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八千块对于当下的陈砚心来说,和巨款没什么区别。
大学才毕业的年轻人,助学贷款还没还清,平白无故地背负上一笔巨债。
别说下个月了,就是半年她都不一定能还够。安瑞此举,说是救她于水火都不算过分。
并且,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安心退还廖途的两万块,没有半分愧疚感。
静谧咖啡厅里,陈砚心点好咖啡,站在吧台前等待。
安瑞站在她身侧。
陈砚心抑制不住开心,弯弯着眼睛,转向他:“你——你不缺钱?”
安瑞:“这叫什么话?”
“我就是问问。”陈砚心压低声音,略略心虚地说,“万一我一时半会儿还不上——”
“不缺。”
“啊。”得到满意回复,陈砚心明显松了口气,继续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安瑞说,“陈砚心,我要是你啊,我就趁早和你那个远在天边的研究生男友分了。”
“为什么?”陈砚心问。
异地恋的成功固然艰难,但也没必要提前结束行程。
“我不想打击你,你自己觉得你们两个靠谱吗?”安瑞语气平淡,没有说教意思,更像是商讨,“你工作遇到了麻烦,他帮不到你,最后还得我这个同事来帮你。”
“大家都不容易。”陈砚心抬起手臂垫在吧台上,神色温和地说,“廖途他很忙的,而且他学习我也帮不上他,我不好意思对他有那么多要求。”
“嗯?”听到这话,安瑞差点儿笑出来,“我记得你说你男朋友本科跟你在一块儿,研究生却选择保送到离家更近的海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砚心问道:“什么?”
“他根本就没想过和你的以后。”安瑞分析得头头是道,“或者说,他在计划自己未来道路的时候,根本没把你放在重要位置。”
“怎么说?”陈砚心耐心听着。
“你是京市人,你的家人和朋友都在京市,他却朝海市跑。”安瑞淡淡道,“他根本没考虑过你,更没考虑过你们的以后。”
“……”
陈砚心没想到下楼买咖啡,她和安瑞的对话走向会是这样。
不过聊一聊,也无妨。
廖途是南方人,相对于京市,海市距离他的父母更近。保送至海市读研,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当他确定保研成功时,陈砚心真心实意为他感到开心。
她也没觉得一定要以爱为名,去要求对方为她做些什么。
安瑞说廖途没考虑过以后,其实她又何尝不是。
廖途很优秀,但家境并非富贵。现实世界需要考虑太多因素,她想,顺其自然就好了。
工作忙碌时,廖途很少联系她,她也很少联系对方,时间充裕亦有别的事情要做,谈情说爱显然不能成为生活主要。
这对她改变现状没有帮助。
毕竟从小吃够了生活苦楚的她,只有努力工作,才能过得更好。
安瑞看着她皮肤瓷白的脸:“你自身条件不错,何必一棵树上吊着,浪费青春年华。”
陈砚心淡淡地笑:“我暂时没有考虑那么多。”
安瑞嗯了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陈砚心:“成家立业,立业永远高于成家。”所以别说廖途了,她也没有考虑过和对方的以后。
“那如果和你交往的人经济条件很好——或者这样说吧,你的男朋友突然暴富。”安瑞问她,“你会考虑吗?”
这问题实在够长远。
但是,陈砚心仍是认真回复了。
“会吧。”陈砚心低声说,“结婚生子什么的,如果对方资产雄厚,我会比较有底气。”
闻言,安瑞长久沉默,数久才道:“原来如此。”
安瑞知道陈砚心性格不似外形单纯简单。
但没想到,她会考虑那么多。
解决了镜头赔偿问题,端着咖啡走出门外时,陈砚心再次恢复成打鸡血的样子。
“我得实话告诉曹工我弄丢了sd卡,希望他能从轻发落。”
安瑞很轻地笑了声:“你怎么回事?一波平未平,一波又起的。”
“别提了。”一提这件事,陈砚心更觉心酸,“是和摔相机同一天的事情,如果那天你在,我可能就不会这么背了。”
“那算我的错。”安瑞回答十分贴心。
陈砚心抿了口咖啡:“下次你必须陪我。”
安瑞无奈地回答:“这也得我说了算。”
陈砚心唇角蹭了一丁点儿咖啡污渍,安瑞抬手去蹭。
陈砚心虽然沉迷于工作,但明显被他的动作吓到,下意识躲开了。
十分迅速。
安瑞的手定在半空中,神情一怔,说:“你的嘴唇。”
“抱歉抱歉。”陈砚心掏出手机就着屏幕照了照,不甚在意地摸了摸唇边,也不敢再继续喝下去了。
陈砚心觉得自己有点儿翻脸不认人了,虽然这种感觉没有理由,但却凭空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周末我请你吃饭吧。”陈砚心说,“表达对你的感激之情。”
安瑞笑道:“留着钱还账吧。想吃什么我请。”
“别。”陈砚心义正言辞地说,“一码归一码,钱我肯定不会少给你。”
与此同时,有人从远处不请自来。
周助理站到两人身侧时,陈砚心还在和安瑞研究周末吃法的地方。午间阳光明媚,咖啡厅门外欧式遮阳伞影子拉得很长,远处豪车矗立。
陈砚心顿住动作,手里抓着咖啡杯,缓慢地转过身来,诧异询问:“……您找谁?”
周助理礼貌地说:“陈小姐您好,迟先生邀请您周末共进晚餐,表达感谢之意。”
说着,递来一份装在信封里的邀请函。
这是存在于体面人之间的仪式感。
陈砚心转眸与安瑞对视一眼,再次转回来。
她没接,只问:“请问是哪位迟先生?”
