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终归还是拧不过他,被他强拉着到了车站边上的一家小饭馆。在那里,我第一次听到了李杰与廖光惠两个人的名字,也第一次知道了那一晚发生在市内的长街追杀。
时间越久,我就越发感受到唐五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不可测的气息,这常常让我想起另一位离别已久的朋友——海燕。他们同样都像是一口深潭,清凉诱人,却看不见潭底隐藏着什么。
唐五的手段和实力彻底地震撼了我。我意识到,跟着他也许并不仅仅只是当初想像中的那样反正也没事做,混碗饭吃而已。我很想近距离地靠近他和他身上的那种权威,我甚至想要真正地拥有这种权威。但是,我知道只要秦三还在唐五的身边,我就永远没有这样的资格。
这让我颇为痛苦。
在这样的思绪中,看着一林醉眼惺忪的样子,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一晚,我们苦等在冰冷的收购站,而唐五、秦三却酒足饭饱、一脸轻松地走进来时,一林脸上所表现出的那种很不开心的神情。
抛开日后那些恩怨不说,我得承认,在刚出道跟随唐五的那段日子里面,他对我和我的兄弟们确实还不错。唐五也的确是一个配得上“大哥”两个字的人。
那个年代的江湖和现在的完全不同,那个年代还没有现在这样盘根错节的利益。维繫大哥小弟之间关系主要靠的是义气,例如当初的闯波儿团伙。
但是,唐五不同,他超时代地看出了利益的重要。
市里人走了,唐五差不多垄断了全九镇的农副产品收购,利润开始滚滚而来。他的手头活泛了之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们几人也随之得到了长那么大以来,所见过的最多的报酬。
我终于骑上了那辆在闯波儿家里看见之后,就始终魂牵梦萦的重庆嘉陵“黑70”摩托车。刚买之后,实在忍不住得意,我还好几次骑着摩托车连跑三百多里路,赶到邻市去找将军喝酒;皮铁明还清了牢记在心中的所有债;何勇给了父亲第一笔拿得出手的钱;鸭子完成了从一个小流子到深受姑娘们欢迎的多金少年的转变;北条很得瑟地以每天十元的价格在新码头边上租了一张撞球桌,他嘱咐店家,不管他在不在,只要是他的朋友们来打球,就不许收钱。夏冬在那段时间内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每天下班,无论时间早晚,他都绝不回家做饭,而是一个人跑到九镇国道边上的几家小馆子里去吃饭。而且他点菜的方法很特别,不讲口味荤素,只是从菜单上的第一个点到最后一个,吃完一家换一家,循环往复,乐此不疲。甚至,十月份,我市展销会召开的时候,他还专门跑到市里,买了一件几乎和我那件一模一样的呢子大衣。
“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我还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别个吃的,我也要吃;别个有的,我也要有。”那是他第一次实现给予自己的诺言。
鸭子的堂客
我之所以叫义色,是因为王丽事件之后,九镇绝大部分的人觉得我好色。活到现在,我的身旁也确实出现了不少女人的身影,无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意,一个“色”字已经註定会伴随着我,再也挣不脱、甩不开。但是,就算在那帮兄弟当中,我也并不是女人最多的那一个,鸭子才是。
这些年来,每每想起那些无法忘怀的往事,鸭子留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他是一个浪子,浪荡放纵地过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到死的那一刻,可以与他牵扯上关系的女人至少还有五个,可是却没有一个出现在他的灵前。
鸭子本来没有这么浪,正如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天生就是负心汉、薄情郎、抛弃妻子的陈世美,改变他们的是后来的际遇与人生。当一个人伤透另外一个人心的时候,他的心也会受伤;而一个人残忍地伤透很多人的心时,那是因为他的心已死。
鸭子的心死在他18岁那年的一个冬夜。
现在,在我们市街头混的一些小孩子口中,在出没于各种娱乐场所的风流豪客口中,“堂客”已经不再是一个需要谨慎、珍惜的名词。对着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女孩,甚至某位路边发廊的小姐,他们都可以一脸自在、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个词。
但是,在鸭子18岁时,“堂客”这个词不是这样,它还很神圣、很严谨。
堂客是我们这边的方言,翻译成普通话就是老婆、妻子、内人、贱内、拙荆、我爱人的意思,其中的含义要远远超过女朋友和马子。
鸭子是我们兄弟里面最先拥有堂客的人。他堂客姓沙,为死者讳,我们就称呼她为沙娜吧。
鸭子和沙娜是初中同学,初二的时候,两个人就好上了,虽然比不上我与王丽所引发的那种滔天巨浪,他们两个人的爱情却也在封建闭塞的九镇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因为沙娜的爸爸是九镇镇政府的一名官员,而鸭子却是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儿子,初中没毕业还不学好,跟着人跑社会,打起了流。
为此,沙娜的家人大动肝火,还找上了鸭子的家门。泼辣无比的沙娜母亲甚至还动手打了替儿子说话的鸭子妈妈几下。
这样的父母却养出了完全不同的女儿,沙娜与她那个体形彪悍,站在路边像是个邮筒的母亲完全不同,不同的不仅仅是外貌,更是性格。沙娜对鸭子非常温柔,几乎到了对他百依百顺的地步。常常听到有人说,我们这个省的女孩多情且痴情,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么沙娜可以说是我们省女孩的代表。无论家里如何阻拦,她就是不听,铁了心要和鸭子在一起,两人约定等一到了合法年纪,马上登记结婚。
后来,沙娜被她爸爸送到了我市的艺校学跳舞,本来她就隔三差五地偷偷坐车回来与鸭子相会,都这样了,还嫌不够,她几乎每天都给鸭子写信。
在一起时,我们经常听到:
“漆遥,我前天走了之后写给你的信看了没?”
“我收都还没有收到哦。邮电局送信哪像你回来这么快啊。”
“那好了,你记着,我昨天又写了的,到时候收信时注意下,不要搞掉了。”
“哎呀,你两天就回来一趟,写什么写?本来就这么近。”
“我是你堂客,我想写就写。”
“哎呀,够了啊,你啰唆。”
每当鸭子这样说的时候,沙娜都不会再回答,只是抿着嘴,看着鸭子不断地笑,恬静温婉,笑到我们起闹,笑到鸭子脸红,她眼里的幸福却更浓。
那一天晚上,沙娜也是背着父母回到九镇来看鸭子。
吃完了饭,两个人穷极无聊,在家里待了半天之后,看着也快要到十点钟了,沙娜父母应该不会再上街,于是,他们决定出去散散步。
走到十字路口时,鸭子碰到了几个朋友,他们正在十字路口边上那排门面外头打撞球。受北条的影响,鸭子的撞球瘾也越来越大,实在忍不住,他就凑过去,一起玩了起来,就这样玩到了半夜十一点多。
事情就是这么巧,如果十字路口像现在这样繁华,处处流光溢彩,那身处在撞球桌旁灯光下的鸭子几人也不会这么醒目;如果,沙娜的父亲不是在县里开会,领导太啰唆了,他也就不会这么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