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164)

表妹且妖且娇

晚来风徐文

164

德音宫外,一群宫女、太监聚在一处,眼睛望着正殿,小声嘀嘀咕咕。

其中一个道:“听说陛下要取娘娘的心头血呢。”

另一个便问:“这可怎么取?难不成要剖心不成?”

旁边有人插话:“你是不是蠢?剖开心脏,人还能活吗?”

有人小声道:“看皇后娘娘那情形,便是这会儿不剖心,难不成还能再活多久?”

众人都啐他:“你想死啊,这话也敢浑说?这不是诅咒皇后娘娘吗?”

那太监都快哭了:“我何曾是诅咒娘娘?谁不知道娘娘人最好了?不说这阖宫的人,就说这德音殿,哪个没受过她的恩惠?我这不也是担心嘛。”

难道不说出口,这就不是事实了?

梁太医和秦太医是德音殿的常客,这宫里天天都是苦药味儿,骆总管恨不能一天跑八趟,借着送东西的名头,还不是替陛下瞧瞧皇后娘娘到底怎么样?

都怕有个万一。

还有,以前娘娘多么活泼的一个人?

可自从病了,她几乎没怎么也过德音宫,偶尔趁着天气好,由宫女扶着在廊下晒晒太阳,那脸色白如雪,瞧着都让人心疼。

有人狠白了那太监一眼,把话题拉回来:“那是心头血,自然极其危险,不然也不会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召了来。”

“听说是药王庙的慧成法师亲自来的。”

另有人喏喏的问:“慧成法师再是方外之人,可那也是个男人啊。”

男女授受不亲,虽说疾不避医,可这到底不是寻常看诊。

取心头血,不得宽衣解带?

有人嘘一声,道:“少见多怪,慧成法师那是得道高僧,岂是你我凡夫俗子可比的?自然不用刀,而是用法术。连伤口都没有,隔着几层衣裳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你们说,陛下非要取娘娘的心头血,到底为的是什么啊?”

诸人一时噤声,其实各人都有疑问:总不能是为了谋害皇后娘娘?可又不像,毕竟陛下待皇后娘娘如何,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有人悄声道:“该不会娘娘不是常人,陛下想求长生吧?”

不远处有人重重的咳了一声,众人立时吓得作鸟兽散。

魏紫焉端着托盘进到寝殿。

赵昂手里拿本书,正坐在窗前榻上,认真的看书。

她进来,赵昂也没受惊动,仍旧看得专注。

魏紫焉不由得驻足。

他的太子不废而废,这几年一直圈禁在这里,不是冷宫,胜似冷宫。

平日里自然没人敢来,连宫人也就剩那么几个,除了吃喝拉撒仍旧有人照管,大部分的事都是魏紫焉亲力亲为。

毕竟赵昂的身体境况大不如前,那些宫人粗手笨脚,且赵昂虽然架子倒子,可内心的矜贵犹在,绝不允许那些低贱的人靠近。

可不就得魏紫焉亲自照顾?

但赵昂因这一伤一病,失去了从前盛气凌人的锐气,却多了几分认命的从容。

因伤病,他鬓边已经生了些许白发,但形容五官和从前一般无二,仿佛时光也因这冷宫寂寥而停滞,像他被景成帝遗忘了一样,他也被时间抛弃。

如果不是他较从前苍白、病弱,否则和当年魏紫焉闺中所喜欢的太子殿下一般无二。

魏紫焉对他更多几分迷恋。

不过赵昂对她却始终淡淡,除非必要,否则更愿意独处。

魏紫焉倒有耐心。

确实,以前他身边环肥燕瘦,女人众多的时候,她就很有忍性,何况现在?

