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070)

景成帝龙行虎步,径直走到赵昂跟前,盯着他看了一瞬,沉沉的目光里满是失望。

赵昂又惊又骇,一时失声。

待要辩解几句,又无从辩解。

就见景成帝抬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赵昂被打得半边身子都歪了歪,却慌忙跪直,嘴角带血,眸光里终于带了恐惧和慌张:“父皇……儿臣……”

景成帝问着他:“你何以为君?何以为子?在你心里,儿女情长就比什么都重要?你不是口口声声的要替你母后报仇么?你就是这么审案的?法度何在?江山何在?律例何在?你眼里心里装的都是什么?”

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这话可就太重了,赵昂面色灰白,伏地叩头:“父皇,儿臣没有。”

“朕问你,你母后遇刺,和你有没有关系?”这话一出口,便证明父子之间已经彻底生了嫌隙,甚至无可转寰。

赵昂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眼泪喷薄而出,他颤抖着唇,摇头道:“没有,儿臣若有此想,与畜牲何异?”

“朕再问你,这事和徐家有没有关系?”

赵昂想说“没有”,可他说不出来。

景成帝这会儿怒火中烧,但凡自己一句话说错,便是不可扭转的败局。

他也不敢说。

不是他不信徐家人,而是,他不敢相信徐三。有时候再强横的对手也一点儿都不可怕,反倒更怕自己队伍里拉胯的同伴。

万一徐三这个蠢货真的受了谁的怂勇呢?毕竟她这样的人,初心且不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来都不稀奇。

毕竟有时候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控制住的,或者她并无害母后之心,但就怕终究是因她才伤着了母后。

赵昂不由地看向徐三。

私心里,他希望徐三没撒谎,没隐瞒。不需要她说什么,只需要她给一个暗示的眼神,他也会有无上的决心。

徐三再无先前的嚣张,整个人瘫软成泥,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敢同太子攀表兄表妹,却不敢同景成帝攀“姑父”。上回被景成帝罚的心理阴影还在呢,她如今是又怕又懵,是以对上赵昂的眼神,也茫然无可回应。

景成帝轻蔑的视线似在看一只蝼蚁,他把不屑的目光从徐三脸上收回来,重新落到赵昂脸上,冷笑一声,问:“怎么?你自己都没信心?还是说,当着朕的面,你还要和她对了口供再答?”

“儿臣不敢。”赵昂收敛心神,紧咬舌尖,用疼痛迫使自己镇定下来,他一字一句的道:“儿臣自是相信外祖母和舅父一家的,他们是母后血脉相连的亲人,再大逆不道,也不敢做出这种骨肉相残的事来。”

景成帝冷笑一声,道:“既然你如此笃信徐家,可敢以你自己的前程作保吗?”熊猫小说网首发 www..

啊?赵昂真不敢。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事呢?凡事都有“万一”。万一徐三就是那个万一,他这是要和徐家一块覆灭的节奏啊?

没事的时候,自然他们是一条藤上的蚂蚱,荣辱与共,可以为了共同的利益和敌人,紧紧捆绑在一起,哪怕各自有些牺牲也无所谓。

可真的遇到了利益抉择的关键时刻,谁不想先保全自己呢?

赵昂颓然的垂头:“儿臣……”

“你不敢?”

赵昂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景成帝质问他:“既然你不敢做保,徐氏分明心中有鬼,你为何不继续审问?你想从中包庇?居心为何?这就是你的孝心?”

看来姚黄那句“我怀疑殿下真的想要查案,真的想要知道谁是幕后凶手”深入景成帝的心。

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长出参天大树,凭对方是夫妻还是父子,都将被这参天大树威胁的寸草不生、贫瘠荒无。

“因亲废律,因私废公,这就是你多年潜心向学的结果?”

赵昂无话可说,伏地痛哭:“父皇,儿臣知罪。”

“知罪”,说着太容易,可只有嘴上知,心上知,行动上毫无寸进,又有什么用?

“呵,知罪不改,错上加错,朕不是没给你机会,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你让朕还怎么信你?”

景成帝不再理赵昂,只转身瞥了徐一眼三,他懒得和徐三多废话,径直问:“说,是谁指使你的?”

徐三哆哆嗦嗦地摇头。

她这会儿已经顾不上是否认还是辩解,满心都是茫然,整个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字:完了。她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不要说应对了,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景成帝没有一点儿耐心,只喝令衙役:“上拶刑。”

