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163)

表妹且娇且妖穿书

晚来风徐文

163

赵晟轻手轻脚的进了昭和殿。

他听骆安说,昨儿个父皇又是一夜没睡,上午才又大朝会,难得这会儿有了休息时间,怕是要打个盹儿。

可进殿之后才发现,坐在龙案之后的景成帝并没睡,他睁着漆黑如晦的双眼,颇有些无神的盯着梁上彩绘花纹,也不知道盯了多长时间。

只是那目光幽深、专注,仿佛带了无限的怨念和愿力,让人有些心惊和心疼。

赵晟怕惊着他,故意放重脚步。

景成帝没动,只问:“你来了?”

“是。我来瞧瞧父皇。”他坐到景成帝下首,劝慰道:“母后病着,离不得父皇,正因如此,所以父皇才更要保重龙体才是。”

景成帝苦笑了笑,道:“她不要我在跟前。”

赵晟沉吟一瞬,道:“母后用心良苦,既是为着父皇的政务着想,也是为着父皇的身心着想。”

“是啊……”景成帝只满目茫然的说了这两个字,便又陷入到沉沉的空茫的思绪当中。

赵晟只得道:“我和孟氏替母后抄了些本愿功德经,和父皇说一声,回头让人供到药王菩萨跟前。”

本愿功夫经能替生病的人祁福,不管赵晟夫妻信不信,起码尽到了孝心。

景成帝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案上一个锦匣。

赵晟欠身拿过来,打开,里头一沓厚厚的地藏经,看笔迹,是父皇亲自手书。

都说抄录地藏经可以发愿,想来父皇当真是心有不甘。

也的确,姚黄的年纪太轻了些。

伤心来得猝不及防,赵晟一个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也不知道是为了姚黄年纪轻轻就将香销玉殒而心痛,还是为了父皇中道夫妻死别而难过。

亦或只是因为感慨人生无常。

景成帝挪开视线,若眼泪有用,他情愿哭出一砸血泪来。

他淡淡的道:“放到一起,朕亲自送到药王庙。”

赵晟点了点头,道:“是。父皇要去药王庙?也对,那里一直是替母后供奉长明灯的地方,且母后生辰正合了药王菩萨的寿诞,想必,母后吉人天相,总能得药王菩萨庇佑,病去灾消。”

景成帝只轻轻苦笑了下。

他去药王庙,可不只为了给姚黄祁福。

慧成法师望向对面的景成帝,微微蹙眉,问:“刚才陛下说什么?贫僧没听清。”

景成帝道:“我求来生。”

这不是恳请,也不是要求,这是命令。

慧成法师有点儿回不过神来:“这……陛下向来不笃信前世今生,怎么?”

他是对佛法很有兴致,平日里二人参禅悟道,互相都有进益和心得,但他并不笃信佛法,也不似凡夫俗子那般追捧和沉迷。

怎么忽然就这么极端起来了?

景成帝道:“人是会变的。”

可这也变得太快了点儿,而且,一个沉迷于佛道的皇帝,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他这个年纪,难免有昏庸之嫌。

慧成法师犹豫着道:“可……”

“怎么?难道大师平日里念经无数,普渡众生,其实都是唬人、骗人的,你自己也不信因果报应,转世轮回?”景成帝目光犀利,带着质询和问责。

要是慧成法师敢说一个“是”字,他就要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来处死他,以儆效尤。

慧成法师:“……”

他苦口婆心的劝景成帝:“来世是今生善恶业因所致,要在六道轮回中轮转……”不是你想求就能求的,也不是你求了就一定能求得到的。

景成帝粗暴的打断他:“朕不要听你讲什么佛理,朕只要和皇后的来生。”

“陛下执念太深。夫妻是天缘,缘份如此,强求无益。”

景成帝不承认自己是执念,这不过是他的一个美好祈愿而已,但他不屑解释,只道:“人谁没有执念?人谁没有贪嗔痴?总之你若不能,朕便去求旁人。”

大楚境内,寺庙多了,他不是非得药王庙、不是非得他慧成法师不可。

自然有真正宣扬佛法,以普度众生为己任的得道高僧,但也有只要开得起价,就敢昧良心、施邪术、走歧途的假高僧。

他是皇帝,有强权,有富贵,总有人图财贪生,会付得起相应的代价。

他还真是成痴成魔成狂了。

慧成法师不无同情的看了景成帝一眼,道:“陛下来前,贫僧接到了皇后娘娘的一封手书。”

景成帝的心似乎停跳了一瞬,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她求什么?”