不只她,就是两个侧妃也成了旧人,且她们也要操劳自己和孩子的琐事,全然不似从前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苦?抱

怨的次数多了,只会招致赵昂对她们更深的厌弃和嫌恶。

反倒是魏紫焉,是和赵昂吃过苦的人,这会儿不过是重归原点,咬牙倒也撑了这么几年。

尽管并未得赵昂高看,可待她总比那两个侧妃要亲近。

没有新人进门,四舍五入,在某种程度上,赵昂已经是魏紫焉一个人的夫君。如果不是不合时宜,她反倒更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

赵昂始终没有看过来。

魏紫焉站得腿酸,虽然心里难免失望,却也不免打起精神走过来,她把药碗轻轻搁到赵昂手边,道:“殿下先喝药吧。”

赵昂嗯了一声,又恋恋不舍的抓紧时间看了几页,这才摸索着伸手去端药碗。

魏紫焉只把药碗恰到好处的送到他手边,在他对面坐了,道:“我听洒扫的翠儿说,姚氏病重……”

“皇后”这个词,仍旧是赵昂的忌讳,好在这里只有他们夫妻两个,哪怕被人听见,要给魏紫焉扣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她也不愿意称姚黄为“皇后娘娘”。

赵昂的药碗才搁到嘴里,猛的呛了一声,药汁子洒出来,浅到书上。

他十分不悦的皱眉。

魏紫焉忙上前拿帕子要拭,被他拿手一挡,爱惜的用袖子把已经渗入到纸页里的药渍徒劳的抹得浅了些,又小心翼翼的阖起来放得离药碗远了些,这才问:“你刚才说谁病重?”

“姚黄。”

“怎么会?”

赵昂想过很多次,或许父皇会在自己垂危之际还仍旧身强体健,也或者,如果老天肯给他一线希望,父皇或者会走到他前头。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过姚黄会先他们父子而……亡。

魏紫焉低声道:“是真的。咱们这里消息闭塞,其实,她已经病了很久。听说陛下请了药王庙的慧成法师进宫……”

赵昂心说:父皇到底年老,已经因为关心则乱,开始频出昏招了。身为皇帝,笃信佛、道,都不是什么好现象。

但这也只是个开始而已,就算长堤溃于蚁穴,也不是朝夕的功夫。他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神情淡漠的道:“和我又没什么关系。”

“臣妾自然知晓,只是,众说纷纭,有点儿匪夷所思,难免想要和殿下多说两句。说是慧成法师进宫,亲自动手,取了姚氏的心头血。”

赵昂先是震惊,随即不屑,道:“妖言惑众,他想做什么?”

“不清楚,不过,有宫人说,或许是陛下想要请他做法吧?”

“做法?呵。”不外是替姚黄祈福,好让她灾去病消。

可这种无稽之谈,哪里能做得准?不过是父皇的一厢情愿和美好心愿罢了。但老天最爱作弄人,何尝会天遂人愿过?想来不过是一场空。

赵昂在心里不齿又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魏紫焉又絮絮的道:“听说,当然,都是些无稽之谈,做不得准,听说,陛下是为了求长生。”

赵昂忍不住道:“无稽之谈,你又何必偏听偏信?谁要是敢如此惑乱宫闱,就该直接……”

“打死”二字到底还是憋了回去,这里虽是冷宫,可他早已不是主人,宫人们的生死荣辱,早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魏紫焉道:“我不是信这些个荒唐之语,我是想说……陛下对姚氏如此爱重,若姚氏当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岂不是说,陛下也许……”

命不久矣?

赵昂轻呵一声,慢慢把微凉的汤药喝了,一凭口腔里尽是腥涩。

也许什么?只是也许而已。

他知道魏紫焉心性坚韧,就算身跌泥泞,她也始终对未来存着一线希望。

只是,就算父皇因过于情重,伤怀太过,追随姚黄而去,自己又能有多大机率?一个病弱的他,压根撑不起国事繁重的皇位。

赵昂忍不住讥笑的问魏紫焉:“那又如何?你觉得我又能撑多久?”

所以说,背后谈论父皇和姚黄的是非,幸灾乐祸于他们两个不得善终,可自己和魏氏又何尝比父皇他们幸运多少?