衙役们哪敢怠慢,晁大人还在地上跪着呢,如今陛下亲自下旨,外头御林军又已经拔刀相向,虎视眈眈,谁敢不听,即刻就能被斩杀,谁敢不遵?。

当下上来几个衙役,将拶子给徐三上上。

徐三如何痛不欲生自不必言,景成帝开始发落晁进和丁赐。

晁进办案不力自不必言,景成帝下口谕将他革职查办。御林军如狼似虎般的涌上来,当即就摘了晁进的官帽。

晁进情知大势已去,满心都是懊悔。

他就不该心存侥幸,第一次审案时既然没能钉死姚黄的死罪,第二回就应该更弦易辙,做到秉公办案。

可他既不想辜负景成帝,又不想得罪太子,一心想着两全。但骑墙之人哪儿有什么两全?注定只有死路一条,这不,他就遭殃了。

晁进被押下去,景成帝转向丁赐。虽说他表现中规中矩,但也没起到什么积极的作用。既不能劝谏太子和晁进,又不能协助审理案犯,因此遭到严厉的申饬,降职罚俸。

景成帝雷厉风行,把人都发落完毕,徐三也招了。

她只说了四个字:“是魏姐姐。”

再详细的,她已经说不清楚,疼痛让她失了神智。

从大理寺出来,骆安亲自拿了钥匙给姚黄开枷,笑问:“姚姑娘受苦了,好在沉冤得雪,也不白受这回罪。”

姚黄轻声叹息。

她没那么大脸,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能力和运气得来。要不是景成帝心血来潮,乔妆避在屏风后头亲自听审,只怕她又死在这儿了,更别说洗清污名。

所以说,权势就是景成帝身上最大的魅力,这样粗的金手指,简直能让人心想事成,为所欲为,谁不想要呢?谁又拒绝得了呢?

她得罪景成帝,着实是最大的不智。

但不得罪也得罪了,而且人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姚黄轻揉着手腕,岔开话题道:“这枷可真沉啊,我这手腕都被卡秃噜皮了。”

忽见骆安直给她使眼色,姚黄直觉不妙,不由地寒毛倒竖,果然,景成帝在一旁冷嗤了一声。

那她怨谁呢?不是她自己非要受这个罪,他还会强逼着人给她上枷不成?

姚黄立刻低眉顺眼的道:“不过,是我自己活该,都是我自己自作自受、咎由自取、自食其果、作茧自缚……”

姚黄暗暗叫苦,她挖空心思,就这么点儿成语储备,再往下实在没词了。

“咳咳……”正自为难,就听骆安轻声咳嗽提醒她。

姚黄小幅度的歪头瞥他:怎么?

骆安一扬下巴,道:“陛下已经登上御辇……”

走了啊?不早说。

姚黄立刻挺直腰板,眉飞色舞的问:“骆总管,我如今可以回家了吧?”

唉,哪壶不开提哪壶。

骆安肃着脸,一副再严肃不过的模样,道:“姚姑娘,陛下有旨,您从哪儿来,咱家还得把您送回哪儿去。”

姚黄装糊涂:“对呀,我从姚家来啊。”

“咳……”骆总管长长地叹气:“姚姑娘,您别为难咱家啊,眼瞅着陛下今日龙颜不悦,咱们纵然不能替陛下分忧,可总也不能再气他老人家吧?”

姚黄沮丧的“哦”了一声,算了,看在他是“老人家”的份上,还是算了吧,他今天被自己的亲儿子气了个半死,又发了那么大脾气,没气得脑梗或是脑溢血,就得说他身体不是一般的好,命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姚黄对于景成帝扇到赵昂脸上的那记大耳光,还是相当解恨的。

按理说应该她自己扇回来才是,可一则她没男人那么大的力气,不痛不痒的,达不到以牙还牙的快感。二则她着实不大敢,她怕赵昂记仇,将来会十倍百倍的报复回来。

景成帝一则是君,一则是父,占尽情理律法,赵昂便是受了委屈也不敢有怨言,何况他今日所言所行,全被景成帝听了个正着,挨打一点儿都不亏呢。

姚黄一边揉着手腕脚腕,一边自嘲:看,她就是这么个暗搓搓记仇又软怂的小人。

总的来说,姚黄的心态还是比较放松的,对于暂时不能回家也没那么抵触了。

打从大理寺一回来,赵昂便跪在延和殿外,向景成帝请罪。

景成帝没见他,只让他去太庙思过。

赵昂便又去了太庙跪祖宗牌位。

景成帝诚心要给他个教训,让他自省,到底他种种所作所为,究竟对不对得起列祖列宗,是以并没规定他要跪多久。

赵昂年轻气盛,索性赌气起来,一连跪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最后是晕倒了,景成帝才让人把他送回东宫。

赵昂当夜便发起了高烧。

景成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连夜让人请了太医去东宫给赵昂诊治。

第二天,赵昂高烧未褪,不过勉强能起身,就又来向景成帝请罪来了。

骆安亲自迎出去,躬身给赵昂行礼。

赵昂漫声说了声“起”。

骆安抬头瞥了一眼,不由得讶声道:“唉哟,殿下脸色怎么这么……憔悴?您病体未愈,怎么倒出来走动了?底下人都是怎么服侍的?”

赵昂脸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唇又干燥起皮,整个人都带着几分颓废的气质。

他没像从前那样温和、有礼,反倒有几分心不在焉和疏离冷傲,只勉强从喉咙里“吭”了一声,算是回应。

站在景成帝的宝座前,他撩袍跪倒:“儿臣参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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