“她求贫僧,让陛下忘了她。”

你们还真是一对般配的夫妻,求的业果虽然不同,但都有点儿强人所难。

景成帝脑子一懵。

这不啻于活脱脱的打他的脸。

他在为两个人的来生做尽一切努力,可姚黄却率先打了退堂鼓。

为什么?明明她答应过“来生”的。

他这时候不只是愤怒,更多的是委屈。

慧成法师不忍看景成帝失控的脸,轻声道:“阿弥托佛,陛下,娘娘也是为了陛下着想。”

景成帝讥笑一声,道:“朕不需要,不需要你们自以为是的为朕好。朕没疯,朕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朕在做什么。”

慧成法师道:“恕贫僧直言,陛下之所求,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有违天道,便是陛下倾尽一切,也未必能够如愿。”

这话太恶毒了吧?景成帝不信:“你何以如此笃定?”

慧成法师又念了声“阿弥托佛”,垂眸敲着手中木鱼,道:“因为,陛下既无前生,亦无来世。”

所以,他就今生这一世,唯其珍稀,所以更为珍贵,还是别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不必要的儿女私情上吧。

高壑进宫来见姚黄。

姚黄只是累,倒还没到缠绵病榻的地步,见人是能见的。她并没让高壑久等,也并没刻意妆扮,只除了抹了些脂粉,免得脸色太难看,吓着人。

她没坐到地屏宝座上,只在西稍间的榻上坐了。怕她累,宫女替她放了软枕供她倚靠。

高壑进门,一如往昔地高大、挺拔,愣是把个阔大的寝殿都衬得逼仄、狭窄了。

他躬身向姚黄行礼:“臣参见皇后娘娘。一别经年,娘娘安然无恙否?”

姚黄微微含笑,道:“是啊,许多年未见了,我还好,你呢?起来吧,坐。”

高壑起身,视线并未上移,只端端正正的坐下,道:“承蒙娘娘挂怀,微臣很好,和从前无异。”

他说很好,那便好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娶与不娶是他个人的意志自由。

姚黄轻声道:“那就好,我没想到,还能和你再见上一面。”

这叫什么话?高壑不由得惊讶抬头。视线落到姚黄虚弱苍白的面孔上,不由得大恸:“娘娘何以……憔悴至此?”

他猛的站起身,撩袍跪倒,道:“高季磊此次回京,就是来向娘娘请罪的。”

姚黄微蹙眉,坐直了些,问他:“何出此言?”

高壑有些痛苦的道:“当日红衣火炮出了故障,本该由我前去查探,是大将军不放心,非得坚持自己前往,不想……火炮炸膛。”

姚黄半晌没有言语。

高壑道:“死的人应当是我。”

她苦笑了笑,道:“若照你这么说,罪魁祸首是我才对。”

红衣大炮不是这个时空该有的东西,是她过于激进才会如此。若是没有红衣大炮,也许姚阔不会死得如此……仓促。

高壑道:“不是……”

“算了,和你没有关系。”姚黄重新靠回去,道:“我身体如此,也和我爹娘的过世……没甚太大关系。”

姚黄摇头:“无碍。”

她说了几句话,就有些气怯,要休息一会儿,才道:“我尚有些许地产、资财,无人可赠,一部分给你,一部分,劳你转交给于孟生吧。”

高壑想也不想的道:“我不要。”好像他接了姚黄的东西,姚黄就真的要彻底离开这尘世了一样。

姚黄并不勉强,她知道高壑是个最有骨气的人,未必稀罕要她一个女人的东西。

她道:“不要也罢,那就都给于孟生,由他做主吧。”

高壑目光冷硬,道:“于孟生也不需要,腰缠万贯,不过一日三餐,广厦千间,不过夜睡一榻,他要这么多的资财做什么?”

姚黄浅浅一笑,道:“确实,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人本就是世间寄居客,金银珠宝,也不过是暂时为你我所有,再多也无益,那就,散尽即可,只要能帮上需要帮助的人。”

高壑硬着心肠道:“这是娘娘的善心,理当由娘娘自己来做。”

姚黄哭笑不得,道:“你是欺负我已经无能为力,非得逼我走也心不安吗?”

