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身体不适,受不得打扰,褚映玉应该适时告退出宫的。但皇后又吩咐七皇子照顾她,显然是特地给他们相处的机会。
对于皇后的好意,要是正常的未婚夫妻,自然十分欣喜,满怀羞涩和期盼。
但对于褚映玉来说,就有些尴尬了。
离开皇后的寝宫后,褚映玉便有些想出宫。
不等她开口,袖子被人碰了碰,她抬头看过去,发现陆玄愔正低头看她,说道:“走罢。”
“去何处?”褚映玉下意识地问,等开口后方才反应过来,又闭上嘴。
她心里有些懊恼,果然短时间无法改变某些习惯。
每次只要他开口时,她都会第一时间给予回应,以前是为了讨好他,让自己的处境更好一些。久而久之,便成为习惯。
不用特地看,她都知道坤宁宫的那些宫人在想什么。
陆玄愔的神色也有些诧异,在褚映玉兀自懊恼时,那双和皇后相似的桃花眼里一点点地渗出了笑意,柔了和他眉间的锋芒,清贵无双。
他没回答,而是朝宫人看过去。
一名宫人将褚映玉刚才脱下的大红如意云纹白狐斗篷拿过来,陆玄愔伸手接过,亲自为她披上。
褚映玉浑身僵硬,几乎是屏息着,垂下的眼能看到那双肤色冷白、骨节修长的手不紧不慢地为她系上斗篷的宝石扣子。
为她披好斗篷后,陆玄愔又接过宫人递来的手炉放到她手里,然后带她出了门。
坤宁宫附近有一座梅园。
正是梅花绽放的时节,寒梅傲雪,极为美丽。
两人走在梅园之中,呼吸之间,仿佛能嗅闻到寒梅幽幽的清香,连冰冷的空气都变得暧昧几分。
褚映玉没想到他会带她来梅园。
此情此景,让她不禁想到半个多月前,他们在安王府别庄的梅园的场景。只是那时候,他们各自都另有婚约,而非现在,两人成为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这时,他停下来,伸手将落到她发上的花瓣摘下来。
褚映玉就这么仰头看着他,他清湛的眼眸倒映着她的模样,大红的斗篷,白色的狐毛,衬得她的脸精致美丽。
她知道自己是美丽的,然而美丽的容貌并没有让她得到来自家人的多少关爱,是以她从未在意自己长什么模样。
“殿下。”褚映玉突然叫了他一声。
陆玄愔嗯了一声,慢不经心地将那片梅花瓣拢在手心。
褚映玉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您为何选我……其实您有更多的选择,不是吗?”
先前听他的意思,是为了成全太后的一片慈爱之心。
她相信了。
但现在,褚映玉觉得根本不是这样。
若真是成全太后一片慈爱之心,没必要再扯什么太后当年早就相中她这种事,这些明显就是于她有利,连太后都夸她好,遗憾当年没将她定给七皇子……
如此,就算她和孟瑜山退婚,世人也只会觉得退得好,退得对。要不然,为何刚退婚不久,圣人就马上为她和七皇子赐婚呢?
褚映玉拥有一个好名声,好前程,无人敢说她不好,敢说这桩婚事是褚惜玉不要的,从褚惜玉手里抢过来的。
至于七皇子,虽然也能从褚惜玉这前未婚妻的丑闻脱身,到底没有她得到的益处大。
褚映玉甚至有些惶恐。
皇后为何会插手干预?她毫不怀疑皇后的手段,可皇后完全能给七皇子挑一个更好的世家贵女,并不需要在名声败坏的褚家找儿媳妇。
她很清楚,皇后不会为了成全太后的慈爱之心,牺牲自己儿子的婚姻。
陆玄愔垂眸看着她。
虽然她努力地维持面上的平静,而她也做得很成功,从进宫伊始到现在,她表现得落落大方,进退有度,沉稳从容,令人称赞。
但他仍是感觉到她的不安,甚至从她某些不经意的举动中看出来。
看到这样的她,陆玄愔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梦里的她乖巧沉静,在夜色中等待他归来,同时也在讨好他,却没有像现在这般不安惶恐。
他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最后只道:“合适。”
褚映玉怔了怔,然后自嘲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合适吗?
上辈子他们婚后的第一年,两人极少有接触,她就算想要讨好他,改变自己的处境,也很难等到人。直到第二年,他回府的时间终于多了一些,两人相处的时间也变长,然后圆了房……
第三年时,她已经彻底地习惯皇家媳妇的生活,做好自己的职责,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家媳妇,挑不出毛病。
两人的关系也比以往要亲密许多。
想必他对她是满意的,她不仅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也做好为人|妻、为人儿媳妇的本份,让他无后顾之忧。
可不就是合适吗?
陆玄愔明显能感觉到她脸上的变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却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这让他有些焦急,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更冷峻几分。
未等他想好要怎么说,她却开口道:“殿下,我进宫已有些时间,该回去了。”
说着,她也不管他,转身离开。
刚走几步,便感觉到一只手如铁钳般钳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差点往后仰倒。
她的手腕极细,男人没轻没重的力道,像是要折断它一般,褚映玉疼得嘶了一声,那只抓着她手腕的大手瞬间松开。
褚映玉想将手缩回去,然而那只大手却将她的手拉过来,先是看她的手腕。
果然上面红了一圈,她的肤色极白,这红色也更刺目。
“抱歉。”他开口说道,脸上难得露出懊恼的神色。
褚映玉被他的动作弄得呆了一呆,飞快地说了一句“没关系”,便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哪知道他握住极紧,根本抽不回来。
陆玄愔查看完她的手腕,又拉开她虚拢着的手心,看到手心上那道已经结疤的伤,前些天刚脱了疤,留下一道色泽还有些粉嫩的痕迹。
这是上次在安王别庄时,她用银簪伤醉汉时留下的伤。
陆玄愔确认伤口已经好全后,又看向她的脸。
先前听说她的脸被静安郡主的指甲刮伤,戴了好几天的面纱,许是当时用的是上好的药,现在脸上的伤也恢复。
因为今天要进宫谢恩,难得上了妆,涂了脂粉,也看不出什么痕迹。
他凑得极近,褚映玉又闻到他身上的那种冷香,似松雪的气息,极为干净。
她忍住后退的冲动,低声说:“殿下,能不能放开臣女?”
