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一支药剂的价格,就几乎要赶上蛊雕。
苏格遇到沈珂前,就花了四千左右。最近两天,蛊雕花去一万四,中介费一千,以及蛊雕消耗的算力费用五千四,再加上他训练的费用和日常开销,大概用掉了两万六。
他的贷款只剩下七万四千左右,按计划,接下配合蛊雕练习念力,每天要消耗两百五十的算力费。就在刚才,他在地下世界行走时使用用蛊雕的传感器观察周围环境,也用掉了接近八十块。
这些余额的数字就是他的生命倒计时,买下这一支药又要消耗掉八分之一,他忍不住说:“这么贵?”
“以后只会更贵,而且供不应求。”她捏着注射器,针头沁出一滴药液,“怎么了,我以为你不缺钱呢。”
苏格回忆着杨关对意识锚的阐述,问道:“用这种办法,就算练成了意识锚,也提升不了‘意识调控能力’吧。”
沈珂用“白日做梦”的眼神瞥向苏格。
“你觉得呢?”
显然答案是“不行”。
苏格已经知道,能否使用意识锚,只是招聘调查员的笼统标准,安全局真正在意的是意识调控能力。
他担心自己用这种方式就算速成了意识锚也没法通过筛选。
在心底深处,“意识”、“飞升”、“彼岸”也浮现起来。
“除了用药,没有常规点的办法吗?”他问。
“当然有。”她说,“只是周期和成本更高点。”
“大概的区间呢?”
“大概么。”沈珂顿了顿,“你没有脑机,也没有训练意识的经验,先买一套冥想、禅定法吧,要是学得快,练一年左右,再用百来个记忆周期完成锚定。也就一年出头,长期成本五六万。”
十二天毫无进展的训练让苏格知道,没有脑机的他,靠常规方式练成意识锚,需要的时间可能比她说的更久。
他做下了决定,看向沈珂手里的注射器。
“这种方法有什么别的隐患吗?”
“唯一缺点的你已经知道了。”
沈珂坐到椅子上,叠着腿。
“其它要注意的,就是一定要在药效期间内完成锚定,不然这药就浪费了。还有,超忆状态下,如果受到了心理创伤,后果会很严重。因为你会永远忘不掉它。”
她放下注射器,夹上一支烟。
“所以你还需要一个靠谱的帮手。”
苏格想到黑暗房间里的那个怪人。
“就是刚才那个人?”
“成阳公?”沈珂耸了下肩,“你要找他也行,嗯,毕竟他是飞升者。”
“飞升者?”苏格诧异地问。
“以前他自己给自己换脑机,不知道接驳错了哪些神经,眼睛连上了听觉中枢,耳朵连上了味觉……他自己说这是飞升了。”
苏格警惕起来,“你这是开玩笑还是什么?”
“如果你怕了,这就是玩笑。”
沈珂吐出轻烟,微微一笑。
“但你要觉得他不靠谱,那就找我。”
苏格看向桌上的注射器。
“那来吧,现在开始?”
“先把你的意识锚训练器给我。”
沈珂看向苏格的口袋,苏格迟疑了一下,拿出扁盘状的意识锚训练器交给沈珂。
沈珂眸子闪过绿光,几秒就看完了苏格训练意识锚时偏好观想的意象,接着她放下训练器,向封闭式体感舱传输数据,开始构建虚拟空间。
过了一会,她对苏格说:“好了,把外骨骼脱了,躺进去。这是给不能用脑机的人设计的,差不多可以完全拟真。”
苏格下意识地有些排斥那灰色巨蛋一样的设备,他没有幽闭恐惧症,只是本能地警惕这种会让自己失去反抗能力的环境。
但他又想起那个黑医生的医疗室,迟疑了一下,脱掉猎装夹克和长裤。
只剩贴身的外骨骼时,苏格看向沈珂,沈珂耸了下肩,走到通风口下,背对着苏格点起一根烟,示意他自便。
苏格迅速解除蛊雕,浑身赤裸,走到体感舱边,扭头看通风口的方向,沈珂仍背对着这边,能看到白色鬓发垂下,眼角的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动了动。
苏格又想起了那个梦。
他走进体感舱,无数细小的微型电极像是被磁力吸附一样,贴到他每一寸皮肤上。
不知名的材料几乎充塞了整个体感舱,他仿佛撞进了一团非牛顿流体,走动时感觉到很大的阻碍,停下后,又感觉身边是空的,。