高壑颓然噤声。

姚黄什么都没有了,姚家也是,连个逢年过节,给他们烧纸上香的人都没有。

他忽然道:“诚然姚大将军和娘娘宽宏大量,不把罪责归咎到我身上,可我还是心下难安。若娘娘允准,高壑愿以身过继到姚家,自此,我奉姚大将军夫妻为至亲父母,四时八节,必定按时致奠祭飨。”

别说,他这个提议,姚黄还真有些心动,除了是同情姚阔夫妻的境遇,想让他们日后有人牵挂有人思念,也有怜悯高壑的意思。

他这么多年始终与高家亲情淡薄,再不娶妻生子,大概率怕是这辈子要孤独终老了。

还有,他这是非得把姚阔之死,归咎于他自己身上了,就算没人罪责,他自己也愧悔难当。如果能让他得到心理上的抚慰,令他过继到姚阔名下也未为不可。

姚黄轻笑道:“你若当真能过继到爹娘名下,我是求之不得,就只是,你都过了而立之年,眼瞅着也是奔不惑的年纪了,却还是孤身一人,便是你能代我为父母致飨,又能坚持多少年?”

高壑想了想,道:“这也容易,请娘娘替微臣做主,挑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待良辰吉日,臣便迎娶她过门。”媳妇有了,孩子也就不远了,到时他一定努力多子多福,必不会让姚家后继无人。

姚黄对高壑的婚事还真上了心。

他自然是个极有能力,又极有责任心,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不过这个时空,她不要肖想所有夫妻都是两情相悦,因相爱才成亲,所以,能替高壑求个品行、相貌、才华,尤其是年纪相当的女子就已经殊为难得。

这个时代女孩子家成亲早,十五六岁议亲,十七八岁就已经孩子满地跑了,高壑的年纪着实有些尴尬。

娶年轻的小姑娘们,只怕人家未必愿意。

可要是和他年纪相当,除非是和离或是夫死大归的女子。

天色不早,宫女来催姚黄休息。

姚黄也就放下京城世家闺名女子的名单,轻轻叹了口气。

有时候,太求全责备了不好,要是图省心,索性就让景成帝给高壑赐门婚事得了。

他今天没来。先前骆安来送午膳,有两道菜是景成帝特意交待让御膳房做给姚黄的。骆安曾提到,景成帝去了药王庙。

按说便是去寻慧成法师,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姚黄有心让人去问问,又怕让他误会她想见他。

一时柔肠百转,还是决定装聋作哑。

死别已是宿命,何必再多生牵扯?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她既已薄情,就别做深情之态了吧。

姚黄睡到榻上,宫女熄了灯,替她放下床帐。

她浑酸软无力,仿佛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辗转翻了几遍,姚黄渐渐有了朦胧睡意,外头却响起轻微的喧哗声。

是景成帝回来了吧?

姚黄睁开眼,怕起得太急头晕,便慢慢坐起身。

她才挂起床帐,景成帝已经进了寝殿。他把手里的宫灯交给身后的宫女,紧走几步,到了姚黄跟前。

姚黄注视着他由远及近,面上浮起微笑,问道:“陛下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朕今日一天都不在,牡丹有没有想朕?”

姚黄垂头,道:“陛下知道,高季磊来过,说了好些从前旧事……”

有了故人,她便没心肠再想关于他的一切?!

景成帝颇有些愤怨的道:“所以,你是打算让朕以后都不许你再见故人么?”

姚黄不受他的威胁,轻声道:“也没几个故人可见。”

心头蓦的一酸。

景成帝被噎得不轻,他坐到床边,伸手攥住姚黄的手,微蹙眉道:“手怎么这么凉?”