姚黄先父皇而去,自己先魏氏而去,同样都是夫妻中道作死别,半斤八两罢了。

一句话说得魏紫焉眼泪都涌出来了,她道:“殿下莫做灰心之语,虽说您身体孱弱,可只要精心保养,定能安然无虞。”

赵昂闭上眼。

有时候想想,他是真的恨,恨姚黄对他的狠。

谁能想到,她一个闺阁女子居然能有制作出的本事?若无,当日她必死无移。偏偏一个“如果”,生生扭转了自己的命运。

若是自己当是死了也就罢了,她和父皇之间定然生出龃龉来,偏偏自己就没死。

这几年,父皇虽与自己再未谋面,可父子亲情终在,这里的衣食供应不逊从前,尤其是各种补气养血、培元固气的各种珍稀药材,流水一样的涌进来。

赵昂不知道父皇图什么?

他养自己这么一个病秧子,到底真的是顾念父子之情,还是单纯只是听信了姚黄的话,就是不肯给自己一个痛快,让自己病弱的活着,痛苦的活着,一辈子求不得的自我煎熬和自我折磨着?

也许这便是报应吧?姚黄这般对自己,她自己也没个好下场。

可就算这报应来得这样快,也未能让赵昂有几分兴奋,几分喜悦,只有无尽的麻木和冷漠。

“安然无虞”?多么讽刺的字眼。在旁人看来,自己活着就有意义,可谁又考虑过自己的感受?他无时无刻不在疼痛中度过,就算睡着了,梦里也都是与受伤和疼痛有关的恶梦。

这样病弱到连行走都难,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享受,就算长长久久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他已经失去了人生的诸多乐趣,每过一天都像度日千年那样,在这寂寥的空间,他的生命仿佛被无限延缓,他能听见从内而外渗透着的寂寞。

但赵昂明白魏紫焉的意思。

他有时候真挺佩服她。

一个女人,给世人的印象应该是软弱和柔弱的,可魏紫焉有个强大且坚韧的内心,不管是什么样的境况,她对于皇位始终有着深切的执念,似乎永远也不会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

说幻想太消极了些,也许是“希望”。

她的希望,可不只是自己,还有她的儿子呢。

赵昂只摇一摇头,抬手做了个手势,道:“我累了。”

魏紫焉不便再多絮叨。其实她说这些,也没指望能得到赵昂的回应,她也没想着怂恿他这个时候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去证明什么。

历史教训是惨重的,再不长经验,那可真就只配蠢死了。

她只想告诉他,只要坚持,总有机会的。

还有,他得有这个心理准备。

万一呢?都说情深不寿,这话一点儿不假,越是情深意重的夫妻,其中一个走了,另一个也活不多久。

一旦陛下驾崩,绝对是赵昂的机会。毕竟,景成帝并没废掉他这个太子,赵昂不是景成帝这个老奸巨滑老狐狸的对手,但对付三皇子赵晟,未必没有胜算。

赵昂明了魏紫焉的心意,却并不打算回应,也不打算附和。他骨子里很有一种沉沉的暮气,有一种“世间一切与我毫不相关”的冷酷。

哪怕是对他的几个儿女,他都丝毫不关心。

魏紫焉看不懂,或者说他掩饰的好,他对皇位,对将来,没有任何的期待。

她还想着撺掇他去争去抢呢,孰不知争抢到最后,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犯不上,不值得,图不来。

不知是不是姚黄病重,景成帝无心他顾的原因,如今赵昂这处殿里明显松动了不少,底下宫人或公然或私下里议论,虽然消息芜杂,有真有假,但魏紫焉总能从中得知一些事关姚黄的蛛丝蚂迹。

姚黄已经病得下不来榻了。

景成帝不说荒废朝政,却也时常不在宫中,一直在宫外流连,有人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药王庙,由着慧成法师为他做法,甚至经常接连几天在宫外留宿。

