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
听到这数字。
即便是吴老狗等人,眼角都忍不住猛然一跳。
这已经差不多等同于往年明器交易的总和了。
但这只是在争一件白玉大盘啊。
李家那小子疯了。
这念头不约而同的出现在了所有人脑海中。
就算是败家,也不是这么个败法。
一个银号一年下来利润才多少,十万八万还是二十万?
这时代虽说大部分还是信任同乡,愿意将钱财存到银庄里,而不是外国人开设的银行内。
但毕竟穷人居多,就算存上三年五载,产生的利润其实并不多。
更不用说这样的战乱时代,银钱贬值越发严重。
在座的买家,不少都是生意人,连江南那边的富商都来了不少。
大家心里都有着一杆秤。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这件滴水游鱼的白玉大盘,即便再如何罕见,也绝对值不了五十万之数。
眼下李宫朝疯了一样报出这价格时,薛齐晟直接选择放弃。
裘德考倒是犹豫了许久。
他是个极度精明的古董商人,远赴大洋彼岸,这其中消耗的人力物力都得考虑周到。
但是一想到等他将这件极具东方之美的玉盘,放到曼哈顿金融区那些资本巨鳄面前,引发无数赞美,然后竞相哄抢的场景。
想到这,他那双蓝色眼睛里,不禁浮现出一抹浓浓的狠戾。
五十万而已。
等他回去了纽约,在那样的大都市里,办上一场盛大的古董展览,必将轰动全美。
“六十万!”
裘德考拄着手杖,往地上猛地一敲。
那蹩脚的长沙话顿时盖过了全部的喧哗声。
“天,这洋人疯了。”
“又疯了一个,六十万,这都能买下多少小汽车了。”
“这洋鬼想干嘛,他们的钱都是大水打来的吗?”
“不清楚,不过这洋人这两年在长沙城里大肆收购古玩明器,花费少说上百万了吧。”
“老天,这家伙不怕被盯上?”
“人家精明着呢,虽然身在长沙城,但我听说和上海滩公共租界那帮人都搭的上线,你敢动他,不要命了?”
说话的几个,都是来往过上海滩的生意人。
不比长沙,如今的十里洋场,那才是真正的鱼龙混杂。
洋人、军阀、帮会、各种各样的人穿插其中,组成了一个极度复杂的江湖。
如果说长沙城是一池浅水,那么上海滩就是王阳大海。
水之深,一般人根本摸不清。
尤其是公共租界里,那边充斥着各国的领事馆,如果裘德考真和那里搭的上关系,那也能解释的清楚,他为何敢在长沙城内如此行事了。
“不!”
听到裘德考报价。
李宫朝顿时如遭雷击,脸色霎那间苍白一片,满脸难以置信。
他都加到了五十万。
这传道士竟然还敢竞价。
“不,裘德考,你不能这么做。”
李宫朝心中气血翻腾,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这次彻底赌上了一切,一旦将花旗银行的款子借出,没有得到父亲鼎力支持的话,靠他自己根本无力偿还、
留给他的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死!
从他失去那件冰裂纹梅瓶开始,他就已经彻底走上了不归路。
注定没法子回头。
几乎是疯了一样,李宫朝一下冲到裘德考跟前,双手就要去抓他的衣领。
可惜却被裘德考拍苍蝇一般,蛮横的推开。
“不不不,李先生,这是公平竞价,全凭个人实力,我没有任何违反规矩的地方。”
“倒是你,一点没有绅士风度,再这么胡闹下去,我就要向主办方推荐,让你离开这里了。”
裘德考一脸阴沉,语气冷冽,终于掀下了之前的伪善面具。
商场如战场。
惊人的利益面前,他怎么可能跟你说什么绅士。
所谓的绅士风度,只不过是有钱人饭后的甜点罢了。
在真正的大餐面前,他们只会露出狰狞的野兽面目,互相厮杀。
李宫朝自以为在学到了十足的英伦派头,可惜他不知道的是,他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在名流汇聚的盛宴之下,往往藏着无数的黑暗龌龊。
“可要是我拿不到这件瓷器,我可能就没命了……”
李宫朝张了张嘴,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裘德考无情打断,冷冷不屑的盯着他。
“李先生,我想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我并没有任何义务和责任为你的愚蠢买单。另外我最后重申一次,这是拍卖会,而不是作秀的慈善晚宴。”
“你也不是个几岁不知深浅的小孩子,没钱就滚蛋吧,别耽误尊贵的封先生继续做生意。”
说到最后那句话时,裘德考还不忘摘下呢帽,朝楼上的封白微微行了行礼。
只是……
一边的李宫朝,已经彻底绝望。
再往上竞价的话,他只会死的更快。
望了一眼四周,只觉得一股寒意席卷了浑身上下,脸色一连变幻了数次,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句苦笑。
他忽然觉着这满楼里坐着的不再是人。
而是一帮吃人的恶狼。
他们已经撕下了伪装的羊皮,露出了獠牙和血口。
深深叹了口气,李宫朝仍旧觉得无比压抑,整个人恍惚的厉害,那些身影面孔在视线中慢慢变得模糊。
他失魂落魄的朝楼下走去。
“等等!”
突然,一道声音喝止住了他。
李宫朝茫然的回过头。
“别忘了那十万块,回头送到我府上。”
是薛齐晟。
“好!”
李宫朝下意识点点头,眼睛却是一下红了起来。
痛打落水狗么?
他心里头突然生出个念头。
在英国留学时的种种画面,以及乘坐轮船,在上海滩港口靠岸时的抱负志向,眼下通通化成了虚无,成为压在他肩头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噗~
血气上涌。
李宫朝眼前一暗,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轰然倒地,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在闭眼时,他下意识看了眼楼上裘德考和薛齐晟的身影。
宛如站在屠宰场里拿着大刀的屠夫。
而他就是那只待宰的羔羊。
早知道就不该来这的。
最后一个念头生起后,李宫朝视线中彻底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