四下环顾,不见她的衣裳,索性拿了被子将她严严实实的笼住。

姚黄垂眸,遮掩住了眼里的感动。她不问景成帝去药王庙都做了什么,对于她做过什么,既不解释,也不想道歉,只轻声道:“高季磊说,想要过继到我爹娘名下。”

景成帝嗯了一声,道:“只要你愿意,朕没意见。”

高壑愿意做谁的义子还是继子,愿意姓高还是姓姚,景成帝都不关心,也不在乎。

“多谢陛下,那陛下索性好人做到底,替他指门合适的亲事吧。”

“好。”只要你想,只要你喜欢。

姚黄微微偏脸,有些自嘲的道:“要是时间赶得紧,我或许还能亲眼看到新妇。”

一句话说得景成帝脸色变了又变,他扳着姚黄的肩,让她和自己四目相对,问道:“牡丹,朕要你的生辰八字。”

姚黄微微有些惊讶:“陛下不是早就有了。”

“是你的,你自己的。”

姚黄惊愕失语,良久,垂下双睫道:“陛下……为什么这么说?”

“慧成法师都说了,说朕既无前生,亦无来世。”

“……”不是,慧成法师这是不要命了吗?他怎么能说得这么直接?

“牡丹是不是早就知道?”

姚黄摇头,喃喃:“对不起。”

“牡丹,朕不要你的抱歉,不想听你说对不起,你要真觉得抱歉,真的想弥补朕,就听朕的。”

姚黄欲语还休,终是抬头道:“陛下,值吗?佛家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可对陛下来说,已经得到过了……做人不能太过贪心。您是有胸襟抱负的贤德之君,理当泽被天下万民,不该只被儿女私情挂碍……”

“这世间道理多了,可是,牡丹,人不该按道理活着。朕知道你是为朕着想,可是朕……不需要。”

姚黄有些惭愧的道:“对不起,是我自以为是了……我就是,替陛下觉得不值。”

其实她也未必相信什么来世,就算真的有望乡台,有轮回,有重回投胎,可那时候已经喝了孟婆汤,前仇旧情,一概都不记得,从前的恩怨没法抵偿,从前的遗憾不甘也无法弥补。

说到底,每一世都是独立的人生,和从前的人和情都没什么关系。

景成帝道:“值不值,朕自己说了算。朕并不觉得,只有这么孤独的一世,朕就比你们欠缺了些什么,也并不认为,有了前生、来世,人生就可以肆意挥霍。”

这话姚黄赞同,所以不管是他还是她,都应该认认真真的对待当下。那他就更不该求什么来生了。

“朕一定要求和你的来世。”

姚黄:“……”

人都有执念,姚黄便没再劝,她只点头,柔顺的道:“好,我都听陛下的。”

“朕要你的生辰八字。”

她给。

姚黄便报了自己本来的生辰八字。

景成帝十分谨慎的写好,又再三核对无误,这才小心的揣起来,那认真的模样,无端的让姚黄有些心酸。

她没问景成帝要做什么,但不用猜也知道肯定和神佛有关。

她不能说不信,也不能说有多信,但人都是靠希望和寄托活着。如果这对于景成帝来说,是让他振作和缓解夫妻死别之痛的手段,未为不可。

她有些心疼和愧疚的道:“我没有欺骗陛下,以后也不打算再骗陛下,如果陛下还是不信……”

“朕信。”

对不起。不是她总食言,实在是,承诺是一回事,能不能兑现是另一回事。人在生死面前总是既过弱小又无于无力。

“陛下……”姚黄朝他靠过去,有些软弱和脆弱的道:“那陛下答应我,别做傻事。”

景成帝轻抚她脸颊,问:“什么才算傻事?”

姚黄没打算和他讲大道理,只微阖着眼睛道:“以前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世间有三种人,一是损己利人,这是圣贤神佛,二是损人利己,这是常人本性,三是损人不利己,这是最恶。我只希望陛下始终记得自己的责任,您的肩上是江山社稷,天下百姓,不论是陛下的个人感情,还是我,都不能和百姓万民相提并论。”

她当初敬重的、喜欢的,就是那个有责任感的,严于律己,克己奉公的男人,哪怕他曾经说过,哪怕他再爱她,可在他心里,她也要屈居于江山社稷、律法公理之下,她虽委屈,却也甘之如饴。他可一定要始终如一,持之以恒,千万别临到最后,功亏一篑,为他的英名蒙上污点。

景成帝点头:“好,都听牡丹的,不过,朕还要你一样东西。”

“行。”

景成帝不禁有些好笑:“你都不问问朕要的是什么?”

姚黄很认真的道:“什么都行,哪怕是我的命。”

景成帝心口一紧,他轻笑了笑,望定她的眼睛,道:“朕要你的心头血。”

姚黄毫不犹豫的道:“好。”

景成帝:“……”他连哄骗、安抚的话都白准备了。他问:“你不问朕要来做什么?不怕朕伤害你?”

