道圣人和太后、皇后重视七皇子的婚事,她就算再糊涂,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动手脚,让人抓住把柄。
长平侯拍拍她的手,“等映玉和七皇子成婚后,咱们也和荣亲王府那边商量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婚事。”
孟蓉冷笑道:“只怕王府那边不愿意。”
两个男女私会之事,不仅长平侯府丢脸,荣亲王府也极为丢脸。
和长平侯一样,荣亲王和荣亲王世子陆子晏的差事也丢了,同样被勒令在府里反省,听说荣亲王世子现在还没办法下床。
不用想也知道,荣亲王府恨毒了他们,肯定不愿意娶一个让他们丢脸的儿媳妇。
长平侯道:“他们不敢得罪我们的,别忘记了,映玉是七皇子妃呢。”
孟蓉脸皮一僵,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婚期定下后,前来长平侯府拜访的人多了起来。
原本众人因为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事,纷纷远离长平侯府,就连靖国公府都不敢轻易登门。
直到圣人给褚映玉和七皇子赐婚,宫里又传出太后的话,众人便知道,长平侯府总算跨过了一个难关。
只要圣人认褚映玉这个儿媳妇,长平侯府就倒不了,虽说不能如以往那般风光,至少是保住了。众人也愿意给褚映玉这个未来七皇子妃的面子,继续和长平侯府往来。
首先登门的是靖国公府。
来的是大少奶奶陈氏,带了不少礼物过来,有大半都是给褚映玉的。
这样的阵势,褚映玉还是第一次经历,看着送到她面前的东西,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两辈子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收到外祖家送来这么多礼物,一眼看过去,都十分贵重。
以往就算是她的生辰,靖国公府也只是意思地送点东西,并不值什么。
至于上辈子,她这个七皇子妃在众人眼里是“抢”来的,靖国公府虽然因为她的身份敬她,却并不曾讨好她,更不用说给她送什么礼物。
陈氏笑盈盈地说:“还未恭喜表妹,到时候晒嫁妆,咱们定会过来给表妹添妆。”
褚映玉平淡地道:“表嫂要来,我自是欢迎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陈氏虽然看出褚映玉的冷淡,心里有几分尴尬,仍是硬着头皮和她聊下去。
她心里也是有些懊恼的,若是知道褚映玉会有这般大的造化,以往便不会对她爱搭不理的,如今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不过想到府里的祖父和公婆、小姑子等人,陈氏又释然了。
其实现在最尴尬的,要数婆婆齐氏,婆婆以前瞧不起褚映玉,觉得她不如褚惜玉,将来的嫁妆也没多少,更是在仕途上帮不上孟瑜山,百般嫌弃,一直想给孟瑜山换个厉害的未婚妻。
结果,她曾经瞧不起的人,转身就成为七皇子妃。
再说祖父靖国公,陈氏也觉得他的反应奇奇怪怪的。
自从听说圣人赐婚后,他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一夜,当他出来后,听说人看着都老了好几岁。
陈氏觉得,府里唯一正常的,大概只有公爹靖国公世子。
在公爹看来,不管是褚映玉还是褚惜玉成为七皇子妃,都是他的外甥女,只是别扭了下,很快就接受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