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心没有回spy,而是走进一家门店里,工作人员看她红着一双眼眸,只敢小心翼翼地问她有什么诉求。
她说:“相机坏了,您能帮我看看吗?”
“可以的。”
窗外,天色尽黑,人流络绎。
陈砚心静静地站在商品展示柜台前,神情落寞地掖了掖头发。
高强度连轴转了几个工作日,不久前和李翊贤发生争执。陈砚心身体困顿,眼睛发酸发涩。
虽然她出生于贫苦,没有母亲庇护,父亲好赌没本事。但她自幼性格坚韧,很少在与人争锋时落在下风。
李翊贤给她的压迫感,是她从未有过的。
但当时处在对方家中,她左右思索竟无破局办法,只能咽下这份委屈,独自消化,以后若是在记者这条路中长远走下去,遇到的危险和麻烦还会更多。
但是他怎么能把公司配备的相机摔了呢!
对他来讲不值一提的东西,她根本赔不起!
店员报了镜头价格:“三万八,店里目前没有现货,小姐您如果要的话我给联系,从原厂直接发货。”
陈砚心:“这样啊,我比较着急,不然的话我去别家店里看下。”
“你去别家也是一样的,全国连锁店,货源地一致。”
陈砚心刚想说没关系的,兜里手机持续震动,她拿起相机走出门店,接起电话。
“陈砚心,你在哪呢?”是安瑞。
“我在回去路上。”她现在确实准备回去了。
安瑞一听,忙询问道:“李翊贤没找你麻烦吧?”
“……”陈砚心微微愣怔,“等我回去再聊吧。”
陈砚心招手拦停一辆出租车,直接上了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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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spy要求陈砚心上交一份个人资料,个人履历详细到所有经历都要罗列。
此时已经深夜,写字楼层里坐着许多加班员工,经过一天劳作,疲惫不堪写满整张脸。
陈砚心拿着资料表,兴致缺缺地坐回工位。安瑞和另一名实习同事从门外走进来,凑过来问:“陈砚心,什么情况?”
陈砚心压低声音说:“曹工给的资料表,要求详填。”
吴辰:“这是那个明星记者展览表吧,可以啊你。”
Bigspy内部每季度会对内部员工进行表彰,表现最好的人可以得到spy明星记者称号。公司内部更新换代迅速,记者明星一年只出四个,对于公司内部来讲,含金量还是挺高的。
陈砚心问道:“有奖金吗?”
“不知道。”吴辰耸肩,“我没得过。”
陈砚心点了点头,说:“我也是……第一次。”
赢弱荧光在双眸之中滑动,那抹微红已经不太容易被发现。吴辰归位后,安瑞才坐在她身旁,认认真真地问她:“你怎么样?”
陈砚心扯起唇角露出一个不好看的笑:“还好。”
“你怎么会到他家里?”安瑞抬了抬镜框,趴在桌面上歪头看她,“被欺负了?”
一语中的,陈砚心差一点儿被酸涩席卷。她吸了一口气,说:“好像是他朋友家的小孩儿跑出来了,我担心小孩危险,就送她回家,没认出他家后门……”
安瑞不可思议道:“这也太玄了。”
陈砚心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即便如此,安瑞心里有种不太好说明的感觉。陈砚心为人处事不够圆滑,好在态度足够真挚,目标明确,爱憎分明。她被陈青穿过无数次小鞋,没有一次是像今天一样落寞。
快速写完资料,陈砚心打印下来递交到曹洋办公室。
曹洋在bigspy有着十几年工作经验,称得上骨干,比陈青更有实权。他说话不避讳,笑着同陈砚心讲:“在陈青手下感觉怎么样?”
陈砚心有些摸不着头脑,实话实说好像是故意讲陈青坏话,但她也不想昧着良心。
只好含糊其辞:“还好。”
曹洋知道陈青在spy的口碑,听完陈砚心的回答直接笑出了声。
“那就好。”他看着她,道,“陈青挺喜欢你的,我问她要人没要过来,以后跟着她好好干。”
陈砚心:“……”
她还能收回之前的回答吗?