“不怕。”

还能怎么害她呢?这一世,她已经命不久矣。

至于来世?她很能将两世甚至是接下来的几世割裂开来,谁去管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至于他用什么邪术,锁住她的魂魄不许投胎转世之类的,她更不在乎。

姚黄靠进景成帝怀里,贪恋的闻着他身上好闻的、令她安心的味道,道:“就算陛下用来伤害我,我也不在乎,只要陛下不去伤害自己,不去伤害别人就好。”

景成帝喉头滚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景成帝出手十分利落,很快就给高壑指了门亲事。

固安伯卫家的嫡女。

卫家是没落世家,子弟稀零,也都没什么大出息,整个府第也就落个空架子。

卫姑娘今年二十一岁,相貌和才情在京城世家贵女里都不显眼,但并非是她无才无德,而是她运气不大好。

原本十五岁的时候定了门亲事,可是未等成亲,家里祖父、母相继过世,做为孙辈,她要守孝,男方便推脱长辈急着抱孙子,找理由退了亲。

等到两年后,卫氏除了孝,年纪又稍显大了些,一时高不成低不就,不免耽搁了一年。偏这时候卫氏的父亲过世,她要守父孝,这一守就又是三年。

如今家里只剩寡母、弱弟,卫氏是个心气儿要强的,都已经打算立女户或是招赘了,正好被景成帝挑出来,许给了高壑。

高壑没有任何要求,对于女方的家境、嫁妆、相貌等条件也没任何意见,就一条:女方得身体康健,其余的他都不挑。

喜不喜欢他,他不无所谓,瞧不瞧得上他,他也不在乎,品行好不好,横竖家里就他们夫妻两口,也无需她孝敬长辈。将来若有了孩子,有奶娘照管,稍大一点儿,就可以抱到外院由高壑亲自教养,与她再无关系。

两人若处得来,那就夫妻相敬如宾,若处不来,他把人扔在京城,自己照旧去北蒙关,三五年见不上一面,再大的怨憎也都不是问题。

他愿意尽到养家糊口的责任,哪怕她把他的家财都搬空了,搬到卫家,他也不挑剔,只要她能替他生儿育女,且多多益善,足矣。

他是真的把姚黄的话听了进去,为了能让姚阔夫妻四时有祭,他把自己的子嗣当成了人生头等大事。

他很知道自己年纪不小,磋砣了太多时光,且自己以后生死难料,所以务必得抓紧。

在他这种着急的心理下,婚期选得特别仓促,只在半个月后。

姚黄真是服了。

他这样自私,有没有考虑人家卫姑娘的心情?这才赐婚就定亲,人家心理上都没准备好。

还有,卫家不得准备嫁妆、嫁衣?

哪个女孩子不希望出嫁的时候是一生中最华美最绚丽最高光的时刻?嫁衣是最不能凑合的,可这么短的时间,这不是逼着卫家仓促行事吗?

人家卫姑娘心里能舒服?

说亲、定亲都不舒服,以后成了亲能和高壑好好过日子吗?

她可真的不为的是让他的儿孙们替姚阔夫妻祭祀,最主要的还是为了他自己的个人幸福着想。

可他这么一弄,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姚黄真想好好晃晃高壑脑子里的水,他不是这么不通情理的男人啊?怎么会这么不可理喻了呢?

景成帝乐得姚黄有些事能占住她的心神,却又不愿意她过度耗费心神,遂返过来劝她道:“你不必杞人忧天,这是朕和高季磊以及卫家商量之后的结果,不只他急,卫家也急。至于婚礼你就更不必费心,卫家什么样的家底你也清楚,再给他们十年时间,也凑不出像样的嫁妆。再则,朕会好好补偿,保管各方都满意。”