周助理回答:“是小星星的舅舅。”
陈砚心眨了眨眼睛,长睫颤动,想起了翠华郡那位温文尔雅的迟先生——迟镜爻。
她只当送小星星回家是举手之劳,虽然后续引发了一系列令她难过的后果,但是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重蹈覆辙。
陈砚心仍是没接下邀请函。
陈砚心最近经历可谓玄幻,意外拍下李翊贤车祸冲上热搜,成为梦寐以求的spy正式员工。被上司穿小鞋,导致羊入虎口,摔坏器械,弄丢工作中重要原件。
作为旁观者,安瑞深知其中跌宕。
他想,这大概是人要转运前的征兆。
不过此时,他也并未猜到眼前助理口中的迟先生与李翊贤是一同长大的发小。
陈砚心最终拒绝了周助理的请求,她确实能够通过迟先生联系到李翊贤,可能会拿回sd卡,不过现在她已经想好应对方案。
将李翊贤蛮横无理地行为放进报道里,或许更加能让对方咬牙切齿。
她知道她和迟镜爻身份的差距,想必那顿晚餐吃起来定是尴尬不已。
“实在不好意思。”陈砚心说,“我周末有约了。”
周助理:“陈小姐……这……”
他向前递了递邀请函。
“抱歉。”
她的态度直白且果断,然后偏头安瑞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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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令陈砚心改变心意的是迟镜爻本人的温和。
如果说廖途是清冷淡漠的,李翊贤就是暴虐无道,而迟镜爻,便如春风和煦,令她无法开口回绝。
陈砚心和曹洋坦白sd卡丢失一事,并将事实真相全盘托出。她决定将此事记录在报道中播出,没想到却被曹洋拒绝了。
“先放一放。”曹洋说,“有关博维的一切消息都先放一放。”
陈砚心:“为什么?”
“上面下通知了。”曹洋轻描淡写,问,“卡丢哪里了?”
陈砚心实话实说道:“翠华郡。”
“去找过吗?”
“没有。”陈砚心心虚极了。
“丢卡没关系,主要是里面的东西。”
曹洋认真给她叙述其中利害,陈砚心除了点头只能点头,末了补充一句:“重要的视频照片我都备份过了。”
“嗯。”曹洋摸出手机,“最好能找到卡。”
陈砚心咬了咬唇瓣:“……好。”
Spy最近正在联系coco经纪人做专访,对方还未回复确切消息。
陈砚心心事重重地回到工位,准备收拾下班。
迟镜爻是在周五下午,拨通了她的电话。
一周的高强度工作,陈砚心很久没听到有人如此温柔的对她抛出橄榄枝,宛如阳春白雪,也似春风雨露。
他说:“周助理在spy楼下等你。”
陈砚心慌忙走到窗边,伸着脑袋向外看。
可惜二十六层太高了,夜色朦胧,她什么都看不见。
他又说:“我也在等你。”
陈砚心极为受用地眨巴眨巴眼睛,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挠着额角。
被迟镜爻这样一说,她自然再不好意思拒绝了。
陈砚心穿着一身淡蓝色职业套装,拎着包包上了那辆劳斯莱斯。
她那张瓷白的脸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但看得出来略略紧张。
周助理等红绿灯间隙时回头看她,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映在她脸上,她的五官很精致,有一种年轻纯洁的漂亮。
陈砚心意识到他在看她,大大方方的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周助,我想请问——”
“请讲。”
“今晚只有我和迟先生两个人吗?”
“不好意思。”周助理说,“我并不知晓。”
陈砚心点头:“好。”
其实别人倒是无关紧要,只是陈砚心不想看到李翊贤。
或者说,是她知道李翊贤永远不想看见她,为了避免那份冲突,她便只能祈祷今晚不见。
然而现实往往和想象背道而驰。
下车之后,周助理带陈砚心前往迟镜爻所在的位置。这家西餐厅的装潢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奢华夸张,像她这样的工薪阶层应当是很少有机会、甚至没有机会来到这里用餐。
她淡淡出声,叫停周助理:“我想先去趟洗手间。”
周助理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需要我带您去吗?”
“不用了,谢谢。”
陈砚心微微颔首,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站在门口洗手台的位置,她掏出气垫和口红补妆。
所幸是年轻,尽管经过工作的摧残,皮肤仍然白里透红像水蜜桃。
陈砚心掖了掖刘海,将头发理顺。
确定没什么不妥之后,她走出洗手间。
却没想到,竟直直对上一道熟悉的目光。
和上次见面,差不多的距离。
男人冷冽的气息萦绕在周遭,让人有点儿晕眩。空气中,还有股淡淡的酒气,掺杂着香水味道。
四目相对之后,男人眉宇越蹙越紧。
陈砚心感觉自己的脸颊正在慢慢变烫。
她看见李翊贤表情的变化,真想伸出手指慢慢给他抚平。
可惜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陈砚心。”他唇瓣翕动,不咸不淡地叫她名字。
她立刻绷紧了脊梁,昂头,下意识要解释——
才刚刚张开嘴巴,话语便被堵了回来。
此时,他正垂眸看着她,璀璨灯光中,映照着他眼底潋滟发亮。
“今天又准备拍什么?”他淡淡挑眉,一脸嘲讽的表情,姿态傲慢地扯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语气里似乎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逮着我一个人薅是吧?”
说罢,动作利落地将沾染了水渍的纸巾扔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