陈砚心觉得心里乱糟糟,来之前想着和曹洋坦白相机被摔的事情,现在又想着工作中一定要看准时机,准备意会上司的别有用意。
“您是向Ashley要我吗?”陈砚心无比虔诚地望着曹洋。
那眼神令曹洋一时半会儿很难招架,于是直截了当和她说明:“我在spy有点资历,但Ashley不放人我不好驳她面子,你和安瑞先跟着她。”
曹洋点到为止。
“好。”陈砚心懂得曹洋意思了。
曹洋:“回去好好休息。”
陈砚心其实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这个篓子捅得有点大。
前几日在独家报道上意气风发、喋喋不休,转眼间,就因为镜头的三万八千块囊中羞涩。
她只能祈祷——坦白从宽了。
“曹工,我今天出工的时候。”陈砚心拎起手里的相机包,放在曹洋办公桌上,“不小心摔坏了镜头,我去门店问过,一个镜头要三万八。”
曹洋说:“看你小心翼翼的,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陈砚心点头,低声说:“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
“等下个月发工资以后。”曹洋说,“下班吧。”
见曹洋没有怪她,她忙点头:“好的曹工,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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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砚心作为一个才刚转正的记者,就算下个月发了工资,也不够赔付相机费用。
从小到大,陈砚心很少向别人求助。她的大学学费是助学贷款,生活费也是兼职所得,现在回想,她的人生无时无刻不像打了鸡血,一路咬牙坚持,到了现在。
回家的地铁人潮拥挤,靠在车厢连接处,陈砚心久违地拨通了廖途的电话。
这个时候,他可能在吃晚饭,也可能还在做实验。
安瑞常常调侃她,谈异地恋不如别谈,时间金钱全部耗进去,到最后大都是要散。
陈砚心不怀疑这句话的真伪,但她谈恋爱也不一味追求结果。
至少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能够有一个人轻轻拉住她的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她猜对了,廖途在忙,这通电话并没有被接通。
拖着一身疲惫下了地铁,陈砚心走进灯光昏暗的胡同道路,推开时间久远的木门,看见陈桥望正躺在堂屋躺椅上听戏。
陈砚心和陈桥望在这条小小巷子深处住了二十多年,这地方原本是奶奶单位分发的房子,实际居住面积只有三十六平。前些年收集产权,只需二十万便能将房子买下,可惜老人家没远见,陈桥望也拿不出钱,于是上面便将产权收了去。
奶奶前几年中风偏瘫,陈桥望无经济来源,加之听力残障人士身份。社区体恤,派来几位员工将奶奶送进社区养老院,每月仅花费老人家三分之一退休金,剩下的钱都在陈桥望手里。
倘若奶奶有一天不在了,陈桥望不仅拿不着奶奶退休金,就连住的地方也会被收回。
陈桥望偏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眉眼恹恹的模样,平淡地说:“上班上的,人都憔悴了。”
陈砚心被他气到,看也看不看他:“我不上班,将来和您一起喝西北风。”
“那是不至于。”
陈桥望意识到人不对劲儿,想了想,还是噤声。
陈砚心在厨房忙了半小时,叫他吃饭。
昏黄灯光下,父女俩对立而坐。陈砚心撑了碗米饭端给他,问:“爸,你最近手头宽裕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陈桥望眉梢一扬,正襟危坐了起来。
陈砚心不好意思说自己摔坏了公司相机,需要赔偿,只说:“宽裕就借我用用,很快就还你。”
陈桥望警惕地注视着她,伸手捞来手机,不情不愿地转给她:“有就还我。”
陈砚心说好。
洗完碗,陈砚心看见陈桥望转来的一千块钱,站在屋里忽然就泄了力。
不过苍蝇腿再小也是肉。
她收下钱,回了句谢谢爸爸。
陈桥望在里屋睡觉,没回复她。
这次从翠华郡回来之后,陈砚心并未提交新的话题,曹洋要求她和安瑞调整方向,对准coco.
毕竟车祸过去几天,热度相对降低。
第二天,曹洋在微信交待她:「把sd卡送过来。」
看到消息,陈砚心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没傻到询问曹洋什么sd卡,而是迅速地反应过来,被她摔坏的那台相机里面——没有sd卡。
可是,她也没有sd卡!
昨天从翠华郡出来,只顾着心疼摔裂的镜头,完全忘了检查相机内部拍摄的视频图片。
有一瞬间她感觉完了,天都塌了。
平复之后,陈砚心想起昨天之前的拍摄她都在硬盘备份过,所以丢失的只是相机损坏当天的内容。
但是,这足够令她惧怕难受。
她不敢想象李翊贤看到卡里内容后的震怒,就像那天凶残对待她的方式。
陈砚心要命地捂住脸颊,嗑在桌面上。
安瑞闻声,踩着办公椅旋转过来,问道:“遇到什么麻烦了?”
陈砚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出去买咖啡?”安瑞说,“楼下透口气。”
陈砚心分开纤细手指,眼睛从缝隙中露出来,侧过头看他,说:“我最近真的好背啊……”
“你都明星记者了,还背?”安瑞拎起她手腕,纤细的一环,细得让人错愕。他顿了顿,说,“下楼。”
曹工给她布置了任务,可陈砚心真的无法完成。她短暂地假装看不见此事,和安瑞下楼买咖啡。
恰好,廖途的转账消息也抵达了。
陈砚心压下雀跃心思以及勾起的唇角,缓缓将手机掖进兜里。
“谁?你男朋友?”她表情的变化躲不开安瑞的眼睛。
陈砚心点头,“嗯。”
“怎么了?”安瑞不咸不淡道,“这么开心。”
“有件事情我没告诉你。”陈砚心小声说,“我昨天把相机摔坏了,下个月要赔公司三万八千。”
“啊?”安瑞忽然顿住,“你没告诉我。”
“对。”陈砚心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廖途刚给我转了两万,我再凑凑,应该可以提前赔付。”
“还差多少?”安瑞看着她。
陈砚心没反应过来:“……”
“算了。”安瑞说。
话音刚落,陈砚心的手机再次震动。
安瑞:「转账38000元」
白日的中/央CBD行人匆匆,步履轻盈。
玻璃墙面折射出强烈的日光,令陈砚心不得不眯了眯眼睛。
同时,很诧异。
“你怎么这么有钱?!”她捧着手机,双眸如同单纯小鹿,昂头望着他,“你不只是实习生吗?!”
安瑞扬了扬下巴,说:“已转正。”
“天呐,有你太好了!”陈砚心真心感动不已。
陈桥望经济拮据,廖途只是正在海市读书的研一学生。有了安瑞借给她的钱,她就可以不用麻烦其他人了。
“客气了。”安瑞插兜前行,“请我喝咖啡。”
“一定!”
两人嘻嘻闹闹,年轻身影活泼鲜亮,不失为此处一道□□。
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
不远处的黑色劳斯莱斯后座里,有人面无表情地在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