行吧,姚黄明白,只怕景成帝也急,这是权当给她冲喜了……

于孟生接到高壑的书信,快马加鞭,累死累活,总算赶在他成亲前两天到了京城。

高壑由景成帝做主,自己过继自己,成了姚家人,也由姚家族亲们商量后决定,将他写入姚家族谱。

在姚黄的坚持下,高壑没改姓,甚至他将来的儿女,可以由他任意挑选一个姓高。

当然,如果他儿子多,两个三个姓高都成。

高家始终沉默,权当没他这个人。

高壑心态平稳的很,虽住在姚家,却保留了姚府从前的布局,只挑了西跨院当做自己的婚房以及平时住宿用。

于孟生头一回到姚府,只走马观花,蜻蜓点水大致看了一回,已经啧啧咋舌:“不愧是京城世家,瞧这富贵气象,真是难以用言语描绘,也是我这等马匪出身,半路暴发的人家不能比的。”

高壑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都不是长久之物。人生天地之间,也不过是寄居客而已。”

于孟生切了一声,道:“我没你那么高的境界,我就是大俗人一个,银子我不嫌多,享乐也一样,总之人生怎么快意我就怎么来。”

他递上礼单,道:“这是给你的新婚贺礼,真难得,有生之年还能瞧见你能成家,啧啧,我还当这笔礼金能省呢。我说老高,你这人也忒有意思了,活了小半辈子了,你一直不肯娶,怎么说娶就是急茬呢?你把人姑娘怎么了?有了?等不及了?”

高壑抬手揍他。

于孟生跳着躲开。

高壑抹了下脸,道:“是挺急,以前活着没什么目标,有一天算一天,现在不同。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

“是姚家的,我知道。”可那也不急在一时。

高壑自己是不急,可有人急,且等不了。

他沉默了一瞬,对于孟生道:“知道你这两天到,我已经预先向陛下递了折子,你去见见皇后娘娘吧。她一直记挂着你,还给你留了许多金银珠宝之类的……”

一提到姚黄,于孟生也沉默了,收起一脸的桀骜不驯,骂了一声“贼老天”,问高壑:“真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不至于啊,她比你我都小着好几岁呢。”

就算姚阔夫妻双双去世,对她来说是极大的伤痛,也是巨大的打击,可也不该到致命的地步。

这世上没有父母亲人的多了,赶上荒年瘟疫,一家子死光光的也不在少数。

难道就为这个,活着的人还都不活了呢?

高壑没说话,只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低沉的道:“你自己看过了再说吧。”

于孟生:“……”

他知道高壑不是个信口开合的人,也不是个会背后诅咒别人的人,尤其那人是姚黄。

既然他都一副如丧考妣的沉重模样,可见姚黄当真病的很重。

于孟生气得又骂了一声:“操。”

于孟生见到姚黄的时候,一颗提到喉咙口的心又稍稍放下了些。

他不像高壑那样克制,尽管这几年性子已经收敛了不少,来前也被高壑耳提面命的教导过宫规宫仪他自己找死不要紧,可别连累了姚黄但他仍旧是那样自然放松、大而化之的性子。

他就直盯着姚黄的脸色看了个仔细,长吁一口气道:“娘娘气色还不错,你是不知道,我差点儿没让老高给吓死。”

这话可真不是虚的,他从接到高壑的信,从来没掉过眼泪的男人愣是哽咽失声,眼泪忍都忍不住,擦都擦不干净。

这一路更是拼了命的往京城赶,好几次做恶梦,梦见自己差一步没能见到姚黄最后一面。

在梦里他气得恨不能捶死自己。

姚黄当着他也极为放松,闻言轻抚自己的脸颊,道:“也还好。”

她噗哧失笑,道:“你倒还是从前的性子,挺好,我就喜欢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

“唉,老喽,也变了好多,火气不像从前那样旺。这是当着娘娘的面,不然在外头我也会装腔作势。”

姚黄问起他的孩子。

于孟生如今也是三儿两女的人了,长子都九岁了。他道:“除了小闺女性子像我,其他的孩子都像他们娘,尤其老大,明明高高大大的,个子都快到我胸口了,成天娘们唧唧的,不喜欢打拳弄刀,没事就喜欢看个书,背个诗……”

姚黄取笑他:“你知足吧,男孩子家喜欢读书是正道,难不成要像你一个,活脱脱是个土匪你就满意了?”

于孟生道:“那不能,他要敢耍浑耍蛮,老子打不死他。”

看,人谁不贪心?总想着十全十美,样样都占尽一个“好”字才甘心。

姚黄笑不可抑。

聊完家常,于孟生拿乔,又要这个点心,又要那个茶水,把寝殿里的宫女、太监全都支使了出去。

姚黄情知他有话说,也不着恼,也不阻拦。

于孟生问姚黄:“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所以说错话你也别见怪,我就问你一句:他对你好不好?”

