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映玉和陆玄愔到来时,皇后已经起了。
皇后的身体不好,一天之中,大半时间都要躺在床上昏睡。
是以就算是年初一贺岁,圣人和太后也没让她去接见命妇,而是交给宫里的两位贵妃协理。
宫人正伺候皇后洗漱更衣,得知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过来给她贺岁,脸上不禁露出笑容,那张带着病容的脸浮现明亮的神采,看着精神几分。
看到这样的皇后,伺候的宫人也跟着高兴。
皇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开怀,七皇子回京时,她虽然也高兴,但不若现在这般。
宫嬷嬷和翡音都知道她的心结,或许是七皇子的婚事终于定下,而且未婚妻还是他自己喜欢的,算是了却了皇后的一桩心事。
一直以来,皇后都担心七皇子受重言之症影响,活得太过清心寡欲,将来会孤独一生。
是以对于七皇子的婚事,她非常慎重,一直想让儿子娶个他喜欢的姑娘。
当年太后为七皇子定下褚家的二姑娘时,皇后心里就不怎么高兴。
太后为了提拔庆阳长公主一脉,随意地将她儿子的终身大事拿来报恩,根本没问过她儿子愿不愿意。特别是当时七皇子人还不在京城,就算他要反对也反对不了。
幸好,现在一切步入正轨,只需要等三月份,儿媳妇迎进门就行了。
皇后对此是满意的。
她对儿媳妇没什么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要她儿子喜欢,她儿子愿意娶!
宫嬷嬷笑道:“娘娘,您不知道,七殿下早早便来了,特地在门口那儿等褚姑娘呢。”
“真的?”皇后一脸惊奇之色,“他居然还晓得要等人?”
周围的宫人都像是被逗乐了,难道娘娘不应该是先心疼七皇子在寒风中受冻许久吗?
皇后笑道:“他皮糙肉厚的,哪需要本宫来心疼?”
宫人们纷纷跟着笑起来,倒也知道皇后只是嘴里说说,若七皇子真有个什么,最心疼的还是她。
褚映玉跟在陆玄愔身后,进入殿内给皇后请安。
皇后挨坐在温暖的炕上,笑盈盈地让他们坐下,温和地看着两人,如同一个寻常的母亲,问道:“你们冷不冷呀?翡音,快拿个暖手炉过来给映玉。”
翡音笑着应一声,取了一个暖手炉过来。
褚映玉起身谢恩,然后抱着暖手炉,乖巧地坐在那儿,趁着说话时,飞快地看了眼皇后。
许是新年新气象,皇后今天的面色不错,精神也很好,让人有些放心。
宫人忙碌着端茶倒水,很快两人面前的桌子就摆满了吃的、喝的。
陆玄愔纹丝不动,似是已经习惯这一切,极为自然地将宫人呈上来的一碗热汤递过去给褚映玉暖暖身子。
这一大早就进宫,想必她应该还没有吃东西。
褚映玉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地看向皇后,对上皇后含笑的眼。
她有些窘迫,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
上辈子她就知道,皇后对自己这儿媳妇是极为宽容的,明明那时候,她还顶着“抢夺妹妹婚事”的替嫁的罪名,可皇后却从未刁难过她,反而将她当成自己人护着,容不得别人欺辱她。
更不用说这辈子,她是堂堂正正地被赐婚,皇后更不会刁难她。
褚映玉默默地喝着热汤,原本还有些发冷的身体渐渐地暖和起来。
她一边喝汤,一边听皇后拉着陆玄愔说话,都是皇后在说,陆玄愔偶尔应一声,而且都只是一两个字,极为简短。
这人不仅在外人面前寡言少语,就算在母亲面前也是一样。
大半碗热汤下肚,不仅身体暖和了,连带着喉咙也不再干涩得厉害。
今儿进宫,为了不失态,她从起床到现在都还没喝过一口水,只是因为在宫里,只能忍着,不好轻易进食。
不过在皇后宫里,却不需要如此克制。
褚映玉刚放下调羹,正倾听皇后说话的男人又拿了一块糕点递过来。
“……”
看着递到面前的那块糕点,褚映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有些头皮发麻。
就算她知道皇后是不会轻易刁难儿媳妇的,可他也不能做得这么明显罢?他难道不知道,他这举动很容易造成婆媳矛盾吗?还是他笃定皇后不会刁难她?