陆玄愔放开她,感觉到她的排斥,眼神微黯,轻声道:“抱歉。”
他不是故意弄疼她的,只是不愿意她就这么带着误会离开,可是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
解释他这两个月来,天天都梦到她,梦到她嫁给自己吗?
若是他这么说,她会不会视自己为登徒子?就算她相信自己的梦,会不会觉得是因为那梦,他才会想娶她的?
因梦境不全,陆玄愔也无法从梦里窥探到什么,只是梦醒之时,心里有个冲动,让他想要赶紧将她纳入怀里,让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让她不再受外界的纷纷扰扰……
在陆玄愔松手后,褚映玉迅速地退后,再次提出了离开。
这次陆玄愔没做什么,而是带她回到坤宁宫,让宫人抬来软轿,送她出宫。
如今两人已经是未婚夫妻,倒是不用刻意避嫌。
何况今儿宫里的人都知道褚映玉进宫谢恩,七皇子亲自送她出宫,也昭示皇后和七皇子对她的重视。
陆玄愔不仅将人送出宫,甚至直接送到长平侯府。
不过大半天,京城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同时也听说慈宁宫中太后的话。
众人听后,都是满脸不可思议。
先前圣人突然为七皇子和褚家大姑娘赐婚时,他们还是挺懵的,怀疑圣人是不是老糊涂了。这褚二姑娘刚做了那种不知廉耻的事,褚家的名声都烂掉了,圣人就算急着想让七皇子成亲,也不至于再去长平侯府找儿媳妇吧?
宫里的太后和皇后没意见吗?
若她们真没意见,这褚家到底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难道太后仍念着当年庆阳大长公主的恩惠?可这人都没了十多年,更不用说这些年圣人对靖国公府的处处优容,太后对长平侯夫人亦是处处关照,都已经还得差不多了罢。
哪想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太后所说的话也经由几位宗室的太妃、亲王妃传出,就算世人仍有存疑,也将之当成了真。
太后的意思很明显,长平侯府不管如何,这褚大姑娘都是好的,她的规矩连太后、圣人都要夸一句。
对了,听说褚大姑娘是在青州长大的,回京后都在府里学规矩,她和那没规矩的褚二姑娘完全不一样的。
可以说,有了太后这话,长平侯府再怎么烂,都和褚映玉无关了。
褚映玉回到府后,先去拜见父母。
因孟蓉还在生病——早上被方德中的话气吐血,长平侯担心妻子见到她时又会太过激动,于病情不利,便没让褚映玉去请安。
长平侯关切地问:“今儿进宫还顺利罢?”
褚映玉:“很顺利,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对女儿颇为宽容慈爱,宫里的娘娘们都很是随和亲切。”
长平侯总算放下心来。
如今府里变成这样,他不仅被降职,同时也被罚在家反省,圣人没说要反省多长时间,以至于他现在完全无事可做,只能待在家里。
长平侯如今还没到不惑的年纪,正是男人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也是有野心的,虽然能力和野心不相匹配,但也不想一直待在家里,他还是希望哪天圣人让他重新回到朝堂。
就算只是一个清闲的职位,也好过无所事事。
是以长女被赐婚七皇子后,长平侯虽然也惊讶不已,却没有像妻子的反应那么大。反正都是褚家的女儿,七皇子妃是长女还是次女都没关系,他都是七皇子的岳父,这就足够了。
长平侯心里还希望,等女儿嫁给七皇子后,七皇子能帮他这岳父重新回朝堂。
长平侯又说了几句话,便让褚映玉回去歇息。
稍晚一些,太后在慈宁宫说的那些话也传到长平侯府。
孟蓉原本正在喝汤药,听到那些话,气血上涌,直接喷出一口血。
“阿蓉!”长平侯又惊又急,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大夫正好在府里,因娘三个生病的生病、受伤的受伤,长平侯索性让大夫驻守在府里。
大夫过来,看到孟蓉灰败的脸色,给她摸了脉,心里了然。
他委婉地说道:“侯爷,夫人不宜再受到刺激,最好心平气和,否则将会落下病根……”
大夫给孟蓉扎了针,又重新开了药,心里暗忖,也不知道侯夫人又受什么刺激,都气急攻心,要是再多气几次,只怕神医来了也没办法。
长平侯勉强地应下,让人下去煎药。
他坐在床边,看着妻子苍白颓丧的脸色,叹了口气,说道:“阿蓉,映玉也是咱们的孩子,她成为七皇子妃挺好的,你也莫要太难受。”
孟蓉冷冷地扯了下唇角,想说什么,心口便是一阵绞痛。
“这原本是惜玉的……”她困难地说,双手紧紧地扯着被子,手背上青筋毕露!
可太后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否定了褚惜玉,抬举褚映玉。
以后谁还会说褚惜玉和七皇子有婚约?
众人只会觉得,和七皇子一直有婚约的是褚映玉才对,太后不过是因为褚映玉当年被长平侯府的老夫人提前定给了孟家的二公子,才会作罢。
孟蓉很清楚,经此一事,她的惜玉算是废了。
只有褚映玉,不仅没有受到一丝伤害,反而得到好名声,还得到了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