姚黄诚恳的道:“好。”

于孟生却呸了一声,道:“好个屁,当初我就说你不应该嫁他,他一个半大老头子,比你大着十五六岁呢……这不老牛啃嫩草嘛,而且他和你身份悬殊,很明显是他仗势欺人。”

姚黄为景成帝鸣不平,道:“这话你倒当着高壑的面说说?卫姑娘比他可也小着十四五岁呢。”

于孟生才不怕,他道:“那还不一样。好歹老高是童男……呸,就算他不是,可他没什么前头的媳妇、孩子,后院也没一堆女人。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宫里的生活不顺心,太憋屈了?”

于孟生倒是难得的观点清奇。

在她和景成帝之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景成帝已经做得至臻至善,她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肯许她以皇后之位,多年只她一人,后宫妃嫔虽多,却早就形同虚设……

倒不想于孟生始终觉得是景成帝配不起她。

姚黄摇头:“真没有。”

于孟生不信:“没有你能把你自己作贱成这样?你才三十……姚黄,要不咱反了吧。以前北蒙关的日子多逍遥?不比在这破地方舒心?人活着图什么?总不能图自己憋屈吧?”

姚黄:“……”她一脸无语的望着于孟生,道:“怎么反?拿什么反?”

“你不用管,只要你同意……大不了老子拼着一身剐,总之能把你从这吃人的宫里带出去。”

姚黄含着眼泪笑起来,道:“于孟生,我谢谢你啊。”

能够把身家性命不要,妻子儿女不要,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家业不要,也愿意救她于水火的人,还真是难得。

这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知己了吧?

“不过,真的不用。”

于孟生瞪圆眼睛道:“你怕什么?咱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北蒙关这么些年,一直都在你爹的掌控之下,如今不敢说全在老高一人手里,但只要他振臂一呼,云集响应的人也不少。他是皇帝又怎么了?终究已经老了,且山高皇帝远,北蒙关那么多人,念的可都是你们父女的好处,可不是他的。就算真的不敌,大不了划他个楚河汉界,他住他的京城,咱们守咱们的北蒙关。”

姚黄摇头:“我不是怕,是真没这个必要,陛下他待我真的很好。”

她一连说了两个“真的”,态度又那样诚恳,神情也不似作伪,不像有假。

于孟生有些泄气,他颓然的挠头,道:“那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难道说,人的福运真的是天定?要是像姚黄所说,景成帝待她很好,不曾给她气受,不曾让她受过委屈,那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姚黄反过来劝于孟生:“有的人一生很长,但平庸寻常,碌碌无为,有的人虽然一生短暂,但光华璀璨、普济万民,很难说哪个更好,哪个更坏,毕竟这是太过主观的感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我倒觉得,只要自己这一生做过自己想做的,尽到自己该尽的,甚至取得超出想像的成就,就已经死而无憾了。如果是我,我也愿生如闪电之耀亮……”

后一句则是“死如慧星之迅忽”,最最光华璀璨的东西,大抵都不能恒久。

半月之后,高壑顺利成亲,第二日,他便携新婚妻子前来拜望姚黄。

卫氏二十一岁,在这个时空年纪稍显大了些,可在姚黄的认知里,这正是一个姑娘家最美好的时光。

卫氏并不是那种特别美艳的女子,但眉眼十分受看,有一种大方爽朗的气质。

虽有新嫁娘的娇羞,但进退有度,有礼有节,并无寒酸小家子气,也没有亲事多磨的自卑,看向高壑的眼神也带着钦敬和顺从。

看来这夫妻二人相处得还不错。

姚黄以“嫂”呼之。

卫氏还有些腼腆,但举止倒也落落大方,坦然受了这声“大嫂”,待姚黄也十分体贴、关切。

总的来说,卫氏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尽管相交日短,姚黄并不能看透她到底是个什么性情,但就目前来看,她是个挺不错的姑娘。

姚黄是真心替高壑高兴。他有了卫氏相伴,余生总不至于太过孤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两章合一章了。

完结文桃花朵朵开泼辣俏娘子眷属得成金枝玉叶独一无二冷香盈袖高不可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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