陆玄愔以为她不好意思,说道:“吃吧。”
他都这么说,褚映玉只能硬着头皮接过,用帕子掩着嘴,小口小口地吃着,像只小动物躲着人偷吃东西。
皇后看得好笑,等发现人家姑娘吃完一块糕点后,她儿子又继续给她递糕点,突然有些头疼。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不管在外人眼里,他如何优秀,其实就是个楞头青。
特别是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傻愣愣的,做出让人家姑娘生气的事都不知道。
皇后委婉地开口:“玄愔,你不饿吗?”
陆玄愔疑惑地看她,似是不解母后为何突然这么问,诚实地说:“不饿。”
就算你不饿,也不必当着本宫的面一直投喂人家姑娘,就不怕撑坏她吗?皇后也是过来人,知道这般年纪的姑娘都是少食多餐,哪能一口气被塞那么多?
作母亲的都看不过眼。
皇后无奈地道:“行了,别再喂了,映玉该是饱了。”
陆玄愔神色一怔,看向褚映玉,她也看过来,那双清湛的眼睛难得流露出几分轻松之色,便知道母亲说得对,默默地将递糕点的手收回来。
原来姑娘家都吃这么少的吗?
皇后少不得要给不解风情的儿子找补,朝褚映玉道:“映玉别在意,玄愔以前被本宫保护得太好,是个直性子,有时候做事憨了些。他十五岁就去了北疆,在北疆七年,除了练兵就是上阵杀敌,连姑娘都没接触过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和姑娘家相处。”
皇后是个会说话的,这话既告诉褚映玉,自己儿子的性子,也向她表明,七皇子洁身自好。
正常的姑娘家都爱听这些。
褚映玉其实没在意七皇子如何,上辈子嫁他三年,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早就习惯他那些不讨喜的行为。可皇后特地和她说这些,还是让她挺感动的。
褚映玉温声道:“臣女知道的。”
皇后见她乖巧的模样,不免喜欢几分,掩唇笑道:“你不知道,他今儿早早就来了,一直在门口那边等你呢。”
这下子,褚映玉真是愣住了。
原来他先前在宫门那边,真的是在等自己。
她不由朝陆玄愔看过去,见他神色凛然,只是那耳尖隐隐透着红。陆玄愔的肤色冷白,耳尖那抹红也格外的醒目。
见她看过来,陆玄愔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虽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母后这么说出来,还是有几分赧然的。
接下来,皇后说了什么,褚映玉其实已经没仔细听,一直琢磨着陆玄愔是什么意思,为何会特地在那里等她?
可惜,直到她离开皇宫,也没琢磨明白。
回到长平侯府,长平侯迎过来,一脸关切地看着她,似乎颇为担心她今儿进宫之事。
“映玉,回来啦!”
褚映玉有些疲惫,并不想说话,淡淡地应了一声。
长平侯问道:“今儿进宫还顺利吧?”