他的身体开始像是踩在烂泥里,很快,脚下的触感变硬,仿佛烂泥被夯实了。
一种柔软的东西覆盖了他的眼窝,迅速与他的体温同调,很快就感知不到了。
黑暗中响起了沈珂的声音:
“你的前额叶和海马体的活跃程度越高,锚定剂的效果也越好,这跟你对观想场景的沉浸度和情绪调动有关,所以要想一次成功的话,就放松点,忘掉现实世界。”
“嗯。”苏格说。
“不用回应我。”她说。
“好。”
“进入深潜前静息十分钟,不要胡思乱想。”
苏格没再说话,保持安静,呼吸逐渐平稳。
体感舱的催眠音像月夜的潮汐声,他在其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
逐渐明亮的光刺得苏格眯起眼睛。
卷层云在湛蓝天空上飘过,日晕亮得晃眼。
苏格抬手遮阳光,脚下是楼顶崩裂的水泥地面,落满碎石,生锈的钢筋间窜出石蕨和狗尾草。
他在护栏边极目远眺。
高楼鳞次栉比,但空无一人,没有浮空车,也没有嗡鸣的通风系统和涡流噪声。
地衣和藤蔓爬满了大厦外墙,一群椋鸟盘旋一阵过后,飞向远方的群山。
“适应吗?”
身后传来沈珂的声音,苏格转头一看,她坐在楼顶漆皮剥落的通风设施上。
“还好。”苏格说。
他不知道沈珂是怎么搭建出了这样的虚拟空间,他意识锚里储存的训练记录只有两个,一个是戈壁滩的场景,一个是持明宝刹莲池的场景。
这里的风景又让他感受到了那种莫名的宁静,看起来,沈珂抓住了他观想的这些场景背后真正触动他的东西,而他自己尚不清楚。
“走走吧。”
“好。”
大厦表面布满雨水积年冲刷的污渍,尘土掩埋了腐朽的招牌和铁架。
窄巷里挤满灌木和矮树,钻出嚼着叶子的豚鹿。
二人一前一后,苏格看见沈珂的鞋跟拨动枯叶和碎石,
他在现实的繁华都市踽踽独行,此刻在这个荒凉的虚拟世界却有了同路人。
天色很快就暗了,两个小时过去,夕阳落向群山。苏格忽然很怅惘,这里没有神佛,没有组织,他没有贷款,没有任务,就这样走着也是种享受。
他们已经到了城市的高处。
“这里不错吧。”她说。
“很不错。”苏格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种风景?”
“很明显啊。”她反问:“你觉得自己喜欢这里的什么。”
“安静?”苏格想了一会才说。
“你是害怕。”沈珂说。
“呃,什么意思?”
“你是害怕这个时代,二十三世纪对你来说变化太大,你害怕这种巨变,怕自己跟不上时代了,说不定你还怕别的什么。所以你用更长的时间尺度,更高的角度去对比它,它就渺小了,这就能让你心安。”
她一针见血的言辞戳进了他心底。
“也许吧。”他说。
“你对自己又是相反的,你好像压力很大,有什么东西推着你走,你把它们看太重了。”她说。
苏格沉默着,摇了摇头。
沈珂不知从哪里拿起了一个锥形杯,里面盛着蓝色液体,是她在化外喝过的“羽化”,她浅尝一口,又把杯子递给苏格,杯沿留着湿润的痕迹。
“这杯做得不错,试试吗?”
苏格接过酒尝了一口,一种清凉感贯彻了他的头顶和胸膛,随酒味扩散的,还有色彩、声音甚至文字。
他心中升腾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都市暮色里响起的鸟鸣如同楼中有人吹响玉笛。
他听到了高天的长风呼啸,自己仿佛正站在云上俯瞰夕阳落入群山。
一首偈语浮现在耳边心中:
仙家轻岁月,浮世重光阴。
白发有先后,青山无古今。
他站在无人的都市顶端,遗世独立,冬眠两百年的迷茫和恐慌烟消云散。
天地宇宙如此浩渺,他仍是一粒尘埃,诸天神佛,整个人类文明,未来社会也是尘埃。
持明宝刹无畏雷音佛能拔济众生怖畏,而此刻真正化解他恐惧的却是一杯酒。
他很快就会回到现实世界挣扎求存。
但锚定剂药效已经发作,这一瞬间的感受永久保存在了他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