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机巧设计的太损了。
至关重要的两根木条,上、下错开它们时,之所以要使些力气,是因为榫头长、槽眼深。
另四根木条,两根随着机巧的分离往上错,另两根往下松。
王葛用手掌包住它们,此时千万不能让六子联方全散开,而是将机巧二木复位,把不规则的榫卯体恢复如初。
重新拆……恢复……重新拆……在这个过程中,把它们的咬合顺序搞明白。
然后,小心再小心的抽出“一号”木条(自己定义)。一至四号木条都是非机巧作用的。五、六号是关键。
开始仿制一号。
木锤,宽、窄平凿,三类工具配合,挖槽。
王葛知道真正的榫卯大师,不会像她这样反复修槽。但她不行,她承认自己不行,必须多费工夫,不怕被人嘲笑。
事实上,仅拆解六子联方,就有五人比王葛快。慢于她的,也渐渐赶上她的速度,因为对方精通的匠技,就是剡木入窍。当中有个最强者,一凿定槽面,三凿挖好榫槽,根本不需修平。
匠技的精与疏,匠吏们一眼就能识别。
计时鼓持续。
王葛开始仿制二号木条。
还剩半个时辰。这段时限内,她必须仿完五根木条,然后拼接。
“我可以的。”越是紧迫时,王葛反能真正的平静下来。她已想通,全当这次任务输定了。输定了,就不要输的太难看,态度要认认真真。日常任务只要不连续失败两次,她就能搏回来。
怕什么?也不必羞耻。术业有专攻,她就算多活了一世,也不可能处处比其余准匠师强。
咚!还余三刻。
咚!两刻。
咚!仅剩一刻时间。
王葛组装自己制的六块木条,完成!
前世的雕刻技艺,今世精确至“分距”的掌控,让她很快适应了削槽。
制三号木条时,她几乎也能做到一凿而定,四号木条则完全不用重复修整。
毕竟这些木条本身就小巧。越是小木料的雕琢,越利于王葛。
最后一声计时鼓,比试结束。除去没完成任务的三人,再末尾淘汰二人,王葛变成了倒数第一。
不过总算有惊无险,完成了这次日常任务。
奖励很丰厚:木柄铜锯一把;不同宽窄的平凿三个;木锤一个;三寸长,一寸宽、厚的樟木料二十块。
人贵在自知,她端着筲箕回庭院,没报考三天后的郡级竞逐赛。以她的水平,应当考虑的是,匠师大比有类似鲁班锁的考项怎么办?
她还要继续提升分竹丝能力,又要练习榫卯制作,林木苑晚上不设烛笼,唉,真恨不能有个时间机器,把每刻光阴延长两倍。
夜晚静谧。月光在庭院里洒满霜华。
所有人都睡了,唯王葛坐在庭院当中,借着月光削榫头、凿榫眼。
“呼……”吹掉木屑,她用手背揉揉眼皮,想看的清楚些。
不对,不是木屑迷眼,是起雾了。雾聚集的很快,像有人甩纱一样,在她周围越结越浓。
紧接着,一双大手从她左、右包抄,要将她攥在当中。这双手,一只带着鼓音、一只带着“砰砰砰”似心跳的声音……
毛骨悚然时,她一下子被白雾带出手掌范围,取代她刚才位置的,是一个巨大的木制六子联方。
然后,她被一股力量固定住,被迫看着那双大手怎样的拆解这个榫形锁,六块巨大的木条分分合合,一遍遍重演。
“南行,看懂了吗?”一个温柔淳厚的声音发出,分不清是大手在说话,还是巨型六子联方在说话。但这声音,就像和某个身影初见时,一见,就直击王南行心底,令她心跳不已。
看懂了。
王葛梦醒,捂着心口翻个身。
刚才那侧的竹枕已经被眼泪浸湿。其实她和二叔一样,重活一世后,缺失了不少记忆。
幸亏匠技都没有忘。
至于生活琐事,她能记住的,有年少的单纯时光、去各地寻找传统匠人、小作坊里的忙忙碌碌。剩下的,就是瘫痪以后,躺在病床中的折磨与无助了。
爱人越来越冷漠。兴许是两两生厌,兴许是越爱越恨,兴许是她一直怀疑自己死亡是被他害的,所以他的相貌、他的姓名、从相遇到相爱的所有片段,都在穿越的瞬间被封存了。
每次想起有这么个人,也只能记起他的双眼。他眼中不是泛着委屈的神情,就是装着闭目休息。最可恨的,是他在病床前休息时,总把脸侧到另一边,躲着她的凝望。
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问过王南行,是不是还愿像尸体一样的苟活?没人在乎她的尊严,在乎她是个女人。
前段时间,当二叔说他也记不全上辈子的事后,王葛更放心了。
谁知……她记起了他的声音。
“南行,看懂了吗?”
哼,看不看懂关你屁事!王葛抹掉泪,上辈子过去了,她不是王南行了。唯独不甘的,就是便宜了这个杀妻凶手!
刚才的噩梦是从庭院当中被吓醒的,那她就从庭院崛起!王葛放轻动作,端上榫卯材料,想了想,又添了铁刀、一个竹片出来。
一直蹑手蹑脚到院里,然后,听到院门微响。
天啊!不会正好赶上巡吏在藏运气任务吧?
咋整?她现在回屋?还是继续呆院里?
好在动静很快消失。
王葛提心吊胆的等了会儿,确定外面没人了,赶紧练习剡木入窍匠技。
想拆解任何鲁班锁,剡木入窍、也就是榫卯结构,都是基础技能。
虽是夜晚,好在木雕师仅凭摸也能分清木料的纹理方向。无论削榫头,或凿孔眼,都不会发生破坏木质的低级错误。
她急需掌握的技能,是用木锤敲击不同规格的平凿时,凿子切入小樟木块的深浅、角度。主要看凿过的截面是不是平直,还是有严重的倾斜?如果倾斜了,立即调整下凿角度。
环境越是不明亮,她心思越集中。
郑娘子拉开房门,过来小声抱怨:“王准匠师,你能不能白天练?你这样敲一下、敲一下的,我都没法睡了。”
王葛赶忙起身揖一礼,表示知错。“我练分竹丝。”分竹丝没动静。
郑娘子很不满,能听到她鼻息喷出的气恼。
气就气吧,王葛也没办法。院里二十个匠娘,昨日没完成任务的,今天幸运的都完成了。但是幸运不会总怜惜失败者,且孟女吏没告诫晚上不能在制作区练习匠技,再说了,来急训营的目的不就是苦练吗?又不是为了睡觉来的。
清早,王葛依旧精神抖擞,正卷着铺盖,郑娘子很是憔悴的过来:“王准匠师,我睡意浅,你晚上要是躺下了,能不能别再出去一趟、进来一趟的?你每出去、进来,我都会醒一次。二十个人在一个屋,你顾及点别人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