从长女进宫伊始,他就开始担心得不行,今日进宫的朝臣勋贵和命妇那么多,没个长辈领着,总担心会出什么问题,万一惹怒了宫里的贵人可不好。
“挺顺利的。”褚映玉冷淡地道。
长平侯还想再问,见她面有疲惫之色,只好将到嘴的话咽下,决定等会儿问秦嬷嬷便是,于是便换了语气,问她饿不饿。
“爹让厨房那边给你做些易克化的食物,你多少吃点。”
一般进宫贺岁,就没有不折腾人的,在宫里可不能乱吃东西,连一口水都不能多喝,等到出宫时,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长平侯是经历过的,觉得女儿应该也饿得厉害。
褚映玉摇头,“不用,我不饿。”
虽然时间不早,褚映玉却不怎么饿,原因是在皇后宫里吃太多的糕点,直到现在还饱着。
昨晚没睡好,今儿又起得太早,让她很是疲惫,没什么心情搭理现在一心想要关心她的父亲,说道:“我累了,先回去歇息。”
长平侯张了张嘴,勉强地道:“好吧,你好好歇息,不过要记得吃饭,别累出病来。”
褚映玉随意地嗯一声,不等他再说,扶着秦嬷嬷的手离开。
被留下的长平侯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前方,不禁叹了口气。
年初一进宫贺岁后,年初二开始,就是各家拜访、喝年酒。
然而长平侯府今年的情况特殊,长平侯被圣人勒令在家反省,当家主母孟蓉生病,知道的人都识趣地不登门拜访。
虽然不登门,仍是有好些人家给褚映玉下帖子,请她去喝年酒。
褚映玉翻着帖子,发现给她下帖子的人,都是以前她极少接触的,不是身份不够,而是母亲很少会带她一起去。
不仅有那些亲王府,还有皇子和公主,以及一些勋贵之家。
“小姐,您要去吗?”寄春询问。
褚映玉摇头,“不去。”她朝关嬷嬷吩咐道,“嬷嬷,如果还有人递帖子,你就说我要备嫁,不好出门。”
关嬷嬷严肃的脸露出几分笑意,点了点头。
果然,在关嬷嬷委婉地拒绝几家后,府里收到的帖子变少了,只有关系比较亲近的递帖子过来,其中就有靖国公府和忠勇侯府,以及住在西府那边的褚家二房、三房和四房。
褚映玉没有去靖国公府和忠勇侯府喝年酒,倒是去了西府。
当年分家时,褚家几房移居西府,与长平侯府砌了面墙,并留了一扇门,过去非常方便。
褚映玉来到西府时,西府的人都很惊讶,然后热情地接待她。
因当年褚家分家早,是以西府的褚家几房和褚映玉之间也没什么矛盾,但感情也没有太过深厚,就当寻常的亲戚往来。
对西府而言,这样也够了。
和人口比较简单的长平侯府不同,褚家的二房、三房和四房人口众多,和褚映玉一辈的堂兄弟姐妹非常多,有嫡出也有庶出。
褚映玉坐在众人中,一群人捧着她,几位婶娘更是笑盈盈的。
“还是咱们映玉厉害,没想到转眼就成了皇子妃。”褚二婶恭维道,“看来咱们褚家最有出息的还是映玉,果然母亲当年说得没错,映玉确实有大福气。”
她嘴里说的母亲是长平侯府的老夫人。
闻言,褚映玉转头看她,问道:“二婶,祖母当年真这么说?”
“是啊!”褚二婶道,“不信你问你三婶和四婶。”
见她看过来,褚二婶和褚三娘都点头。
褚二婶继续道:“当年你母亲生你时难产,又逢庆阳大长公主去逝,她心里难受,不愿意见你,觉得是你克死了庆阳大长公主……”
说这话时,褚二婶小心地看她,生怕她不高兴。
现在褚映玉的身份不同,日后说不定他们还要倚仗她,讨好她都来不及,哪里愿得罪她?
褚二婶其实也不想在大过年的提这些事,但她觉得,自己这侄女应该会想听这些,毕竟当年褚映玉在老夫人那里也养过一段时间,她对老夫人的感情很深。
见褚映玉失神地听着,褚二婶心中一定,知道她没有生气,继续说:“你生下来时,娘情绪失控,不愿意见你,原是想将你远远送走的,老夫人不答应,最后作主将你送去青州老家。”
“你七岁时,老夫人生了场病,很是想念你,要求将你接回来……”
这些事褚映玉是知道的。
虽然没人特地告诉她,但她在褚家多年,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嘴碎的下人聊天,久而久之,便拼凑出来。
“……老夫人其实最疼你,觉得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当初还让你娘他们好好养你,莫要苛待你。”褚二婶说到这里,有些嘘唏,“可惜老夫人去得早,不然哪里会……”
剩下的话她没说,不过在场几个年长的都明白她的意思。
长平侯夫妻俩这些年如何对褚映玉的,没有比他们这些褚家人更清楚,虽然两府不住在一起,可平时也是时常往来的,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只是以往碍于孟蓉在太后面前得宠,没人愿意去触她霉头,自然不好说什么。
褚映玉在西府待了小半天,吃完年酒,便回去歇息。
躺在温暖的床上,她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仍是觉得很冷。
原来母亲一直觉得是她克死了外祖母吗?
当年外祖母病逝时,母亲正怀着她,听到外祖母去世的消息,母亲受到惊吓,当场发动,然后难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