不只魏紫焉知道了姚黄怕是要不行的消息,另外两个侧妃也都先后知晓了。

谁也不是傻子,魏紫焉能想到的,她们两个也能想到,魏紫焉痴心妄想的,她二人只有比她更要热情高涨的。

更甚,她们想的比魏紫焉还要浅显直白些。

景成帝尚在,她们左不过是陪着赵昂将冷宫坐穿。可但凡朝廷易主,换了三殿下,他绝不会对赵昂手下留情。

赵昂若没了命在,她们这些妇孺就更只有陪葬的份。

与其坐以待毙,真不如生死一搏。万一侥幸拼赢了,她们便是贵妃,而赵昂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立太子。

而太子早晚会继位,她们若命好,很有可能会混个太后当当。

太后啊,不比皇后的日子要舒服?就为了这么一线可能,她们也敢冒丧命的危险。

这些年,赵昂虽然病弱,可接连有三个儿子出生,不偏不倚,魏紫焉一个,乔侧妃和郑侧妃各有一个。

且这三兄弟,虽以魏紫焉所出者为长,但相差不过三五个月。

当外界施加压力和危险时,不管平时有多少冲突和矛盾,都能抱团一致对外。

可刚刚有利益涌现,内里的人便先起了内讧。

这几年,赵昂只肯和魏紫焉亲近,和乔、郑二女很是疏离。

魏紫焉又是太子妃,昔年便对乔、郑二女没少打压,自然是乔侧妃和郑侧妃最看不惯,也最硌应的那个眼中钉、肉中刺。

她们两个和魏紫焉已经积怨颇深,不过是情势所逼,都忍而不发罢了。

这会儿魏紫焉的儿子又成了另两个小皇孙的绊脚石,乔侧妃和郑侧妃两人便结成暂时同盟,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想方设法和家中人联络。

天色越发的冷,一场秋雨夹杂着零星雪花,纷纷扬扬的降落。气温骤降,殿里冷得和漏风的冰窖一般。

大人们尚且能受得,孩子们却耐不住,魏紫焉所出长子泓哥儿便受了寒,先是咳嗽,再之后便起了高热。

赵昂的药定期有人送进来,太医们却不常来,除非是赵昂病得太重的时候。

魏紫焉不好太过挑事,只能暂且忍耐,从赵昂的药材里挑挑拣拣,找了几味止咳、平喘的药熬来给泓哥儿喝。

因天寒,赵昂旧疾复发,他痛得整夜睡不着,也有些高热。

魏紫焉既要照顾赵昂,难免疏于照管泓哥儿,怕父子两人互相过了病气,只能暂且一东一西稍间的隔着。

这天她喂泓哥儿喝了药,眼看他气息粗重,却精神不济,早早就睡下,这才又去照顾赵昂。

赵昂却咳中带了血丝。

魏紫焉难免心急,生怕关键时候他有个好歹,岂不是要万般辛苦努力都付诸流水?她不敢怠慢,精心照管了一夜。好不容易天亮了,她忙让宫人去给侍卫传话: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一趟。

等魏紫焉回到西稍间,见泓哥儿睡着还未醒,顾不得疲惫,忙上前轻唤:“泓哥儿,饿了吧?今天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唤了两三声,泓哥儿也没反应。

魏紫焉还忍笑道:“泓哥儿还没睡够吗?起来吧,这会儿外边太阳出来了,倒比屋里要暖和,娘给你多添件衣裳,你吃罢早饭,去给你父皇请安。”

泓哥儿还是不应。

魏紫焉这才意识到不大对。

泓哥儿是个乖巧之极的孩子,在她的耳提面命、谆谆教诲下,年纪虽小,却一向自律自制,很少有贪睡不肯起的时候。

就算他病着,可也不至于怎么叫也叫不醒。

魏紫焉不由得伸手轻推泓哥儿,声音里也带了点悸怕:“泓哥儿,醒醒,是娘啊。”

泓哥儿的身子僵硬的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下。

魏紫焉腿一软。她颤抖着伸出手,探到泓哥儿的鼻息之下。

他小脸冰凉,早就没了呼息。

作者有话要说:该领盒饭的都领了,

下一章大结局。

就酱。

会有几章番外,不知道有多少,我写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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